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的摯友
應澤大約很疲憊。
他點了根煙。煙霧缭缭上升,又在屋子裏一點點溢散。後腰靠在餐桌桌沿,燈色昏昏,落在應澤身上。
他頭發細軟,俊秀的面孔一刻隐在煙霧裏,一刻又能清晰顯露在孟越眼前。
嘴唇像是兩片花瓣,只是太久沒有水源滋養,将要枯萎。
這樣含住煙,吸一口,吐出來。嫩紅的舌尖在幹澀的唇上輕輕舔過。
“呼”地舒一口氣,又像嘆息。應澤手指依然夾着煙尾,有些怔忪。他望着眼前場景發呆,見到客廳的茶幾沙發,也見到更深處的一扇窗子。落地窗,厚重窗簾卷在一邊,能看到迷蒙夜色。天氣很不好,一眼望去都是霧,暈散了外間霓虹燈火。
不知不覺間,煙燃到末尾。應澤身上是一件襯衫,乍看上去款式平平,可其實是專門定制,剪裁得當,恰好勾勒出他的寬肩窄腰。只是到這會兒,穿在應澤身上,又有些空落落。
等手指被燎到,些許刺痛,應澤才回神,将煙掐滅。
他給自己泡了杯茶,端進書房。
孟越看完全程,知道應澤大約又把工作帶回家裏。如果是平常時候,孟越或許會跟應澤進屋,看他哪裏煩心,需不需要自己出謀劃策。即便不需要,嘉誠的生意,自己也很熟悉,總能幫忙。兩個人做事,可以讓應澤早些睡覺。
但此刻,孟越心思繁亂。他轉頭,看着剛剛那間屋子,心髒“怦怦”跳動。
孟越覺得,自己窺到了潘多拉魔盒的一角。眼下的一切掙紮、猶豫,歸根究底,都是一個問題:
——我要進去看看嗎?
眼下退一步,假裝什麽都沒看到。他可以在這裏待到明天早上,或者幹脆再去一趟那天的夜市,吃飽喝足,也方便好好談話。他不會和應澤提起自己見過什麽,只要應澤願意,房間裏的東西就是永遠的秘密。或者這一切本就不該發生,孟越不該在晚上過來這裏,不該留在房間門前躊躇着不知要不要前進一步,不該恰好撞見應澤開門,于是看破好友埋藏多年的秘密。
毫無疑問,應澤不願意讓孟越知道。
所以這一切,就應該埋進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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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以前是,相處過四年同學時光,又在接下來的近兩年時間裏并肩奮鬥。他們有過很親密的時候,但正如孟越此前想過的,聚散終有時,他已經打算離開嘉誠了。往後,兩人依然會是好友,會在彼此需要的時候出面幫忙。甚至有一天,孟越結婚,他也會給應澤發請柬,邀請應澤成為自己的伴郎。
他會這麽做的。
這無疑是一個很殘忍的舉動。但不發,才是更大的殘忍。
孟越這樣想。
然後,他撕碎這一切“可能”,邁開腳步,踏入那個應澤諱莫如深數百天的房間。
“啪嗒”一聲,房間的燈打開了。
這裏或許由原本的另一間客房裝修而成。孟越在裏面看到一張床,九十公分寬,孤零零擺在那裏,上面鋪好寝具。
讓孟越有些古怪安心的是,床鋪整潔,并不淩亂。他只看到側面有一點凹陷,似乎有人長久坐在那裏。
于是孟越也坐了上去。
他面前即是那張貼了巨幅照片的牆,兩側是一些零碎擺設。房間空曠,角落裏放着一把貝斯,挂在牆上的架子上有一些小物件,再無其他。
孟越左右看完,最終,視線停留在眼前的照片上。
他仔細回想,完全不記得這是什麽時候拍攝,又為什麽只是側臉。牆上的自己帶一點笑,眼神溫和,像是注視着什麽人。
但這不代表那個被注視的人很特殊。只要不是仇人,孟越态度一向很好。
他只好去看背景中的其他東西,好勾起自己一點回憶。
自己額頭上帶着汗,背景中是大片紅色綠色……綠茵場,紅色塑膠跑道。
他在跑步。
一面跑步,一面與人講話。是夏天的照片,孟越只穿了一件背心,皮膚被曬黑一點,能看到凝練流暢的手臂肌肉。但照片只放到腰,往下就是木格地板。
孟越想:哦,是那時候。
有女生追自己。
這不奇怪。孟越從小到大都受歡迎,他習慣了。
雖說如此,但孟越從未應許過其他人的告白。高中時,後桌男生問他原因,孟越說不喜歡就別耽擱人家。到大學,別人問,孟越也說,抱歉真的沒感覺。
這是實話。他在一個很好的家庭裏長大,耳濡目染間學會了父母間的愛情,是相濡以沫也是與子偕老,有包容陪伴也有一點拌嘴吵鬧。
唯一的問題是,有點過于好了。
孟越會關照別人,會感謝每一份心意,僅此而已。
父母的相處,在他心裏描摹出一個隐隐約約的輪廓。每當有人說喜歡自己,他就看着對方,試着将自己與對方的身影拼接,再放入那個輪廓中。
只是從來不曾貼合。
此刻,孟越記得,那會兒自己在練12分跑。不算臨時抱佛腳,因為平日都在健身房跑步機,等到要體側的時候,想提前适應一下環境。
他跑得很輕松,然後有人來送水給他,說謝謝孟越之前幫忙推薦專業書籍。這理由很恰當,又只是一瓶水,拒絕才顯得奇怪。于是孟越接過了,擰開喝,說謝謝。
送水的女生跟着他跑了兩圈。期間臉頰紅撲撲的,不知是因為跑步,還是因為其他。等到回宿舍,孟越找出那女生的微信,把礦泉水的兩塊錢發紅包給她。
說:謝謝啊,當時正渴着呢,你就送水過來了。
是無聲的拒絕。
時間拉回現在。孟越想:可這照片是什麽時候照的?
