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送糖

衆所周知，廉晉華家在整個大雜院裏的生活水平最好。

98年的時候，若是有錢買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就足夠那個人炫耀上好一陣子，廉警察卻是直接買了輛摩托車，啓動摩托車時的嗡嗡聲，每次都能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若在平常，廉晉華早就驕傲得鼻孔朝到天上去了，這會兒卻是一聲不吭的爬上後座，搭聳着腦袋抱住廉警察的腰。

從喬嘉諾旁邊經過時，廉晉華惡狠狠的瞪向他。

可惜喬嘉諾仿佛早有預感一樣，在廉晉華把臉轉向他之前，就飛快的扭過頭，用黑乎乎的後腦勺對着廉晉華。

廉晉華瞪了個空，心知喬嘉諾在故意氣他，可還是氣得腦袋上都快冒青煙了，他想回頭，不料手上沒抓穩，差一點從摩托上摔下去。

前面的廉警察吓得臉都白了，連忙把摩托車停到路邊，下了車，他揚起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廉晉華的腦袋上。

廉晉華剛才都被吓懵了，此時又被廉警察的一巴掌拍回現實，半晌的怔愣後，他扁起嘴巴，哇的一聲哭出來：“哇啊啊我都快摔下去了，你還打我……”

“打的就是你！”廉警察橫眉豎眼，看起來極為唬人，他怒道，“你一天不惹事就皮癢了是不是？摩托車騎得有多快你不知道嗎？要是你摔下去了，我和你媽要怎麽辦？！”

廉晉華從沒見過自家老爸這麽生氣的樣子，即便是昨天下午知道他欺負同學後，也沒有氣到現在這樣好像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他害怕得身體都在發抖，也顧不上腦袋上的疼痛了，嘴裏不停說着爸爸我錯了，大滴大滴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湧出來。

廉警察教訓完廉晉華，說得嘴皮子都幹了，最後大手一揮：“以後我不送你了，讓你媽騎自行車送你，我管不住你，你媽管得住。”

廉晉華聽到這話，頓時哭得更加厲害，抱着廉警察的手臂求饒：“爸爸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把我交給媽媽。”

廉警察抽回手，重新把廉晉華抱回摩托車上，面對兒子哭天搶地的懇求，他連正眼都沒回一個。

廉晉華他媽在居委會裏當着小領導，精明強勢，對待這種混小子最有一套，向來喜歡惹事的廉晉華也很怕他媽。

廉晉華哭了一路，最後被他爸無情的扔在了學校門口。

喬嘉諾提前十分鐘來到學校。

走進教室，下意識往靳儲所在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靳儲已經在安安靜靜的看書了。

喬嘉諾經過時放慢了腳步，揚起嘴角，開心的打了聲招呼：“靳儲，早上好呀，你來得好早哦。”

然而靳儲連頭也沒擡，仿佛沒有聽到喬嘉諾的聲音似的，繼續看着書。

喬嘉諾：“……”

他本來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哪知道熱臉貼了冷屁股，倒不是生氣靳儲不理他，而是知道再說下去也只是他唱獨角戲罷了。

頓了頓，他便走開了。

來到座位前，喬嘉諾脫下書包挂在椅背上，他擡頭看了眼黑板邊緣已經更換過的今日課表，随後從書包裏抽出今天上午要用的書。

剛把書本放進課桌裏，就聽到塑料紙摩擦桌箱底板的聲音。

喬嘉諾表情遲疑，把書本拿出來，彎下腰往課桌裏一看——居然是一堆大腳棒棒糖，淩亂的灑在他的課桌裏。

這是誰給他的？

喬嘉諾拿出一根棒棒糖，翻了幾圈看了看，草莓味的，包裝嶄新，也沒過保質期，不像是扔在他這裏的垃圾。

他撓着頭發想了半晌，腦海裏逐漸浮現出一個名字。

霍雨青。

難不成是她放的這些棒棒糖？

喬嘉諾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性，上輩子他和霍雨青鬧矛盾時，霍雨青就喜歡買些小零食塞給他，雖然這些五毛錢一根的棒棒糖不像是出自霍雨青的手筆，但是除了霍雨青，他實在想不到誰還會送他這些。

這時，同桌吳翼背着書包走過來，看到喬嘉諾手上的棒棒糖後，眼底閃過一絲羨慕，說道：“草莓味的大腳棒棒糖好吃，我也只吃過草莓味的。”

喬嘉諾轉手把棒棒糖遞給吳翼：“給你。”

吳翼受寵若驚：“給我吃嗎？”

喬嘉諾失笑：“不然你還能拿回家供起來？”

吳翼的臉紅了又紅，小心翼翼接過棒棒糖，眼睛都亮了起來，他真心誠意的說了句：“謝謝你。”

