1 ☆、驚魂一夢曉何年
“嘀嗒,嘀嗒,嘀嗒”,有些粘稠的液體低落在地板上,因為密度的緣故落地時發出的聲音沒有太清脆。慕辭呆呆地站在通明的走廊上,看着捂着鼻子的指縫間的血越來越多,然後終于透過縫隙“嘀嗒,嘀嗒,嘀嗒”滴落在光潔的地板。
“小姐!”耳邊充斥着小阿姨驚慌的呼叫聲,慕辭倒下前最後一個念頭:好多血啊。
看着頭頂刺眼的燈光,整個身體慕辭已經感覺不到是自己的了,主刀醫生跟她都很熟悉了,在醫院這麽多年,他們都快成為朋友了,不過現在,他一向溫和儒雅的臉變得嚴肅和深沉。
慕辭很想擡手像往常一樣,跟他大聲說自己沒事兒,卻發現自己已經無力擡起右臂。腦海中會後一個鏡頭是主刀醫師焦急的臉龐。耳邊還充斥着醫療器械相互碰撞的聲音,眼睛越來越重,她知道自己是真的要告別這個生活了二十二年的世界了,真好,終于解脫了。
“滴——”長長的一聲,心電圖上再無如人生軌跡般的峰谷,而只顯示了一根平緩的直線,宣告着她與這個世界真的說再見了。
慕辭覺得自己昏睡了很久,頭疼欲裂的感覺是她從來沒有感覺過的。
耳邊總有人或低或高的說話聲,慕辭即使沒有完全清醒,但是也能感知到這往來的人,都是她不熟悉的,或是說,都是陌生的。
也不知道究竟沉睡了多久,慕辭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樣,眼皮就好像被大石壓住了一樣,她轉了轉眼珠,想要努力睜開,卻是徒勞了半天。
“阿辭。”耳邊的這個溫柔的女聲響起,慕辭心裏一恸,不知怎麽的,明明是第一次聽見的聲音,現在卻有想要落淚的沖動。
一雙溫暖柔化的女性的手将她放在外面的小手握住了,暖暖的,就好像是要住進她心底的溫暖一樣。
“阿辭……”一聲仿佛來自千年前的呼喚,深情又沉重,像一巨錘,打在了她的心上。是誰?是誰這樣喚着她?明明不是第一次有人叫自己阿辭,但這一聲,仿佛是黥在了骨子裏一樣,不過就只是一聲,都足以讓她的靈魂震搖。這是個男人的聲音,她唯一能肯定的。
慕辭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不敢相信地再次閉上了眼睛,然後再睜開,頭頂是棗紅色的帳幔,身下躺着的也不是醫院一層不變白色床單的鐵板床,而是雕花木床。這是哪兒?慕辭心裏千回百轉。
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慕辭警惕地抓緊了手中的衾被。進來的是一個面容慈愛的貴婦,後面跟着一個老媽媽,還有兩個年輕的丫頭。
“阿辭!”走在最前面的貴婦驚喜地喚出聲,随後上前一步坐在床前,就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裏。慕辭手足無措地僵在原地,面前的人是誰?這聲音如此熟悉。
唐桑苑摸了摸她的頭,慕辭這才感覺到自己的頭上隐隐作痛,伸手觸摸到的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紗布,慕辭眼中露出不解。
“阿辭,莫怕,娘已經請了太醫來給你瞧瞧,沒什麽的,莫再擔心。”慕辭更加疑惑,眼前的女人自稱是她娘親,那自己又是誰?