看角度,應該是看臺。
難道應澤當時在看臺上?
見自己和女生跑步,誤會了?
或者沒誤會,只是單純覺得這表情不錯?
啧。
這小子。
孟越又成了先前姿勢。手肘撐在腿上,托住下巴,去看房間裏其他東西。視線在牆角的貝斯上停留片刻,這回倒是毫不費力回憶。
大二,學校校歌賽。學院文藝部部長在他們班,愁眉苦臉,說院裏的人頭湊不齊。孟越稀奇,問:“這還要湊人頭啊。”
文藝部部長道:“也不強求,就是面兒上好看。”他看着孟越,眼前一亮,“兄弟,你會唱歌嗎?”
孟越:“……”
孟越玩兒得開,沒拒絕,說會彈貝斯,能唱幾句,可是手上沒趁手樂器。
文藝部部長拍胸口保證,自己一定幫他借到。實在不行就租,走部裏報賬——給院裏争光的事兒,理所應當。
孟越可有可無地答應了。現在想想,當時拿到那把貝斯,自己還驚訝,覺得手感很好。看上面的LOGO,雖然沒認出是哪個系列,但品牌價值不菲。
他沒刻意去查,只是用起來更加珍惜。後來上臺唱歌,一路受到好評。雖然幾年沒正經開嗓,但從前既然喜歡,就努力練習,底子不錯。又長得好看,光是往臺上一站,就很吸引視線。最後,成了當年學校裏排名第三的歌手。
他還貝斯時,好奇地問文藝部部長,他是從哪借來的。
孟越想和對方認識一下,權當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曾經夢想。
但文藝部部長告訴他,對方匿名提供,拒絕掉馬。
孟越遺憾點頭。他沒想過,這是不是又一筆桃花債。
不知沒往這方面考慮。只是覺得對方既然不願明牌,自己就尊重。
現在來看,那個匿名人士,或許是應澤。
應澤也學過樂器。嘉誠是行業龍頭,在應澤爺爺那輩創立,到應澤父親出生時,應家已經富甲一方。應澤可以說是家中小少爺,被嚴格教養。他會彈鋼琴,小時候練習都用斯坦威,假期時特地飛到國外,上一個月名家的課。
和貝斯完全不搭。
但樂器都有相通之處,會一樣,其他也能簡單些。
孟越想:不知道他有沒有彈過這把。
彈的時候,會想到我嗎?
視線偏轉,見到架子上的其他東西。幾支筆,一把卡通扇子,背面還印着廣告。大約是走過什麽地方時被塞進手裏,孟越帶去課上。夏日悶熱,與應澤相互扇了兩下。原本該直接丢棄的,沒想到也被應澤帶回來,放進這裏。
最後,孟越的視線回到身側床上。
他記起來了。
床上被褥,是自己畢業那年,實在收拾不下,所以幹脆丢棄,留在宿舍。
應澤他竟然也帶回來,留在家中隐秘房間。此刻幹淨整潔,殘餘着洗衣液的清香,還有陽光的味道。
孟越倏忽覺得屋內空氣燥熱。他快步走出,不忘關燈。
他進入應澤書房。
應澤果然在辦公。孟越站在他身後,第一次用異樣眼光看桌面擺設。幾張照片,放在相框裏,是他與應澤的合影。還有一份策劃。
孟越眼皮顫動,想到自己曾與應澤說過,想出一個教導山村孩子了解音樂的項目,圓自己少時的夢。
此刻,應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子很精致、清雅大方,上面茶葉散開,茶水色若琥珀。
孟越不去聞,怕洩露動靜。
接着,應澤拿起一幅相框,看了半晌。
孟越為此心跳、心跳。
他屏息靜氣,不想讓好友發覺自己的存在。他只是如夢初醒,被迫面對那個清晰的答案。
他想:原來應澤這麽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點題!
提前說一下,為了卡榜單字數,今天以後11月期間會有三天請假。
不會連續請的,盡量錯開時間,麽麽噠=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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