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無常

回到清漓宮的時候,昨夜那個“不小心”縱了火的宮人還跪着,已經跪了有四五個時辰,身子搖搖晃晃的,但聽到宮人向付明悅行禮的聲音,立刻又直起了腰。

付明悅腳步輕快的走過他身邊,卻突然回過頭來,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才周詳。”

“人如其名,做事挺周詳的嘛。”

“主……主子……”

“本嫔這是誇你呢,若不是你做事仔細,怎能隔了一丈遠‘失手’把蠟燭捅到了窗戶上。話說,你會武功對不對?”

她說得輕描淡寫,周詳卻吓得渾身發抖。昨晚皇帝只是以為他“失手”,便已經重罰,如果小儀主子覺得他是故意的,他還能有命在嗎?

“回主子,奴才不會武功,奴才當時拿着燭臺正準備更換蠟燭,誰知被椅子絆了一下,這才……請主子明察。”

“是哪張椅子?既然絆了你,你手中又拿着燭臺,應該會有蠟滴在椅子上。若真如你所說,你只是不小心的話,所受的責罰已經足夠,本嫔就做主讓你起來。如果另有隐情……你欺騙本嫔不要緊,欺君之罪你可擔不起,你的家人也擔不起。”

用家人做要挾,一直是拿捏宮人最好的辦法。周詳聽後果真大驚失色,拼命叩頭:“主子饒命,主子饒命。”

昨夜挨了三十杖後他便一直跪在這裏,背上和膝蓋上的痛楚早已将他的意志磨掉了大半。被付明悅聲色俱厲的一吓,想到若真的被她認定是故意所為,不但自己沒命,還會禍連家人,頓時将那人許諾的榮華富貴都抛到了腦後。

再誘人的東西,也得留着命才能享受不是?

“還不說?”付明悅提高了聲音。

“回主子,是……是钰嫔主子要奴才這麽做的,钰嫔主子的父親是大将軍,奴才的哥哥是一名軍士……奴才并非有意破壞皇上與主子的好事,奴才也是逼不得已。主子要殺要剮,奴才決無怨言,只求主子饒了奴才的家人。”

钰嫔麽,這個答案在付明悅意料之中。

“擡起頭來看着本嫔。”付明悅吩咐。

周詳顫顫巍巍擡起頭,臉上滿是驚慌害怕的神色。

“他說謊。”的聲音突然響起,“不好意思,系統故障,當機了十二小時。”

付明悅汗顏,越發覺得系統十分不靠譜。

“怎麽看出他說謊的?”她問。

這麽掉鏈子的系統,分析出來的結果真的可靠嗎?

“這個說起來就複雜了,要結合對方的面部表情、眼神、脈搏、心跳等等因素,按照它們的比重系數,經過大量的數據運算,才能得出最後的結果。你要聽的話,我可以詳細給你解釋一遍。”

“打住!”光是想一想,付明悅已經很是頭痛,“你确定他在說謊?”

“不錯。”

不是钰嫔,那會是誰?除了她就數卓可欣最恨她了吧?可是卓可欣不是被禁足了嗎?難道她禁足之前就知道昨日秦牧要寵幸她?似乎不大可能。

又道:“從出身、份位、在太後和皇帝眼中的形象、性格、做事風格、狠辣程度等等綜合分析,系統得出的結論是,害你的人有50%的可能是格桑娜,20%的可能是钰嫔,15%的可能是周小媛,其他人的可能性不足5%。”

格桑娜?周小媛?她倒是沒想到。

“,你能還原事發經過嗎?”

“如果現場沒有被破壞的話,理論上來說可以。不過沒有必要,這個周詳百分之百是故意的,還原當時的場景對找出幕後之人并無幫助。”

付明悅想了想:“就算這次不是钰嫔,她也一定會想辦法害我。這種沒腦子的女人并不難對付,但若是她被人利用,不顧一切的針對我,倒是麻煩。既然周詳說了是她,不如就讓她背這個黑鍋,只要秦牧和太後都覺得她不思悔改,以後她如要陷害我,他們也不會相信。”

怪只怪她沒腦子還不知收斂。

“随你的便。”懶懶的說道。

付明悅與交流的時候,還一直盯着周詳,明明一雙美目眼波流轉,周詳卻覺得那目光似乎能直達自己的心底,将藏在最深處的心思也看個通透。

“這些話,你敢不敢當着皇上的面再說一次?”

“主子讓奴才說,奴才就說,只求主子饒了奴才的家人。”

“好了,你起來吧。立夏,去太醫院幫他拿些傷藥來,否則他的膝蓋要廢了。”

周詳沒想到她不但沒有深究,反而要為自己拿傷藥,磕頭道:“多謝主子,多謝主子。”

付明悅沒再理他,轉身回殿去了。

“主子,尚儀劉氏求見主子,說是皇上将禦前的人帶了來讓主子挑選,主子看中的話便直接留下。”小凱子進來回報。

付明悅皺眉,秦牧也太大張旗鼓了吧,禦前的人早已經過層層篩選,都是對皇帝忠心的人,哪還用她挑?

晨省時太後已經因為此事不悅,如果她敢将人留下,在太後心中的印象就徹底毀了。別說她如今地位并不穩固,就算盛寵在身,得罪太後也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何況說了,這次害她的人很有可能是格桑娜。格桑娜是茜月國公主,出身高貴,又是敏佳太後的親侄女,秦牧的表妹,在後宮的地位十分穩固。要跟她鬥,就不得不争取太後的支持。

太後雖然一直對格桑娜很親切,但付明悅知道她巴不得有人能将格桑娜壓下去。

太上皇帶着敏佳太後周游世界,讓她這位正妻守了活寡,她怎麽可能對敏佳太後的侄女有好感?