喬嘉諾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心裏想着如何處理剩下的棒棒糖。

他不想和霍雨青有太多交流，更不想為了這些棒棒糖扯來扯去，既然霍雨青把棒棒糖送給他了，那麽接下來怎麽處理就是他的事，正好讓霍雨青看清楚他的決心。

上午的課結束後，喬嘉諾和吳翼一起去食堂吃飯。

以前他們都跟廉晉華和葛杭一起同進同出，自從發生昨天那件事後，向來形影不離的□□就自然而然的分裂了。

葛杭巴結慣了廉晉華，想也不想便跟着廉晉華走，而吳翼是處在中間飄搖不定的牆頭草，有時候跟在廉晉華和葛杭的後面，有時候和同桌喬嘉諾一起行動。

在窗口前排隊打好飯菜後，兩個人挑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

吃到一半，吳翼猶豫着開口：“你知道嗎？昨天下午周老師去了廉晉華和葛杭的家裏。”

喬嘉諾面不改色吃着飯，抽空回道：“我知道。”

吳翼又說：“他們都被他們爸媽打了。”

喬嘉諾倏地笑了笑，卻是笑不及眼底，他擡眸看向似乎有些害怕的吳翼，緩緩吐出幾個字：“他們活該。”

吳翼被喬嘉諾冰涼的眼神看得縮了縮肩膀，經過剛才的鋪墊，他終于敢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兩天一直徘徊在心間的疑惑：“你為什麽突然對靳儲這麽好？”

聞言，喬嘉諾倒是被他這個問題難住了，喬嘉諾突然想起，是不是靳儲心裏也這麽奇怪着，不知道自己為何在瞬間轉了性子，才表現出那麽激烈的排斥反應。

可是前生今世是多麽離奇的事情，就連他爸媽都不一定相信他的話，更別說吳翼和靳儲還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

他皺着眉頭糾結良久，給出了一個他自認為還算合理的答案：“他值得我對他好。”

吳翼懵了：“啊？”

喬嘉諾解釋道：“他外公在我小時候救過我一命，如果沒有他外公的話，那我現在也不能坐在這裏和你說話了，就算看在他外公的份上，我也應該對他好一點。”

正因為如此，上輩子不願意多管閑事的喬嘉諾才多次出手阻攔廉晉華。

喬東和陳月也對白智慧頗為照顧，如今白智慧在廠裏的清掃工作就是陳月介紹去的。

吳翼沒想到還有這一茬，沉默半天，有些喪氣的說：“但是他根本不領你的情。”

喬嘉諾垂下眼睑，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木筷子戳着碗裏的飯，他低聲說：“他領不領情是他的事，我怎麽做是我的事，只要我做到問心無愧就好了。”

吳翼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看向喬嘉諾的眼神了多了幾分敬佩。

兩個人吃完飯，走出食堂後，正好碰到同樣沒有回家吃飯的艾曉雨和林玲。

她們主動過來向喬嘉諾打了招呼，并把她們向靳儲道歉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當喬嘉諾聽到她們說送了棒棒糖時，表情有些奇怪，趕忙打斷她們的話：“你們送的棒棒糖是不是大腳棒棒糖？一共有十三根棒棒糖。”

艾曉雨和林玲湊一起數了數，就是十三根！

喬嘉諾頓時明白了。

敢情靳儲以為是他慫恿了艾曉雨和林玲過去道歉，所以表面上接受了道歉，實際上把收到的棒棒糖全部退還給他了。

一時間喬嘉諾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上輩子他不關注靳儲，也就沒有深入了解過靳儲的性格，這輩子多接觸了幾次，才發現靳儲倔得跟牛似的，也不知道上輩子的靳儲是怎麽自我疏導成功的。

艾曉雨見喬嘉諾的表情不對，和林玲對視一眼，小心翼翼的問：“怎麽了？”

“哦，沒事。”喬嘉諾搖了搖頭，随即又道，“靳儲把那些棒棒糖分了一些給我，說是太多了，他吃不完，讓我給你們一點。”

聽了這話，艾曉雨和林玲竟是眼眶一紅，心頭的愧疚感更是濃了一分。

明明靳儲為人那麽好，卻被大家誤會了那麽久。

本來靳儲中午也該在學校食堂裏吃飯，可是他的腳受傷了，行動不便，周老師就讓中午不回家的班委們輪流承擔起給他送飯的責任。

但并不是每個班委都那麽好心好意，有兩個班委和廉晉華的關系不錯，就聽了廉晉華的挑唆，故意弄丢靳儲的飯卡。

補辦飯卡很麻煩，還需要問家長要補飯卡的錢。

靳儲回家問白智慧要了幾次，得到的是白智慧為難的臉色和再三追問，以及滕靜在旁邊的冷嘲熱諷。

最後一次補辦飯卡後，他便拒絕讓班委給他送飯，每天中午留在教室裏，餓着肚子看書寫作業，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給周老師和白智慧。

沒有人知道他中午一直留在教室裏。

下午的上課時間是三點過十分，通常學生們會在外面玩到快上課時才來教室，靳儲習慣了一個人，卻在這時聽到一陣腳步聲。

他有瞬間的慌亂，擡頭就看到以喬嘉諾為首的幾個人從教室正門走進來。

喬嘉諾像是也沒想到教室裏會有人，有些詫異的看着靳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