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只是有些後悔

言允初索性追了上去,閃身跳上房頂,站在高處視野一覽無餘。距離他約百丈距離的綠光從其中一間大殿出來,穩當的落在一棵松樹枝頭,光芒褪去露出喻苓謙的身體輪廓。他目光一凝,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被人盯着,回頭去看的同時僅瞬間的功夫就渡到了言允初身後。

“喻先生。”言允初臉上洋溢着笑,故意捉弄他道:“夜闖深宮,鬼鬼祟祟,是來跟某位娘娘私會的麽?”

喻苓謙冰冷的目光掃了他一眼,當場怼回去道:“言七公子夜闖宮城,躲躲藏藏,是要帶某個宮女私奔嗎?”

言允初心中敞亮,也皮起來了,“人家在皇宮裏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哪會跟我這個一窮二白的人吃苦受罪。”

迎上喻苓謙詭谲的目光,言允初還不忘笑呵呵的補充道:“所以我想着進國庫去溜達溜達,順走幾樣寶貝,充實一下自己嘛!”

喻苓謙不予理會,深知跟言允初話不投機半句多,懶得浪費口舌。

“各幹各的,誰也別礙着誰。”言允初背過身去,夜風吹得他鬥篷呼呼鼓起,他卻迎風筆挺健穩,傲然屹立。隐藏在暗黑兜帽之下的臉龐,因為月光的照映發白發亮,唇角間似有若無的淺笑勾勒的他更加迷人。

剎那間,喻苓謙有些恍惚,竟覺得面前之人有些熟悉,雖然那感覺稍縱即逝,卻觸及了內心深處,讓他失了神。

“再會。”言允初徑直跳下房頂,喻苓謙一怔,等回過神來匆忙去看之時,言允初已經消失不見了。

月明星稀,夜深人靜。言允初進入翰林院,根據各個宮殿的門牌指引,進入了放有史書的樓閣。

喻苓謙是來找無暇的麽?

這是言允初的初步猜測,既然師父能感應無暇的位置,那麽喻苓謙這個玄虛宗的守護仙獸自然也感應得到。

三十三年前的歷史,發生的地點是在人界,而且還在大涼境地,史官這裏必然有記載。

言允初翻閱相關竹簡,總算在裏面找到了端倪,跟君澈那小崽子說的大致相同。

三十三年前,八月盛夏,金陽城天降大雪,此乃不祥之兆。果然在一日後,魔頭君流霄降臨金陽城,濫殺無辜,男女老少皆不放過,悲鳴沖天,血流成海。僅僅一夕之間,金陽城就成了人間地獄,孤魂野鬼四處飄蕩,屍骨如山,變成一座死城。

雖然沒有附圖,雖然只是單調的文字,卻一字一頓皆觸目驚心,言允初緊攥着竹簡,明明這些自己都沒做過,可為何這裏描寫的繪聲繪色?

言允初又敞開部分竹簡,看到之後的字跡标注,當時在金陽城居然幸存了一個目擊者,那目擊者是路過金陽城,真真切切的親眼所見殺人屠城。

言允初心一顫,趕緊去瞧這人是誰。

然而,竹簡內并沒有再寫,或許史官也不知道,又或許是在保護這個人。

言允初又換了一個竹簡翻閱,裏面将歷史的狀況也得很真切也很慘烈,字語間無不透着慘絕人寰,對君流霄的描述字字狠絕,描述着他的喪盡天良。

總共三座城,七處村落,盡都無一活口,無論是當地居民還是路過的商客書生,全都無一例外的血濺當場。

“啪”的一聲,竹簡掉落在地。言允初雙手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他是無惡不作的大魔頭,是殺人不眨眼的嗜血魔鬼。

狗屁!

言允初攥緊雙拳,咬牙切齒,他明明沒做過!

什麽為了助長修為布置血陣,他已經是仙體了,還助長什麽修為,有毛病啊!

言允初憤憤的撿起竹簡扔回去,忽覺身後陰風襲骨,言允初身子一緊,本能的就伸手只取對方咽喉。

不料抓了個空,言允初微愣,極速思考能躲過自己攻擊的人會是誰。出入王朝的皇室宗親都不屑于修仙,他們只追求眼前富貴,所以鮮少有修行者。要麽是鎮守宮城的禁軍統領,要麽是當朝國師。

閣樓內光線昏暗,借助慘淡的月光只勉強能看清對方的身量。比自己高出一截,身材也比自己強壯一倍。彼此雙掌撞擊的觸感能推測對方并未穿戴盔甲,一招一式犀利狠絕,短短數秒言允初竟然落了下風。

書架與書架之間的間隔窄小,直接限制了言允初出招的空間範圍,但對對方而言無關痛癢,無論寬敞還是窄小都能收放自如,強烈的一股真氣外湧,言允初被沖擊的撞上書架,不甘示弱的舉掌如刀,手刃鋒利削鐵如泥,伴随一道寒光劈下,卻被對方硬生生攥住手腕,順帶往那人的方向一拽,言允初猝不及防朝前踉跄一步,與此同時另一只手并攏雙指,預備觸擊對方死穴。

“是我。”那人突然開口。

言允初一怔,短暫的詫異令他招式凝結,直接撞倒在那人懷裏。

望着撲倒在自己懷裏的黑發少年,喻苓謙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他最讨厭的就是別人碰他,以前倒沒那麽強烈,但自從君流霄不在了之後他就不願意接近人,也不願意跟人多交流,保持三丈遠标準距離已經持續了三十年。而此時此刻這種零距離……喻苓謙有些意外,自己居然沒反感。

“喻苓謙?”言允初自行撤出,心憤難平,“為何躲我身後襲擊我?”