我是誰?慕辭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心裏愈發焦急,雖然極力想說話,但依舊怎麽都說不出來,不禁漲紅了臉。
後面的張媽媽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遞給唐桑苑,“夫人,快給小姐喝了吧。她說不了話,如今大病初愈嗓子應該很幹啞。”
唐桑苑聽了她的話如夢初醒,“對,對,對,我差點忘了這事兒。看見我們家小阿辭醒了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而一旁的慕辭心裏的震驚簡直不能用言語來形容,難道自己是個啞巴?不能說話?一口一口咽着苦不堪言的中藥,一點也沒有覺察到看着自己的一幹人驚詫的眼神。“阿辭真的是長大了,現在喝藥都這麽乖了。”唐桑苑在片刻的詫異後,就馬上換上了一副欣慰不已的表情。
慕辭喝完藥就想要躺下,唐桑苑只當她身子還有些乏,就揮手讓人退了出去,自己親手替她掖好了被子,這才離開。
慕辭一等她離開,就坐起了身子。床邊擺着的是一雙精致的繡鞋,慕辭走到梳妝臺前,上面挂着一面大大的銅鏡。鏡子裏面的人兒她一點都不熟悉,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卻已有美人的輪廓。
慕辭擡手撫上自己尖尖的鵝蛋臉,手指間傳來的溫熱的觸感讓她知道這并不是一個夢。她迷茫了。
草長莺飛的天氣,慕辭搭了根長椅在木芙蓉的樹下,手裏捧着一本野史。一陣和風襲來,卷起了她群角邊的流蘇。
慕辭看着自己身邊的一棵老樹,樹皮上凹凸不平,她知道這橫截面上的年輪就預示着它的樹齡,慕辭一手持書,一手摸了摸粗糙的樹幹,它多大了她不知道,她只明白,自己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已經兩月有餘了。
因為不會說話,她也不怎麽跟人交流,不過就算她會說話,這諾大的将軍府也沒幾個說話的人。比較讓她滿意的是,這原本的慕辭好像也不是一個喜好熱鬧的人,這正好跟她的脾性相符,這麽些天來,也沒人懷疑慕辭已經并不是從前的慕辭了。
“小姐!你怎麽又跑出來了!”竹冬的聲音由遠及近。慕辭放下了手中書,看着跑得氣喘籲籲的小丫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繼續捧書,不過這次不是為了看書,而是擋住自己。
竹冬對她這樣的做法又無可奈何。自從慕辭上次失足跌進假山群,醒來後整個人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雖然長相沒變,性格也還是沉靜,但是就是這種沉靜,她覺得不一樣了。一種疏離感,雖然不是很強烈,但是作為慕辭的貼身大丫鬟,竹冬還是察覺到了。
“小姐,你真不起來嗎?”竹冬語氣有些得意,慕辭将手中的書蓋在自己臉上,不說話。
竹冬站在塌邊,“唔,也沒什麽大事,就是鎮書閣的孫老板來了,帶了您之前要的那幾本書……”他人就在側門,這句話還沒有說出來,慕辭就一個鯉魚打挺地坐了起來,眼睛放光,對,竹冬确定自己沒有看錯,自家小姐就是兩眼放光,像極了人們口中相傳的惡狼。
慕辭比劃着問:“他在哪兒?”
