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要怎麽面對

孟越直面着自己過往人生中最嚴峻的問題。

已知一:應澤喜歡他。

已知二:應澤不願意讓孟越知道自己喜歡他。

已知三:在發覺上面兩件事後,孟越第一反應是,要怎麽能在不傷害應澤的前提下維護這段友情。

求:孟越應該作何反應?

面對艱難抉擇,孟越選擇上樓頂吹風。

應澤家所在這棟樓很高,五十餘層。應澤住四十六樓,算偏上,每日都能照到初升晨光。

他想不到。孟越在樓頂坐了一宿,看樓下夜間燈火,稀疏車流。孟越心不在焉,數:紅車、白車……晚上到底是紅車多,還是白車多?

他承認,自己有些逃避心态。到天光乍亮,晨光落在孟越身上。他身形透明,晨光不會在他身後照出影子。但這一點亮光,似乎讓孟越心态也驟然通透。他福至心靈:我只要當做沒進過那間房間就好了。

四年前,應澤匿名提供貝斯給他。孟越沒有追根究底。

四年後,孟越同樣可以裝聾作啞。都是成年人,世界沒那麽非黑即白,總有點灰色地帶。

他倏忽輕松,準備下樓。

模模糊糊中,也有另一個念頭,偶爾浮上。

是孟越的自問:應澤喜歡我,我可不可以也喜歡他?

這個想法很快被孟越抛之腦後。感情勉強不得,他真心實意将應澤看作好友,很難想象與應澤親吻乃至更進一步。這不是性取向的問題,而是孟越看似寬和開朗,但骨子裏,卻頗為固執。他認定的事情,一夕之間難以改變。他給自己劃定“愛情”的輪廓,所有向他表達好感的女生都要被裝進這個輪廓中看是否相合。同樣的框架架在“友情”上,應澤身在其中,嚴絲合縫。

孟越走進樓梯間。周身光線驟然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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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拐角時,孟越想:但我不該太自私。

他應該更加顧及應澤的心情。

應澤喜歡他。這份“喜歡”,或許會讓應澤高興,但總也會讓他難過。

既然不考慮“在一起”,就不能給應澤任何希望。

孟越悵然失措,覺得自己從前一無所知時可能做錯很多。

他不是沒考慮過與應澤漸行漸遠。人生路上總有這樣的情感,從小學每天一起放學回家的好友升入不同初中後只在節假日發條短信,到初中信誓旦旦要玩樂隊的主唱鍵盤吉他各自被父母拎回家裏。孟越接受這個,只是想到這回要“離開”的是應澤,他覺得自己需要花點時間,調整心态。

他惆悵走到應澤家門前。應澤尚未起床,孟越原本要打開他電腦,繼續昨天那樣的溝通。但指尖碰到筆記本外殼時,他遲疑一瞬,收回手。

後來應澤起床,見到床頭櫃上多了一張便簽。他不明所以,拿起來看,見到孟越的字跡。說自己早晨過來,有事商量。見好友還在睡,所以先看着電視等他。

讓應澤見客廳電視開着的時候,別太意外。

應澤捏着那張紙條,心不在焉,不知想到什麽。

他很快換好衣服,推開卧室門,遲疑着叫:“孟越?”

茶幾邊,遙控器漂在空中,宛若在給應澤打招呼。

應澤笑一笑,說:“等我一下,我去洗漱。”

孟越仗着好友看不到自己,此刻肆意去看應澤面孔。他仍然很意外,不知應澤為什麽會對自己抱有心意。眼下回想大學時光,孟越自認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肢體接觸當然有,但至多止于勾肩搭背與擁抱。

應澤初醒。昨夜睡前洗過澡,今天他沒選擇再沖一次涼。出卧室時,他直接換上出門着裝。裏面是襯衫,外面加一件背心。外套也拿出來,先挂在門廊的衣架上。

此刻雖未洗漱,但應澤面容幹淨整潔。孟越拿着遙控器,上下晃了晃,權當自己在點頭。

做完這個動作,應澤唇角的弧度擴大一些。

孟越就有點發僵,為難:到底怎麽做,才算“不給應澤希望”?