喻苓謙無奈,“是你先動手的吧?”

“……”言允初無言以對,又覺得可笑,“若你身後突然冒出來一人,你不先下手為強嗎?”

這回改成喻苓謙無話可說,但臉上依舊游蕩着怡然自得。

警報解除,言允初松了口氣的前提下,也覺得啼笑皆非,“喻先生到這裏來做什麽,這兒可不是娘娘寝宮。”

“你又在翰林院做什麽?這裏只有在讀留宿書生,而且性別男。”要是擱在以前或者別人身上,喻苓謙是沒有那個興趣拌嘴的,偏偏這個言允初皮得很,而且并不讓他反感,偶爾怼一句居然覺得身心舒暢。

看書架上摞放着的一排排竹簡,上面布滿灰塵,其中幾個表面明顯幹淨,稍看名牌,喻苓謙了然疑問,“你在翻閱歷史?”

言允初淡笑,“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喻苓謙沒理會,只是一伸手,那竹簡就自動飄到了他手中,“而且看的還是三十三年前的歷史。”

“正确的了解歷史,以免誤人子弟。”言允初伸手去搶來竹簡,重重的放回原處,“有問題嗎?”

喻苓謙面不改色,望着言允初的眼神中平添了一抹驚奇和冷厲之色,“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對歷史抱有懷疑。”

言允初不以為然的笑道:“又有哪些歷史能百分之百的準确?”言允初順手拿起另一卷竹簡,在喻苓謙眼前晃晃,面帶嘲諷,“康昭年間,康昭皇帝皇長子君流霄,三界都知道這個君流霄就是玄虛宗的那個冰魇仙尊。但史書上所寫的卻是皇長子君流霄早在出生之時便已夭折,二人不過是同名同姓罷了。自欺欺人,世人也掩耳盜鈴,不知喻先生作何感想?”

在聽到“君流霄”三個字之時,喻苓謙的臉色就變了。尤其是之後有關歷史的虛假,更讓他積憤不泯,眼中跳躍的怒火幾近噴發而出。

“你似乎對君流霄很感興趣。”喻苓謙嘴角勾起一道肆虐的弧度,目不轉睛的盯着言允初。

“彼此彼此吧!”言允初似笑非笑,“一提起君流霄你不也臉色大變嗎?”

喻苓謙眼底閃過的無措稍縱即逝,卻還是被敏銳的言允初察覺到了。他不太能理解這份無措是何意,回想寧雨珩的神色是充滿愧疚,而喻苓謙的态度是充滿落寞,總是能從他身上感覺到寂涼和悲切,那種黯然神傷的模樣讓人心酸。

言允初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先生認識君流霄吧?”

“你想說什麽。”喻苓謙收起那份無措,目光一瞬間變得犀利非常,那種氣勢仿佛言允初稍微說錯點什麽就會被立即絞殺。

“君流霄是禍害三界的大魔頭,你是不是也這麽認為?”言允初問道。

喻苓謙聽了這話,驀地笑了。笑容中蘊含着微不可查的諷刺味道,言允初不理解他笑容聲中意欲何為,到底是跟那群修仙證道一樣同仇敵忾,對自己除之而後快。還是會顧及昔日舊情,對自己……

言允初覺得這個想法有些荒謬,面前之人可是玄虛宗的守護靈,上萬年的仙獸,對正邪之分早已根深蒂固,才不會因為舊情而徇私枉法。

“我只是有些後悔。”短暫的沉寂,喻苓謙突然開口說話。言允初愣了愣,險些以為自己聽岔了。正期待着後續,突然閣樓外幾道燭光來回閃動,層層疊疊的腳步聲接踵而至。

“國師大人說,翰林院的方向有異動,他稍後就來,先通知了大統領過來看看。”

“是有妖魔闖入嗎?”

“應該不是,國師說可能是修仙者。”

“修仙者闖入翰林院做什麽?偷書啊?”

喻苓謙撇了一眼室外,轉身下樓。言允初放下竹簡,浏覽書架上下看還有沒有需要閱讀的,便随後跟着喻苓謙一起下樓,順便笑問道:“你的“娘娘”沒找到?”

喻苓謙不與其争辯,順口回答:“沒有。”

“那你預備怎麽辦?繼續追娘娘,然後領着她私奔?”言允初說。

喻苓謙止步回頭,目光堅定:“不行嗎?”

言允初怔鄂——這家夥還真要私吞無暇!?

言允初想了想,心生一計,便拐着彎說道:“喻先生,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拐跑娘娘,皇上找你麻煩啊!娘娘可是皇宮的所有物。”

言外之意:私吞無暇,火蘊天尊不會坐視不理,那可是玄虛宗的至寶。

喻苓謙伸手握上門栓,因為用力而攥的骨節發白,“盡管來試試!”

房門大開,強烈的燭光照射而來,紅澄澄的有些刺眼。待到适應了那明亮光線,只見整座樓閣前前後後外三層圍滿了侍衛及官兵,領頭之人身着盔甲,手持長矛,身高體壯,宛如神兵。

“我乃當朝禁軍大統領,二位姓甚名誰,是何來歷。為何在這深更半夜喬裝打扮,夜闖我大涼重地翰林院?”

^^^^^

我只是有些後悔,當初不該離開玄虛宗。

我只是有些後悔,沒有寸步不離的守着你。

——靈尊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  《論語》中的,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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