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獲救

“白禾!白禾!”

一聲聲焦急又壓抑的呼喊在河面不斷的傳播,秦牧已經感覺不到河水的刺骨,只是不停的往前游着,盼望那個窈窕的身影能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嘎肥油本來接受了付明悅的命令要拖住秦牧,但此時付明悅失蹤,腦電波已經完全中斷,嘎肥油是有智能的,并非只會機械的執行命令,此時自然是以找到付明悅為第一要務,因此也跳入了河中開始尋找。

河水并不湍急,但黑夜極大的限制了視線範圍,一人一貓在河裏找了一個多時辰,根本沒有發現任何與付明悅有關的東西。秦牧不肯休息,白禾是為了救他才受重傷的,他決不能丢下她不管。

然而他并非鐵人,巨大的體力消耗加上心情焦灼,終于在又一次鑽到水下的時候,再也沒有浮上來。

嘎肥油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他看不到它,它卻看得到他。

發現他暈迷在水中,它立刻上前咬住他的褲腿,将他倒拖上岸。又跳到他的肚子上,使勁踩踩踩,将他腹中的河水全部踩了出來。

秦牧只是一時暈厥,很快便醒轉。嘎肥油仍然在僞裝程序的掩飾之下,他眼前只有凄風冷月,轉頭望去,河面平靜得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從前有個人,長得像洋蔥,走着走着就哭了。”他腦中突然響起她的聲音。

他很想告訴她,她講的笑話很好聽,真的,是他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那個堅強獨立又狡黠的姑娘,他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真面目,但不知不覺間已經将她當做唯一的朋友。他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既理智又重情,比如既通情達理又帶着五分的倔強固執。

再比如,總是獨來獨往。

“我信不過任何人,所以向來單槍匹馬,這樣雖然會很辛苦,但至少不會給別人害我的機會。”

她一直都這麽孤單的活着,就如他一般。

他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盼望時光倒流,如果能在她剛進宮的時候就與她相識,他們便可以彼此慰藉,在這人心涼薄的後宮給對方一份溫暖。只可惜,誰也無法逆轉時光。

她是為了報仇才找他合作的,如今大仇未報,她卻生死不明。而他,除了知道她愛過一個人之外,對她幾乎一無所知,甚至連她的真名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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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冷風吹來,他打了個寒顫,人也逐漸冷靜下來。白禾身受重傷還要逃離,恐怕是擔心他會看到她的本來面目。她不是沖動的人,也向來珍惜自己的性命,如今只是失蹤而已,或許早已到了一個安全的所在,他卻在這裏瞎擔心。

“她沒事,只是想避開我罷了。”

他一直重複着這句話,唯有這樣才能壓住心頭那股恐慌。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萬一她真的遭遇不測,唯一能替她報仇的人便是他。

他回到剛才打鬥的地方,在地上找到了一只帶着血的鐵蒺藜。當時死士擲出兩枚鐵蒺藜攻擊他,這枚便是其中之一,另一枚應該還在白禾的肩上。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見到鐵蒺藜上面的血跡已經變黑,這鐵蒺藜竟然是塗了毒的!

他迅速檢查了四人的屍體,從其中一人的懷中找到了一瓶解藥。可惜空有解藥,卻無法給白禾使用。想了想,他将解藥分成兩份,一份自己收起來,另一份則放在地上,之後便大踏步離開了。

如果她只是想要掩飾自己的真面目,那麽只要他離開,她就會回來尋找解藥的。

冷,好冷,仿佛置身冰窖,寒氣從每一個毛孔不停的往肺腑裏滲。牙齒一直在格格打架,腦袋仿佛被抽空一般,什麽都想不起來。

迷迷糊糊間,付明悅察覺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架住了自己的雙肩,吃力的将她往後拖去。濕透的衣服在地上擦過,發出沉重的刷刷聲,腿上被死士刺傷的地方接觸到地面,疼得她幾欲昏厥。

