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陸楠将酒舉到唇邊,假裝抿了一口,又借着擦汗用衣袖将杯子擋住,悄悄撈出了那個發黑的戒指,抽空塞進了腰帶。
她看着熱情洋溢的一張張笑臉,還有光怪陸離的熱鬧場面,什麽都沒有改變,但是就像是一個美夢忽然褪去了籠罩其上的輕紗,“啪”的一聲,虛妄光輝的泡泡就此破碎,世界露出了掩藏其下的真實面目。她看每一個都像不懷好意的殺人犯,她覺得任何角落裏都隐藏着一個毒蛇般的殺手。甚至,好好睜眼看看,她穿着一身黑漆漆的喪服卻站在一堆宛如參加狂歡節的人群中,簡直是個荒謬的笑話。
但是沒人注意到這一點,又或者他們注意到了,只是覺得無所謂。
先王已死,新王萬歲。
還真是現實得可笑又可怕的世界。
陸楠幹咳了幾聲,她覺得喉嚨裏沙啞得厲害。王座高高矗立,她獨自一人站立其上,下面是一片熱情的海洋,她看着這一切,刺目的燈火讓她兩眼酸澀,不得不努力瞪大眼睛。
“感謝諸位的熱誠,我非常感動。”
回應她的依舊是喧嚣的贊美和歌頌,但是對于此刻的她而言,恍如清風過耳,再也不能擾亂她一絲半毫。
“只是……”
陸楠露出一個悲傷的微笑,艱難的說。
“天主在上,我是為了兄長們的喪事才連夜趕回王都,所以,有沒有人能告訴我,他們的遺體目前安置在哪裏,有沒有什麽時候舉行正式的葬禮?”
就像是在猛烈燃燒的爐火上劈頭澆下一盆冷水,大廳裏的氣氛頓時尴尬了起來。人們面面相觑,像是忽然記起還有三場喪事等待舉行。但他們就如同職業操守良好的演員,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全心投入下一場新的挑戰。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各種華美的裝飾被撤下,樂隊也不見了蹤影。女士們魔術一般讓身上的珠寶首飾消失,掏出小手帕或者精美的折扇擋住面容,嘤嘤啜泣。而男士們也紛紛愁容滿面哀嘆不已。
之前那個鷹鈎鼻老人帶着肅穆的面前迎上前,略微彎着腰悲傷的說:“布雷達大公和巴登大公的遺體已經由他們的家人帶回自己的領地安葬,圖爾大公的遺體在聖彼得教堂。”
那位姑媽也湊了過來,一邊哭泣一邊口齒不亂的哭訴:“我可憐的侄子,願天上的主保佑他的靈魂安息。”
陸楠擦了擦眼角,動情的說:“圖爾大公沒有子嗣,但他對我卻無比和藹,雖然他是我的哥哥,在我心裏,也将他當成半個父親。我想要去教堂為他祈禱,希望仁慈的天主賜予他最高的祝福。”
“啊,多麽高尚的話語啊!”姑媽哭得更加大聲,看着陸楠仿佛看着一個天使,“只有心中充滿慈愛的人才能說出這般的語句!這樣純潔美好的人難道不配做我們未來的皇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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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人紛紛附和,劃着十字念叨着也許是聖經之類的東西。陸楠跟着照做,嘴唇微張不出聲的念念有詞,心裏覺得這位姑媽有點門道,她話裏有話是在暗示什麽嗎?難道有誰在質疑她做皇帝的資格?而且很奇怪,陸楠仔細在人群裏找了一圈,既沒有看見維桑伯爵,也沒看見安茹公爵,這兩人幹嘛去了?
那位鷹鈎鼻低聲的說:“殿下有這樣的心願當然……非常的值得尊重贊美。但是眼下為了您的安全着想,還是不要離開王宮比較好。王宮裏也有專門用來祈禱的小教堂,殿下大可以在那裏為圖爾大公做禱告。”
他湊上前,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對陸楠說道:“而且明天大主教就會抵達圖爾,為您舉行加冕儀式,殿下……還是不要外出吧。”
陸楠哀嘆了一聲,點點頭,随後歉意的說:“請原諒我,我從心底感激各位為了迎接我準備的一切,但是現在我必須得去為兄長做禱告了。”
一幹人等當然不會阻撓她,紛紛陪着笑臉恭送她離開。陸楠瞟了一眼那個酒杯,不出意料,哪怕她時不時的盯着,但酒杯還是不知何時消失不見。陸楠的心中不禁蒙上了一層陰影,看來那個一直躲在暗處想要殺死她的人做事挺周密。剛才她其實一直在仔細觀察在場的所有人,按照她的預料,見她明明喝下了酒卻沒有毒發身亡,下毒的人怎麽都會露出一點異樣吧。但結果卻是毫無發現。而且那個人冒着危險也要把酒杯收回,說明他或者她非常果斷,而且,不害怕铤而走險。畢竟在大庭廣衆之下給未來的女王下毒,需要多麽驚人的膽識和心理素質。
一想到有這麽一個人隐藏在身邊,陸楠便如芒在背。
看來大多數人不能随便進入王宮內部,陪在她身邊的只有幾個看起來像是随從的人和那位姑媽,以及鷹鈎鼻。陸楠一邊走一邊随便的在姑媽那裏套了幾句話,得知她是前皇帝的姐姐,嫁給了一位異國公爵,幾年前喪夫,可能是和兒子媳婦關系不好,便一直和皇帝哥哥住在一起。而那個鷹鈎鼻則正是陸楠聽到過無數次的弗蘭德斯公爵。他的職務是樞機總長,主管外交,大概等于丞相的存在。
陸楠又打着了解情況的幌子從弗蘭德斯公爵那裏打聽了一下基本情況,結合他的敘說和自己的分析,大概得知這個國家所采用的還是上下議院的形式。只是上議院只有貴族才能進,下議院是各種市民階級代表,差不多是個榮譽擺設,全被大商人有錢人占據,除了添個頭銜,沒什麽大用。
而具體的政務都把持在以樞機總長為首的樞密院,其下有各個分管的樞機長。弗蘭德斯公爵只提到了財務和軍事,估計還有其他職務。只是不知這個樞密院的權力到底有多大,是完全聽命于她還是互相牽制。但總不可能是君主立憲制,否則陸楠還玩個鬼。
“對了,我進城的時候發現外面太安靜了,公爵大人,是之前發生過什麽嗎?”