他已經想好。原本就要辭職,此刻多一條理由,但不便宣之于口。好在原本的打算也足夠順理成章。

換一份工作,自然而然沒了與應澤之間的很多話題。起初或許還有偶爾閑聊,但一年、兩年,他和應澤也可以變成只在節假日互發短信的關系。

哦,這年頭,該是微信了。

這是最好的結果。

前兩天,孟越還覺得應澤是地裏黃的小白菜。到今天,他反倒恹恹。

應澤很快洗漱出來。他平日上班時,早餐會由秘書買給他。孟越知道應澤這個習慣,所以他見應澤在沙發上坐下,就知道要進入話題。

他原本要拿紙筆,可應澤有點驚訝,說:“還是打字吧,比較快。”

孟越從命。他接過應澤遞來的筆記本,簡要說了昨天醫院裏的情況。一言蔽之,自己躺在床上後,與軀體貼合,卻沒有任何反應。

應澤能想到這個。孟越出現在這裏,甚至昨天孟叔叔下午探望的表現,已經說明答案。

他替孟越遺憾,安慰他:“會有其他辦法的。”此刻孟越在,他幹脆說出來,“我打算這周周末,去一趟天問觀。”

孟越微微睜大眼睛。

應澤不知道孟越的反應。但兩人做了多年好友,他了解孟越的性格,迅速切入下一句,說:“你這樣子,明顯不能拿正常科學解釋。要麽是諾貝爾獎大發現,要麽是另一個領域。”表達很含蓄。

孟越能聽懂,無非神怪。他幹巴巴打字:我以為你是無神論。

應澤說:“我是實用主義無神論,考前會拜文曲星那種。”

孟越忍不住笑。與應澤幾句話下來,心情好了不少。

應澤看着電腦屏幕,上面光點閃爍,但孟越沒再打字。所以他繼續說:“只不過現在的道觀也很社會主義了,之前還和隔壁哪個廟一起做合唱活動。”

孟越:“噗。”

他笑到肩膀都在抖。應澤聽不到,可是能看見電腦晃動。他唇角弧度越來越大,很高興自己能開解孟越,讓好友有一刻好心情。

應澤:“死馬當作活馬醫,我小叔沒準能知道一個方向。”

當代社會,很大的可能性是應澤小叔并不相信怪力亂神。但他總讀過更多道家典籍,興許可以說出一二道理,再由他們往下查證。

孟越打字:好。

他現在缺的就是方向。

做完這個決定,應澤轉而問:“對了,你說要和我商量什麽?”

孟越打字:昨天和爸媽回家,原本想要告訴他們……就像告訴你這樣。但我怕他們身體受不了。

他放在鍵盤上的手停了停,多一句:那會兒我都要開始寫字了,可廚房裏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我爸忽然就倒在地上,我媽拿速效救心丸給他。之後我媽也開始量血壓。有驚無險吧,但我有點害怕。

他的确在“害怕”,孟越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承認。

可在發覺應澤的視線一點點轉為憐愛後,孟越又有點脊背發僵。

他覺得自己實在挑戰高難度,宛若走鋼絲。轉而想:或許我原本就不該這麽在意。

應澤那邊是很正常的行為、反應,是孟越自己多了一層濾鏡,于是看什麽都有問題。

他心思浮動,聽應澤道:“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來給叔叔阿姨說?”

孟越尚未表述,可應澤已經猜出他的想法。

孟越嘆口氣,敲鍵盤:是。循序漸進一點。

應澤笑道:“這是個大任務啊。好,我會完成的。”

孟越打字:不急。我知道你工作忙,昨天還出了事。

他想一想,還是問應澤,昨日匆匆回工廠處理的問題是什麽。

應澤簡單回答:“有一批镗床,做到一半了,發覺和甲方給的參數對不上。”

孟越皺眉,應澤道:“幾個部件需要重新打磨,可能會延誤一點工期。胡姐已經在和對方商量,看延誤的工期要怎麽處理。”最簡單的,按合同規定退一定費用。

孟越打字:怎麽會對不上。

應澤道:“開了幾個員工。”

看似答非所問,實際卻是說,嘉誠出了內鬼。

應澤想一想,補充:“放心,會起訴。”只不過就交給公司的法務部門處理。應澤是CEO,而非小喽啰,不用事事親力親為。

孟越道:有找到誰收買他們嗎?

應澤笑了下:“還在查,已經有線索了。”

孟越稍稍安心。轉回之前的話題,打字:具體什麽時間和我爸媽說,你決定。不要為了這件事推掉工作。我随時配合。

應澤看了片刻,答:“好。”

想一想,又問:“你是怎麽過來的?”

孟越有點郁悶,答:走路。

應澤斟酌,問:“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這樣,待會兒你和我出門,等我到嘉誠,讓小張送你回家。”理由很好找,說是給孟家夫婦送東西就行。

孟越看他。如果是以前,那他或許覺得,應澤是純粹關心,想讓自己多見父母。眼下,多了一重心思,就多一種考慮。他忍不住想,應澤這樣子,是不是憂心自己在他家待久了,就撞破那個房間中的秘密?

此刻回憶,連昨天清晨應澤一句尋常問話,都有了不同解讀。

那會兒應澤問他,晚上是否一直在自己家。

孟越當時沒想太多,而今思緒翻滾:他不希望我在嗎?他擔心我“在那天晚上”看到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無獎問答:小澤不想被看到什麽=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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