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九月份的天氣依然悶熱。

老舊的三葉風扇挂在教室天花板的中央,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旋轉着,發出哐叽哐叽的聲音,扇出來的風都是熱烘烘的。

喬嘉諾一動不動的趴在課桌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已經熱出滿頭的汗,汗水濕噠噠的黏在他的手臂和抵着的額頭之間,格外難受。

“喬嘉諾,快醒醒。”耳邊響起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那個人還伸手輕輕推了兩下他的肩膀,“別睡了,廉晉華都過去了。”

廉晉華?

廉晉華是誰?

好熟悉的名字……

喬嘉諾用他那遲鈍的大腦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廉晉華是他兒時的一個夥伴,因為他們一起住在大雜院裏,所以關系還不錯,小時候經常結伴跑去爬山游泳捉泥鳅,可惜長大後圈子不同,也就慢慢沒了聯系。

他和廉晉華快二十年沒見面了,廉晉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喬嘉諾正疑惑着,那個人又在他耳邊說道:“喬嘉諾,你再不醒來,我就走了哦,要是我們還不去的話,廉晉華肯定要生氣了。”

他們要去哪裏?

廉晉華在等着他們?

喬嘉諾越想越莫名其妙,猛地擡起頭,習慣了黑暗的眼睛突然間要面對大片明亮的光線,以至于他眼角立刻湧出一些淚水。

他本能的閉上眼。

僵硬半晌,等到他覺得自己能夠适應之後,才緩緩睜開眼。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他看到了一間面積不算大的教室,以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桌椅,還有最前方被擦得幹幹淨淨的黑板,黑板最右邊用白色粉筆寫着周二的課表。

這個時間點,教室裏沒有人,只有天花板上賣力旋轉着的風扇發出唯一的噪音。

熱風從喬嘉諾臉上拂過,吹幹了他臉頰和額頭上浸出的汗水,他呆愣許久,機械的轉過頭,對上一張緊張兮兮看着他的稚嫩面孔。

“你終于醒了,我喊得嘴巴都幹了。”“稚嫩面孔”嘟起嘴巴,小聲催促,“我們快走吧。”

喬嘉諾目光怔怔望了對方足足半分鐘,才張了張嘴巴:“你是吳翼?”

吳翼被喬嘉諾陌生的目光看得一頭霧水,下意識反問:“你不認識我了嗎?”

喬嘉諾臉色一變:“你不是……”不是早就死于車禍了嗎?

吳翼歪了歪腦袋:“不是什麽?”

喬嘉諾看着吳翼那張顯然不超過十歲的臉,一下子所有想說的話都卡在喉管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

吳翼變小了。

還有他們現在所處的環境……

喬嘉諾甩了甩腦袋,前一秒還異常混沌的大腦在這一刻竟然清醒了一瞬,緊接着他腦海裏便浮現出一個令人震驚的猜測。

難道是……

他重生了?

喬嘉諾趕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很小,和小孩子的手無異,他的身體也變小了,坐在小板凳上時,他的雙腳踩不到地面。

還有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淺藍色的兒童套裝,短袖短褲,左邊胸口挂了個毛茸茸的熊貓小布偶——這是他念小學時穿的衣服。

最關鍵的是——他本來已經死了。

他被靳儲冒着生命危險從譚斐然家的地牢裏救出來之後,就大病一場,整日躺在床上,吊着一口氣,後來死在靳儲懷裏。

他親眼目睹靳儲臉上出現了崩潰的情緒,抱着他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然後只過了瞬間,他來到了這裏。

吳翼等了半天,都沒有等來喬嘉諾的下文,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起身扯着喬嘉諾的胳膊道:“快點快點啦,廉晉華生起氣來很恐怖的。”

喬嘉諾還沉浸在自己重生的震驚當中,再加上他的腦袋隐隐泛着疼痛,遲鈍的意識好像已經塞不下更多東西,只得愣愣的被吳翼拖出了教室。

吳翼臉上有着急色,邁開了兩條小短腿,幾乎是小跑着往廁所的方向走,喬嘉諾被他扯得踉踉跄跄跟在後面。

快走到廁所門口的時候,喬嘉諾忽然問道:“對了,現在是幾幾年?”

吳翼轉過頭,眼神奇怪的看了喬嘉諾一眼:“現在是1998年9月27日,星期二,你不記得我就算了,連時間也忘記了嗎?”

喬嘉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卻陷入沉思。

1998年的夏天。

他才九歲,念小學四年級。

對了!