陸楠一邊走着一邊假裝不在意的問。
公爵還來不及回答,她的那位姑媽,圖利安公爵夫人就迫不及待的搶着開口:“這樣的事情說起來都簡直是罪孽,哎呀,那些不敬天主的可怕罪人!這樣肆無忌憚的屠殺兄弟姐妹,死後一定是要下地獄被業火焚燒的!”
陸楠聽得莫名其妙,轉頭看着公爵,公爵輕聲回答道:“嗯……之前在圖爾大公病逝後,其他兩位大公過來奔喪,但是卻發生了摩擦,結果演變成了大規模的械鬥,在街道上厮殺了整整兩天,最後……”
他含蓄的笑了笑,陸楠頓時心領神會,不再多問。但是圖利安公爵夫人還在喋喋不休:“可怕的罪人,簡直像個異教徒!瞧瞧他們把這裏弄成了什麽樣子!哼,很早的時候我就對您的父親說過,那兩個家夥不是什麽好人。可您的父親太過仁慈,一心一意相信自己的兒子。每次我勸告他的時候,他都只是回答‘哦,不會的,吉賽爾,您想太多了’。結果呢?哎呀,他就該聽從我的話,我們歌蘭家的女人說的話永遠都是對的!”
哦,看來她應該姓歌蘭了,陸楠心想。這麽多天後她終于搞明白了自己這個身體的姓氏。只是她依舊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前面這位姑媽叫她小克洛,估計是愛稱,她的全名大概是克洛什麽什麽的吧。
說起來她覺得這個世界好像不是完全架空,倒像是她原有世界基礎上的平行世界,比如她所見到的一切就非常具有法國味兒,知道的幾個名字也是不折不扣的法國人名。要是有地圖可以看的話,她大概就能判斷出究竟是怎麽回事了。她的大學室友是搞歷史地理研究的,在她的熏陶下,陸楠對歐洲地圖簡直是熟得不能再熟,只看輪廓就知道大致是什麽地方。再有就是遇到的人一口一個帝國帝國,她卻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帝國。總不可能是法蘭西帝國吧?噫,千萬不要是法蘭西,實在是不能打,唯一兩個能打的,一個是女人,一個是外國人。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着,在姑媽的唠叨抱怨中,他們走下一層又一層階梯,陸楠還奇怪為什麽要來地下室,結果在穿過一條狹窄的過道後,打開大門,裏面布置顯示正是一間教堂。
為什麽要把教堂修建在如此陰暗的地方,陸楠真的是很不懂他們的想法。她謝絕了公爵和姑媽的陪伴,打算一個人呆着。她總覺得這個夜晚不會平靜的過去,為了确保安全,還是找個其他地方呆着比較好。她對那種四面漏風誰都能随便進出的卧室已經有心理陰影了。
當然陸楠也不是發傻,她觀察過了,這個教堂基本處于地底,四周沒有窗戶,只有一扇可供進出的門。而外面是一條完全封閉的走廊,到處都是重兵把守。除非公爵是內奸專門安排人來殺她,陸楠覺得暫時找不到比這裏更安全的地方。
她不知道這個一臉奸臣相的公爵是好人還是壞人,但從他的态度判斷,他不太可能一面擺出支持陸楠上位的樣子,一面私下支持其他人。他原本就是洛林的封臣,不支持自己的領主上位反而去捧其他領主,這樣做對他有什麽好處?而且按照這個世界的法律和教條,根本不存在什麽封臣造反自己篡位的故事。教皇一個诏令打成叛教者,所有信奉天主教的國家都會與其為敵。莫非還可以和整個世界開戰不成?
當然,如果實力大到可以威脅教皇妥協,讓他承認合法性又是另外一個故事。可惜根據陸楠的了解,教皇大人不但有錢到流油,還擁有龐大的領土和軍隊。一般人還真的打不過他。更可怕的是,維桑伯爵以談論八卦的口氣說到過,倘若教皇打着天主的名義,他有權力要求任何一個信教的國王和領主為他出兵。曾經有個國王不信邪想要硬杠教皇,最後被當時的教皇聯合半個世界的大小領主教做人,自己全家死光不說,國土都被瓜分了,歷史上還美其名曰聖戰。
陸楠惆悵的想,她怎麽不開局是教皇呢,分分鐘統一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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