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循序漸進耳
寧雨珩還一副很愧疚,很對不起他的樣子。寧雨珩到底知道些什麽?
“之後呢?”言允初的聲音壓得很低。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席卷君澈心頭,莫名的惶恐不安,定了定神才道:“沒有然後,讓那魔頭給跑了。”
“你确定那是君流霄嗎?”
“廢話!”君澈白眼相看,嗤之以鼻,“除了那個大魔頭還有誰能幹出這事兒來?而且我師父還跟他打了照面,更是大戰三百回合,只可惜……君流霄他太過強大。不過,我師父也不弱,面對自己朝夕相處的師弟,很難下死手吧!”
君澈後面說的話言允初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短短一瞬間,他想過直接找寧雨珩問清楚。但這個念頭出來的同時就有待斟酌,最後打消念頭。
寧雨珩到底是敵是友?貿然暴露自己的話,他會采取何等措施?依寧雨珩的性格,肯定會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師父。師父已經殺過自己一次,得知自己這個“大魔頭”死而複生,肯定會不由分說的再殺一次。
言允初稍微冷靜下來,語氣緩和了許多,問道:“君流霄為了增長修為屠城滅村,除了你師父以外還有誰見過?”
君澈這回機靈勁兒來了,詭異的眼神上下掃視言允初一眼,趾氣高揚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君流霄是何等人物,他一生事跡通曉三界,口口相傳。我想了解了解很奇怪嗎?”言允初露出理所當然的笑容,又道:“再說,我不知道人們口中相傳的君流霄的所作所為是真是假。”
“你居然懷疑這個?”君澈怔鄂,當即憤憤不平道:“他做的那些事人盡皆知,鐵證如山!滿城血雨腥風,那屍橫遍野難道是假的?這些事跡在皇室史官那兒都記載的明明白白,而且聽我師父說,當初屠殺的城池之一,似乎有個目擊者。”
言允初心一顫,君澈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緊張的打着馬虎眼道:“黃口小兒,打聽這離你十萬八千裏遠的陳年舊事幹什麽?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你要學的還多着呢,目光別放的太遠!”
言允初沒理他,徑直走了。君澈正要再叫,忽然想起自己被下了重印,動彈不了。而那個洛琅小妖嬉皮笑臉的端來書案和筆墨紙硯,還有一本嶄新的《論語》。
管家吓得心髒怦怦跳,看那殘垣斷壁只好吩咐府中小厮收拾。再看那個五官扭曲強迫坐在地上抄書的君澈,管家硬着頭皮過去遞了蒲團,又命人支了把傘,生怕曬壞了千金之軀。
末了才去夥房端了藥茶,送去客房給言藺。
“剛才外面怎麽回事?”藍胖子幫助險些走火入魔的言藺調息,從管家手裏接了藥碗遞給言藺。
“老爺,是二殿下跟言七公子有些誤會。”管家語氣平和道:“倆人過了幾招,就小的來說真是大開眼界。”
陪同在側的言惑吓了一跳,“你說言允初嗎?是言允初跟二殿下打起來了?”
“是啊!修仙者的比試真叫人嘆為觀止。”管家突然想起什麽,便抱着讨好的心思對言藺道:“令郎七公子年少有為,後生可畏。”
“怎麽可能?”言惑被震驚的笑了起來,“允初是什麽境界,那可是玄虛宗幻羽公子的高徒,那倆人打起來,允初能讨到什麽好處?”
“言大公子此言差矣,老朽看的真切,府中奴仆也是親眼所見。二人交手不分伯仲,後來可能發現是誤會,言七公子就走了。而二殿下居然席地而坐,抄寫《論語》,奮發圖強,老朽着實敬佩。”
言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驚的目光投給言藺,“父親,允初他居然……”
言藺深吸口氣道:“二殿下雖然是幻羽公子的高徒,但到底也是初出茅廬,不必大驚小怪。行了,出去吧!”
言惑悻悻閉嘴,藍胖子又囑咐言藺好好休息,同管家三人一起離開。
君澈是幻羽公子的高徒,無論良師還是天資,怎麽也比言允初好。言允初能跟他打得不分伯仲?要麽是君澈故意相讓,要麽……
跟君澈相處的短短幾日就不難看出,就君澈那性子絕不會故意謙讓誰。所以說,真的是言允初後天開竅,修為猛進,趕超先者?
又是一個天資卓絕的人麽?還是借助某種手段提升的修為?
這是他殷切盼望苛求的,為了仙草不顧性命,為了改命而涉嫌。那把蘊含着無窮力量的仙劍仿佛在召喚他,他情不自禁的想據為己有。
“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突然響起一道清澈的聲音,那聲音并不大也不冰冷,卻充滿威懾力,讓他的身體驀地僵住了。
“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漸進耳。”那聲音再度傳來。
他卻兩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陰寒的觸感深入骨髓,仿佛要将他全身血液凍結。他哆哆嗦嗦捧着那把寒氣來源的仙劍,周身具顫,猛地嘔出一口鮮血。
他喘着粗氣茫然擡頭,月光毫無保留的傾瀉灑下,柔和的落在他光潔無暇的身上。不知為何,天空竟飄起了雪花,白白皚皚,卻盡數避過他身,似是恐懼他的力量,又似是怕玷污了他的高貴聖潔。
仙劍不知何時回到了他的手中,明明光華輕柔內斂,卻散發着逼人的氣魄,讓人不敢與其對視。
只見那人薄唇輕啓,鄭重警告,“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一切但求順其自然,莫要作繭自縛。”
作繭自縛,莫要強求?言藺猛地睜開雙眼,那份令他膽怯畏懼的回憶居然一股腦的沖上心頭,他偏偏不信這個邪!任你君流霄睥睨九天,馳騁三界,到頭來不皆為一捧黃土,魂散靈消,身敗名裂,慘死當下。
言藺閉目調息,忽然想起什麽,趕緊将隐界裏的東西全掏出來平鋪在床上。選了其中的幾瓶珍稀藥材,按照計量服下後,猶豫了半晌,朝門外喊道:“來人。”
一言家弟子推門進屋,“師父?”
