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你虧欠我什麽
月光清輝似水,夜色安谧恬靜。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個失眠夜了,寧雨珩站在廂房門前,欲敲門又作罷。他猶豫了很久,遲疑了很久。映着月光,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靈尊……”
廂房之中寂靜的毫無生氣,但寧雨珩知道,喻苓謙聽得見。
“您……為什麽會跟言家一起來清陽門?也是為了流霄麽?”
沒有回答的聲音。
寧雨珩緊了緊拳,內心煎熬卻又無法釋懷,只能日以繼夜,繼續煎熬,繼續折磨。誰讓這是他造的孽,他自作自受,活該如此。
“打擾了,靈尊,您好好歇息吧!”寧雨珩轉身,正欲離去,突然聽到從廂房內傳出的樂聲。寧雨珩眼前一亮,是君流霄的“暮歸”?
這樂聲凄涼,無盡哀傷,訴說着世态炎涼,萬物滄桑。
寧雨珩悲哀嘆息,那些他完全不敢去回憶的片段,也身不由己的在腦海中反複回蕩。
“流霄,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
“你別騙我了,村子裏的人都死了。我的爹娘,還有你的姨母……村長,小東子,小胖墩兒,他們全都病死了。我也感染了瘟疫,我肯定也要死了。”
“別說話。”
“流霄,死後的感覺是什麽樣?我會去閻王殿嗎,我好害怕……流霄,你要帶我去哪兒?”
望着背着自己艱難行走的銀發少年,他幾次哽咽,失聲哭泣。他年紀比他大,個頭比他高,雖然步步艱辛,卻依舊一步一個腳印,倔強而又堅決的往前走。
翻山越嶺,跋山涉水。求過小販蹭車,也險些被抓起來賣掉。每每跌倒,君流霄就艱難的站起來再走。為節省時間攀爬斷崖,抓着藤蔓,腳下不留神踩空往下墜,君流霄死命的抓住藤條不放手,兩只手心裏全是血。
身上到處淤青,遍體鱗傷,肋骨早已不知斷了多少根。忽然的風雪交加,忽然的天寒地凍,血與雪溶在了一起……
當他絕望,認定自己再無活下去的可能時,只覺耳邊響起清澈的一道天籁之音。
“雨珩,我們到了。”
是啊,我們到了,成功的獲救了。
君流霄所做的一切,君流霄對自己的真心實意,可換來的是什麽呢?
當年若不是他跋山涉水,歷經千辛萬苦帶自己去玄虛宗求藥,自己早就命赴黃泉,化作一副枯骨了。
他看似薄情,冰冷淡漠,其實這樣的人內心最為熾熱,最為敏感,最為柔軟,也最為脆弱。他好像漠不關心,其實比誰都在意。好像孤僻冷傲,其實比誰都渴望關懷。
寧雨珩臉色陰郁,胸口發悶,他不敢再去想,也不敢再去面對。逃也似的匆匆離開,走在穿山游廊上,突然聽到對面傳來低沉一聲,“是誰?”
寧雨珩微怔,朝那聲音源頭看去。就見隐藏在黑暗中緩緩走出來的黑發少年,他俊俏的臉龐暴露在月光下,平添一抹皎潔的光輝,有些迷離,有些虛幻。
寧雨珩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是……江南言家七公子?”
“雨……”言允初沒想到會碰上寧雨珩,一時間有些無措,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埙聲已經停了。
言允初淺笑,對着寧雨珩微微欠身,“幻羽公子,幸會。”
雖然終日在玄虛宗待着,但最近幾日寧雨珩頻頻出落人界,倒是對修仙同道們之間的恩怨情仇懂得了一些。江南言家也是名門望族,在修仙界有頭有臉的,只是傳說言家七公子資質愚笨,備受同輩嘲笑。
只是今日得見,寧雨珩卻不那麽認為。
初步推測看下來确實是庸才不假,就算修行千年萬年也與仙無緣。但隐隐的感覺他鋒芒畢露,從骨子裏透出一種堅忍卓絕,不畏不亢的氣勢。他好像一潭深泉,讓人捉摸不透。怎麽看怎麽差,卻又覺得他胸有城府,不可估量。
“夜已深,言七公子怎不早些歇息?”
“幻羽公子不也有雅興月夜散步?”
“月夜花朝,良宵美景。好容易來一次清陽門,不好好觀望這的湖光山色,豈不可惜?”
言允初面不改色,月光映的他眼底波光粼粼,蕩漾着神秘莫測的異光。
“玄虛宗的景色又當如何?”
“玄虛宗……”寧雨珩輕笑,只當言允初這種修仙路上的凡夫俗子向往玄虛宗,“那當然是水光漣豔,山色空朦,鐘靈毓秀,人間仙境。”
溪水潺潺,仙氣充靈,風光旖旎,仿佛那一切近在眼前,銀杏落葉的金黃,粉紅妙曼的海棠花林。他最好的朋友,以及那個他敬愛的……
“火蘊天尊可一切安好?”言允初問。
“我師父他老人家自當安好,只是常年閉關療傷,我也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寧雨珩的唇角挂起一絲極難察覺的苦澀笑意。
閉關療傷……原來如此。
三十年前,火蘊趁他不備從背後偷襲,生死一線,即便面臨魂散靈消,他還是本能的做出還擊。多多少少對火蘊造成了創傷,所以這三十年來,火蘊一直在閉關修養。
只是,隐隐覺得這事兒不對勁。
言允初再看向寧雨珩,很巧妙的将心中疑惑隐藏起來,平淡的引誘:“火蘊天尊可是被君流霄所傷?”
寧雨珩一聽這話,瞬間變了臉色。盡管他可以躲避和掩飾,卻依舊被神經敏銳的言允初看的清清楚楚。
提起“君流霄”三個字,他居然露出了驚恐,猶豫,焦灼,甚至虧欠的神色。
為什麽要虧欠?
你虧欠我什麽?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兒麽?
一瞬間升騰上來的層層疑問,讓言允初險些失了控。他緊盯着寧雨珩的眼睛,試圖從那不安的眼神中讀出什麽內幕。
他一直覺得自己死的太莫名其妙了。
誰也沒得罪,誰也沒招惹。修自己的仙、悟自己的道。因為他天賦異禀,三界揚名,敬仰他的粉絲無數。卻不知為何逐漸的全成了黑粉,一個個對他喊打喊殺,而他就在懵然無知之時,被敬重的師父大義滅親了。
言允初攥緊雙拳,強制隐忍,“此番幻羽公子親自駕到,也是為了除魔衛道,将可能複活的君流霄斬盡殺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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