也不知過了多久,拖着她的那人終于停了下來,一陣微小的響動傳來,窸窸窣窣,聽不出是在做什麽。一盞茶的功夫後,那雙手再次抱住了她,将她的身體往上提去。

也許是那人力氣不夠,她的身子還未站直,複又摔倒在地。一個有些尖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付姑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害你摔倒的。”

這個聲音很陌生,只能依稀聽出是個男的。她想問他是誰,張了張嘴,卻發現根本說不出話來,眼皮也異常沉重,完全無法睜開,仿佛夢魇一般。

那人說完話後,再次抱起她,這一次她成功滾到了一張并不寬大的床上。一個燒得滾燙的暖爐塞到了她的手中,渴望溫暖的本能讓她立刻将暖爐抱緊。最外面的兩層濕衣被那人慢慢除去,兩張薄被将她連着貼身衣物一起裹了起來。

寒冷的感覺消退了些許,肩上的劇痛頓時變得更加清晰,她不由得皺起眉頭側了側身。

“啊,你的肩上也有傷——”那人低聲驚呼。

那雙已經有些熟悉的手撫上了她的右肩,摸了摸只有一個角露在外面的鐵蒺藜,猛地一摳,鐵蒺藜帶着血花離開了她的身體。

“痛……”她喉嚨裏終于蹦出一個字來。

“這東西有毒!”那人很是驚慌。

有毒?我要死了嗎?她腦中一片混亂。

好累,好冷,好想睡覺,身上的三處傷口都火辣辣的痛,她想暈迷卻不能如願。疼痛太過清晰,撕扯着她的神經不許她休息,她的生命正在逐漸流失。

“付姑姑,我不會讓你死的。”那人發誓般說道。

付明悅被他扶着坐了起來,領口的衣服被撥開,肩上的傷口露了出來。一張發涼的小嘴貼到了傷口上,使勁吸了吸,将黑血吸到口中,吐出,再吸,直到傷口流出的血變得鮮紅,這才停止。

付明悅知道他是在幫自己吸毒,這毒來自死士,必定兇猛無比,他很可能會中毒而亡。但她重傷之下又在水裏泡了許久,根本沒有力氣阻止。

那人吸完毒後,再次扶她躺下,摸了摸她的額頭,焦急的說道:“你發燒了,傷口也需要處理,這可如何是好?”

腳步聲一直在付明悅耳邊回響,顯然是那人在徘徊。大約一刻鐘後,他靠近床邊看了看付明悅,随即往門外跑去。

周圍再無半點聲響,付明悅一個人躺在床上,衣服上的濕氣直往身體裏鑽,暖爐的熱度根本不足以抵禦,整個人仿佛被丢進了冰窖,往哪個方向都是無法逃避的嚴寒。

過了一會兒,冰冷突然退去,燥熱随之而來,渾身仿佛被火燒一般,水分一點一點蒸發,似乎很快便要将她烤成一具幹屍。

“水……水……”她下意識的喊道。

然而屋裏除了她并無旁人,又到哪裏去找水?

一會兒冰冷,一會兒火熱,加上傷處撕裂般的痛楚,不斷消耗着她的力氣,很快她便無力呻.吟,如一具屍體癱軟在床上……

“付姑姑,醒醒!”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她的身體再次被扶起,同時有溫熱的茶水送到她的嘴邊。求生的本能讓她積聚起渾身的力氣,雙手捧住茶杯咕嚕嚕的喝了起來。

天已經大亮,光線刺激着她的視網膜,她費力的睜開了眼睛。

眼前站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太監,長相還算清秀,只是臉頰深陷,瘦得讓人心疼。眉心隐隐有一層黑色,一邊臉腫着,似乎是被戒尺掌了嘴。