“把這些給老七送去。”言藺說着,又拿了其中一個紫色的玉瓶,“還有這個紫火丹也一并交給他,代為師囑咐他好好歇息,還有要注意分寸,別跟玄虛宗的人起沖突。”
那弟子大吃一驚,紫火丹可是養身修靈的奇藥,師父他誰都舍不得給,今日怎麽這麽大方就拿出來了,而且不是給別人當人情,居然是給那個平時恨不得他立刻消失的廢柴小兒子!
難道是轉性了?不對,應該是言小少爺的修為日益漸進,當父親的感到欣慰了吧?也對,畢竟是親生父子。
小徒弟捧着瓶瓶罐罐就往西廂房溜,而此時的言允初正計劃着夜闖皇宮。
洛琅撅着大屁股趴在窗臺上看的不亦樂乎,時不時偷偷嗤笑,“哎呀媽,他還在抄呢呵呵呵呵。”
“幫我照顧下言漿。”言允初将烏龜丢給洛琅,洛琅一伸手接住,突然傳來一疼,居然是那天煞的小畜生咬他手指上瘾,氣的洛琅把它狠狠扔出去給君澈那小子作陪讀。
洛琅一邊氣急敗壞的吹紅腫起來的手指,一邊問道那已經換了一身青白色勁裝的言允初:“你幹嘛去啊?”
“偷書。”
言允初一身裝束幹淨利落,束袖口束腰束褲腳,靈敏輕便。外披着一件黑色繡金花暗紋的鬥篷,行走在夜間配合他的高速移動,極不易察覺。
距離宮城一裏外,言允初借助風遁,化作一道清風轉移到了宮城內。言允初半伏在老槐樹上,透過茂密的枝葉窺探下方,來來回回巡邏的侍衛太監井然有序,言允初對自己使了個重印,隐去氣息和身影,大張旗鼓的走在侍衛面前他們都置若未聞。
跳上屋頂,從高處往下瞭望。皇宮跟翰林院只有一街之隔,雖然對比偌大的皇宮翰林院很小,但大小宮殿擠擠挨挨,粗略估計百十來間,要找幾本史書确實有點高難度。
正想着,宮城內忽然傳來一聲低語,是從某個宮殿中傳出來的女聲,“娘娘,天色不早了,早些安寝吧!奴婢聽到了好消息,二殿下回京城了,而且早些時候還請旨入宮,想必明日就能來看望娘娘了。”
“澈兒一心尋仙問道,既然有幸遇到良師,那便随他去吧。”
“幻羽公子乃是玄虛宗的高徒,将來必然繼承玄虛宗掌門的位置。二殿下既然身為他的弟子,将來必然的一番成就。祖上的血脈傳承,那是有仙緣的。”
跪在蒲團上的正宮娘娘臉色微變,氣氛瞬間冷了下去。宮女好懸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戰戰兢兢的立在一旁。
言允初閃身進殿內,這裏的布景構造是太廟,供奉着皇室的列祖列宗。
在中殿的正室供着太祖,各夾室供着其他各祖。言允初一走一過,驀地停在了其中一個夾室門前。
大涼仁宗康昭皇帝之位。
言允初目光炯炯的望着牌位,不由得将目光擡高,落在牆上那副身穿龍袍之人的畫像上。
身軀凜凜,不怒自威,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光射寒星,劍眉冰冷透着一股傲氣,卻也老成持重。言允初看得入神,他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來到這裏,會從畫中認識這個人——
父親,生身的父親。
也是險些将他處死的父親。
言允初看了很久,無意間的落幕,看到桌上放着一本明黃色的冊子,上面寫着:列祖子孫,宗室。
是玉牒——皇帝的宗譜,皇家族譜。
言允初拿起翻看,找到寫有康昭皇帝的那一頁,順位排列的是:第一子君流霄,第二子錦王君流兼,第三子純親王君流奕……
言允初哭笑不得,他這個名副其實的皇長子就在族譜上挂着名,在史書上的解說就更簡單了:一出生就夭折了。
言允初百無聊賴的将玉牒放回去,突然感覺到異樣氣息,他輕輕推開一側窗戶朝外瞭望。只見萬籁俱寂的皇宮內院,一道絢綠色的光影穿梭內外,來去自如,滿宮侍衛茫然無知,任憑那鬼影穿梭各宮各殿。
言允初不由得失笑。
霧苓啊霧苓,大晚上不睡覺,也一起跑出來當飛賊啊?
作者有話要說: 灰常感謝落花糕小可愛的砸雷和評論,麽麽噠~
荀子《勸學篇》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論語·憲問》:“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
朱熹注:“……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漸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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