上次慕辭托孫老板找書的事情就不小心被唐桑苑發現了,本來家中就只得了她這麽一個女兒,已是比京城其他世族縱容了她許多,但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私下見外男,這說去成何體統!當即一向溫和的唐桑苑就發了火,責令她回房,禁足一月。
竹冬也勸過慕辭好幾回,但是慕辭哪次不是嘴上答應的好好地,轉眼就把她的話抛在了九霄雲外?多幾次這樣的事情,竹冬就摸清了慕辭的性格,她要是認定的事就是一頭走到黑的人。從那以後,她也只有替慕辭遮掩了。
到了小門邊,孫老板早已在一旁恭候多時。看見慕辭出來,急忙将手邊已經包好的書遞給她,“小姐,這就是您上回要尋的書。”
慕辭打開布袋,果然齊全,面上不由浮現出笑意,做手勢表示感謝。
孫權才一笑,“以後還望小姐多多照顧小店的生意才是,說謝孫某真是受不住了。”慕辭也不做過多言語,等随後趕到的竹冬付了銀子後,慕辭就喜滋滋地捧着自己的寶貝回了一粟園。
如說到一粟園,竹冬就忍不住扶額,別的世家小姐哪個住的地方叫這樣奇怪的名字?本來慕辭的住處名為“繡央閣”,卻被換了的慕辭改為了一粟。
慕辭前世的藏書很豐富,那個時候因着身體的緣故,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家,為了打發時間,慕辭看了很多書,從古到今的都有,不過就算她精通中華大地上下五千年歷史又怎樣,來到這個叫大穆的國家,以前認識的世界就像是在跟她開了個玩笑一眼,瞬間無影無蹤。
慕辭現在手上的書放在當世可謂稱作禁書。都是從古到今不怎麽流通的言論。不過慕辭很感興趣,在這樣的中央集權制的封建社會,言論沒有自由,大家的思想甚至價值觀人生觀都是被上位者左右,大多數人從出生到離開這個世界,都沒有真正有過自己的思想。而現在她手中的書,正是那些極個別的少數有思想的人所作,這些人被上位者所不容,往往大多數不得好死。
慕辭當然不會認為這些書是像世人所說的那樣不堪,而相反,她很明白,所謂環境,所謂民心,下面都藏着一把叫做政治的利劍。它所指的方向,正是歷史長河的流向。
慕辭坐在桌前,手執着狼毫,一面看書,一面往上面記錄着什麽。
“阿辭。”慕辭聽見唐桑苑的聲音,把手裏的書籍往書架上一塞,然後拿出一套宣紙撲在桌上,這才盈盈起身,開了門,将唐桑苑扶了進來。
慕辭親自給她沏茶。
唐桑苑看了自己閨女一眼,想到京城裏一年一次的賞梅大會,還是決定問問她的意思,“阿辭,今年的賞梅大會還是不想去嗎?”
賞梅大會?慕辭腦中一轉,照她的理解這什麽大會都是古代名門相親宴。
慕辭搖搖頭,表示自己不願意,将沏好的茶端給坐在桌前的唐桑苑。
“阿辭,多出去走走沒什麽,京城哪家的小姐沒個手帕之交,娘是擔心你喃!”唐桑苑知道她是因為自己不能說話的緣故感到自卑,不願跟外界往來。
慕辭看出了她眼裏的擔憂和愛護,伸手摸了摸她端着茶盞的手,比劃道:“娘,我沒事兒,只是現在腦袋有時還是會發痛,所以不想出門。”
果然,唐桑苑看到她的手勢後,馬上就關切地問:“還痛嗎?那娘再進宮找太後讓她叫太醫來給你瞧瞧。”
詩眠按住她的書手,搖頭表示不用,自己還好。
慕辭知道唐桑苑是當今太後的親侄女,但是在深宮中的人,親情永遠不是排在第一位,這點她很明白。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媪?”唐桑苑走後,慕辭寫下這樣一句詞,辛棄疾的風格本是雄沉豪邁,但是這首清平樂卻溫馨細膩,她很喜歡。
慕辭在賞梅大會那天還是出門了,但是去的卻不是梅園,而是寺廟。
京城城外的聖天寺很有名。慕辭選在這一天出門,就是想到今天名門閨秀都會出現在梅園,那這寺廟應該清淨許多。
隔着老遠,慕辭就聞見了香火的味道,果然,這皇家寺廟如同人們口中相傳的那樣香火不斷。
在山腳下,慕辭就示意停轎。
初春雖然不是很熱,但是要登上這上百階的青石,慕辭還是覺得背心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
“小姐,你沒事兒吧?”竹冬看着慕辭漲紅了的小臉,不由有些擔心她的身體。
慕辭擺擺手,表示不用介意。這點累算什麽,比起當初,重獲新生就要好好享受,生命中僅有的時光,它其實一點都不長。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慢熱,最近在修文,不過每天更新還是能保證,大家随便跳坑~有問題請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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