他記得靳儲就是在這個夏天被他媽從帝都帶回來的,靳儲在家裏過了一個暑假,直到小學開學後,他外婆才四處托關系把他塞進喬嘉諾所在的這個班級

不過今年的靳儲已經滿十歲了。

如果喬嘉諾沒有記錯的話,現在靳儲已經來到了班上,并且跟着大家一起上了幾天課。

回憶到這裏,喬嘉諾冷不丁想起什麽,他擡頭看了眼前方的廁所,秀氣的眉頭驟然緊蹙。

吳翼很怕廉晉華。

廉晉華的爸爸是警察,媽媽是居委會的工作人員,家裏住着大雜院裏修得最好的那棟樓,從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也就喬嘉諾那種雙職工家庭出來的孩子能被廉晉華當成朋友,像吳翼這種父母外出打工、從小只能跟着爺爺奶奶住的留守兒童,向來不敢招惹廉晉華。

踏進廁所後,吳翼那張表情戰戰兢兢的臉上立馬擠滿讨好的笑容,他拉着喬嘉諾往裏走,小聲說了句:“我們來了。”

很快,有個咋咋呼呼的聲音不耐煩的說道:“怎麽現在才來?我們等你們老半天了。”

吳翼低着頭:“對不起。”

那個人沒再說什麽,而是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喬嘉諾沒有做聲,跟着吳翼走到廁所裏面,這才看清楚那兩個人的相貌。

果然是廉晉華。

他穿着小時候經常穿的黃色背心短褲,長得虎頭虎腦,才九歲就比同齡人高出了半個腦袋,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全是結實的肉,光看外形就知道這個小孩很熊。

站在廉晉華旁邊的是也住在大雜院裏的葛杭,相比較廉晉華那跟胖虎一樣雄壯的體型,面黃肌瘦的葛杭宛若一只小雞仔似的,看着消瘦又可憐。

廉晉華和葛杭背對着他們,似乎正在來回推搡着一個人,嘴裏發出孩子才有的最為惡劣、也最為直接的笑聲。

“我媽說他就是個野孩子,是他媽在外面和野男人生下來的,那個野男人不要他了,他媽才把他帶回來。”廉晉華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葛杭仰着腦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媽也是這麽說的,我媽還說他媽是個瘋子,連工作都沒有,靠他外婆養。”

“喂!”廉晉華收住了笑聲,語氣立即變得兇神惡煞起來,“只要你說出你爸是誰,我們就放了你。”

葛杭跟着兇巴巴的附和:“你說話啊!”

說完,他伸手狠狠推了那個人一把。

那個人被推得踉跄,猛地撞到旁邊的牆壁上,又引來廉晉華和葛杭的哈哈大笑。

剛才那個人被廉晉華和葛杭擋住了,站在吳翼後面的喬嘉諾沒有看清楚那個人是誰,這會兒探出腦袋,那張在記憶中格外熟悉的臉便硬生生闖入了他的視線內。

是靳儲!

十歲的靳儲!

這時的靳儲個子很矮,大腿還沒有廉晉華的一條胳膊粗,看起來跟七八歲的孩子沒什麽區別,他的頭發很黑很長,有點遮住了眼睛,皮膚是沒有溫度的冷白色,他的表情接近麻木,即便此時被廉晉華和葛杭欺負,也沒有絲毫痛苦和憤怒。

喬嘉諾僵在原地,無聲的睜圓眼睛。

靳儲冷然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沒有片刻停留,又垂下,回到了地板上,他默默抱緊雙臂,一聲不吭的站在牆角。

饒是廉晉華和葛杭欺負了靳儲好幾次,也深知靳儲是什麽性子,這會兒沒有得到他的回應,還是會生氣。

“你是啞巴嗎?我們在問你話呢,你聽見沒有?”廉晉華憤怒的揮舞着拳頭,臉上橫肉随着他說話的動作抖來抖去,“快說,生下你的那個野男人是誰?”

葛杭嚷嚷道:“你不說的話,廉晉華就要揍你了。”

廉晉華說:“對,我要揍人的!”

靳儲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垂眉順眼,紋絲不動,猶如一個失去了控制力的提線木偶,他的下巴削尖,削薄的嘴唇有些泛青。

雖然他表面上看起來無動于衷,但是從喬嘉諾的角度看去,正好能夠看到靳儲抱着雙臂的手不斷收攏,青白的指甲幾乎嵌進肉裏,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痛感一樣。

這一幕被喬嘉諾收進眼底,如同一根細針,深深刺進他眼睛裏。

眼見廉晉華氣勢洶洶走向靳儲,準備出手的時候,喬嘉諾條件反射性地喊道:“廉晉華!”

廉晉華正在氣頭上,壓根沒有聽到喬嘉諾的喊聲。

倒是旁邊的吳翼把驚訝的目光投向喬嘉諾,他以為喬嘉諾要為廉晉華出謀劃策,趕忙悄悄拽住喬嘉諾的衣服,輕輕搖了搖頭說:“我們在邊上看着就是了。”

喬嘉諾顧不上那麽多,他眼睜睜看着廉晉華已經逼近靳儲,落下的陰影幾乎把靳儲整個人籠罩其中,頓時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廉晉華!”

“喊什麽喊?”廉晉華頭也沒回,“沒看到我正忙着嗎?”

說着,他捏起拳頭,想要把這個不聽話的野孩子痛扁一頓,哪知道他的拳頭還沒有落下,屁股上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廉晉華發出一聲慘烈的哀嚎聲,痛得眼眶都紅了。

他猛地轉過頭。

發現喬嘉諾竟然拿起邊上的鐵鍬狠狠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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