好像在哪裏見過,卻始終想不起來。

“你是……”她努力擠出這兩個字。

“我叫小凱子,以前是沁陽宮的灑掃太監,後來得罪了勤夫人,差點被她杖斃,是付姑姑救了我,之後我就被勤夫人貶到尚服局做雜役了。”

竟然是他!付明悅終于想起來了。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她依稀還有些印象,他以前雖然也瘦,但并沒有像現在這樣如一具骷髅一般。

當時她是一時善心,才利用秦攸将他救下,還因此被勤夫人告了一狀,被皇帝罰跪了兩個時辰。想不到當日的滴水之恩,如今被他湧泉相報了。

只是,他如何知道是她救他?他要報救命之恩,也應該向秦攸報才對。

小凱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釋道:“我原本以為是四皇子救的我,後來聽說付姑姑因為此事被責罰,才知道自己的恩人究竟是誰。”

當時皇帝為了顯示自己對勤夫人的寵愛,罰她跪在殿外,後宮的事情向來傳得很快,小凱子要探聽到消息并不難。

“付姑姑——”

“嗯?”

小凱子突然跪倒在地:“對不起,你的傷勢太重,為了幫你處理傷口,我……我割開了你的衣裙……我是太監,付姑姑你……別在意……”

付明悅這才發覺自己的幾處傷口都被細心包紮過了,自然是小凱子做的。她是現代人,沒有古人那種被人看了摸了就要以身相許,否則就無顏見人只能自盡的迂腐觀念。在現代的時候,吊帶衫、露背裝、超短裙她都穿過,這幾處傷口所在的地方并不算隐秘,她根本就不在乎。

“沒關系,我不介意,多謝你。”付明悅一口氣說了三個短句,不由得喘起了粗氣。

“付姑姑,你的傷很重,先不要說話了,我去拿點東西給你吃。”

他再次出門,不過這次回來的很快,手裏拿着兩個熱乎乎的饅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付姑姑,我這裏只有這個,你将就着吃些吧。”

付明悅很感動,看他的穿着和這間屋子的擺設,便知他的拮據。他們這些底層的宮人,生活一直很苦,能幫她找來兩個熱饅頭已屬不易,她怎麽可能會嫌棄?

“快給我,我好餓。”她伸出手來。

小凱子趕緊将饅頭遞到她手中,付明悅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她也實在是餓得狠了。

兩個饅頭很快吃完,她就着小凱子的手喝了幾口茶,頓覺恢複了不少力氣。

“小凱子,這裏會不會有別的人來?”她問道。

小凱子搖頭:“這裏本來是我和另外一個小太監的住處,前幾天他……他犯了錯被杖斃了……”

他的聲音在發顫,顯然十分害怕,付明悅知他定是想起了自己差點被杖斃的往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轉移話題道:“我記得昏迷前你曾幫我吸毒,過來我讓看看你有沒有中毒。”

他的眉心黑沉沉的,她很是擔心。

小凱子連連擺手:“我沒事,真的,付姑姑你不用擔心。”

付明悅知道他不可能沒事,指着床邊道:“你坐過來,我仔細看看,不然我就生氣了。”

小凱子面露難色,最終還是走了過去,誰知屁股剛觸到床邊,就仿佛被火燒了一般,條件反射的站了起來。

“你挨打了是不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沒事沒事,真的沒事。”小凱子一疊聲的否認。

付明悅再看看他紅腫的臉頰,突然就明白了:“你找不到傷藥,為了不引人懷疑,所以故意犯錯,挨了打之後去要來傷藥給我治傷,對不對?”

小凱子愣住了,她明明一直躺在床上,怎麽卻好像将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付明悅見他神色,已知自己猜得不錯,心中的感動無以複加。他竟對她這麽好,冒着生命危險将她救回來不說,又為她将毒吸出,還故意挨打幫她拿傷藥。她付明悅何德何能,竟讓一個陌生少年如此舍命相救?

強壓下澎湃的心潮,她仔細看了看他的眉心,說道:“你中毒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解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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