初步定下了讨好太後打擊格桑娜的作戰計劃,她對劉尚儀道:“麻煩尚儀回複皇上,就說本嫔這裏的大部分宮人都很盡心,有個別懶惰的本嫔自會責罰,就不用撤換了。”

“主子,這……”

“你放心,若是皇上責怪,你只管推在本嫔身上便是。”

劉尚儀覺得晨嫔真是個非常不識擡舉的人。皇帝将自己禦前的人調過來,這是多大的殊榮?她竟然不要,如果惹得皇帝不快,到時候看她到哪裏哭去!

當天秦牧并沒有再過來,到得晚間,突然傳來一個消息,西北邊境章韻國來犯,大将軍詹正庸受皇命前往鎮壓,詹正庸之女詹玲珑——也即钰嫔被升為正四品容華,仍居一宮主位,而秦牧今晚便留宿在她宮中。

小凱子見付明悅臉色有些蒼白,安慰道:“主子,皇上不過是為了安撫大将軍罷了,或許明日便會來我們聽雨軒。”

付明悅笑了笑:“我沒事。”

心中卻不由得想起她還是白禾時問過他,如果将來他做了皇帝,是否會不惜一切去代價去保護自己愛的人,哪怕引起朝廷動蕩,後宮混亂。他回答會,如果那個人值得他愛的話。

她不知道他對她究竟是什麽感情,應該是喜歡的吧,可是當初秦放死前的那一出讓他們産生了很深的隔閡,若非上次钰容華要杖斃她,兩人或許就這麽一直僵着。

钰容華差點要了她的命,如今卻又是一宮主位了。

而且還是真正意義上第一個侍寝的妃嫔。

她這才意識到出身對妃嫔來說有多重要。格桑娜是公主,初封便是從二品修容;詹玲珑是大将軍府的嫡長女,初封是正三品貴嫔;孟绮羅的父親是二品官員,初封也有從四品;而周舒黎因為家裏只有個哥哥是四品官員,所以份位便只有從五品;至于宮女出身的卓可欣,盡管秦牧那麽愛她,也只給了她從六品。

自己當初能受封從五品小儀,多半是秦牧看在她差點死去的份上才封了高位安撫。

只要大将軍一日還在,钰容華就一日都有聖寵,哪怕秦牧不喜歡她,也不會對她太過狠心。

而自己,若非在秦牧登基前為自己求了一張門票,又在鏟除秦放和肖淑妃的鬥争中出了不少力,恐怕就算被钰容華打死,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秦牧雖然說過會護着她,但她不會傻到因此便有恃無恐。秦牧肯主動給她,是他的恩寵,不肯給,她便唯有靠自己去争取。

“主子。”立夏一臉驚慌的來報,“周詳在房中自盡了。”

付明悅淡淡一笑,對方真是好手段,事情還沒查出來就将周詳滅了口,她心中就算不全信他的話,對钰容華也會有個疙瘩,加上之前的仇怨,兩人勢成水火。

她讓立夏去宮正司說一聲,很快便有人來将周詳的屍體帶走了。

悶悶的躺在床上,她問:“為什麽我的人緣這麽差,個個都想害我?”

“我查過資料,本朝宮女受封妃嫔的,多是正八品采女和從八品更衣,卓可欣的從六品才人已算得上是高位,而你初封就是從五品小儀,如今更是正五品嫔,爬得如此之快,別人自然忌憚。”

“你說那個格桑娜,公主出身,又是秦牧的表妹,秦牧就算看在自己母親的份上也不可能虧待她,她幹什麽要忌憚我?還有那個周小媛,看起來那麽純真善良的少女,跟我又相處得不錯,為什麽也有15%的可能害我?,你是不是計算錯了?”

“我只是告訴你幾率,讓你提早防範,不過就算是99%的幾率,也有可能不是那個人做的,你不用糾結。只是這個周小媛并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無害,你最好對她多幾分戒心。”

“我知道了。”她蔫蔫的答道。

第二日早上的晨省,衆人看付明悅的眼光都有些意味深長。她受封後雖未與钰容華發生過任何正面沖突,但衆人都以為不過是因着太後的訓示,兩人不敢放肆罷了,那麽深的仇怨豈會輕易化解?

前一日付明悅拔得頭籌,成為第一個侍寝的妃嫔,份位也晉了一階,與钰容華當時的份位相同。誰知剛過了一日,因為一場戰事,钰容華就連升了兩階,再次成為一宮主位,并且也受到了寵幸。

衆人無不覺得付明悅被打了臉,付明悅倒是神色如常。

太後循例訓示了钰容華幾句,又賞了些東西,便推說乏了,讓衆人退下。

剛出長寧宮,钰容華就對付明悅道:“晨嫔妹妹,本宮宮裏有皇上昨日賞的雨前龍井,想請妹妹去品一品,不知妹妹是否賞臉?”

衆人聽她的語氣似乎不懷好意,都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不過誰也沒有說話,只有格桑娜笑着道:“容華妹妹真是小氣,便只請了晨嫔妹妹一人。不過皇上也有賞本宮一些陽羨茶,比妹妹的雨前龍井要稀少些,本也想請晨嫔妹妹去品的,誰知被容華妹妹捷足先登。也罷,那本宮便邀晨嫔妹妹下午來飲吧,不知晨嫔妹妹意下如何?”

衆人一聽,都知道格桑娜這是在警告钰容華不許動晨嫔,若是下午晨嫔不能好端端的出現在格桑娜面前,钰容華便是公然得罪格桑娜了。

衆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付明悅,付明悅躬身對兩人福了一福,說道:“兩位娘娘盛情,嫔妾受寵若驚,只是這幾日信期,太醫說了不宜飲茶,還請兩位娘娘恕罪。等信期一過,嫔妾必定親自上門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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