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晨間瑣事

天微亮時,白素貞醒了。修煉多年,時刻警覺,身後有東西頂着她,不由得她不醒。待明白那頂着她的東西是什麽,她哭笑不得。原先許仙也有這樣的情況,有時是內急,有時則纏着她勾搭一番。大多數的情況下,她是拒絕的,她是妖,需要節制,不能像人那樣沉溺于床笫,除非是那種以采補為精進手段的妖。

其實作為一個有千年道行能化成人形的妖精,白素貞并不慣與人同睡。初為人//妻那夜,許仙一夜忙碌,她身體和精神高度緊張才能睡得安穩。第二天許仙就因庫銀之事被抓了起來,兩人一直到蘇州再敘,才有了同床的機會。

早年怕為人所趁,平白變成別人功力大增的丹藥,故而鮮少與人為伍。妖精修煉不乏結成道侶雙修的,說是說事半功倍,但實情如何倒也未必見得。兩人相對,雖有伴可互相商量,但難免多些事端。這許多年,她見過不少因耽于情愛亂了修行的同類。

無論是他人的前車之鑒,還是白素貞自己的一片冰心,在過去漫長的修煉生涯,她獨來獨往,一心向道,白日飛升就是她的終極目标。直到她覺得自己功行圓滿,去求觀世音菩薩指點。

觀音說,她尚欠人間一樁深情。源于修煉之初,惡人捉她,有牧童相救,她得以逃脫到了今日。沒有牧童的救助,沒有如今的她。

修行講因果,無論緣劫,無可逃脫。

如果她不求升仙界,在人間逍遙自在,自然不用去管那救命之恩。

但白素貞想也沒想,觀音開示,她理當遵從,何況這是她得道成仙必經之路。

可這恩要怎麽報,她心下沒有計較,只有觀音說的一樁深情。初識她抗拒,修道需要摒棄七情六欲,要愛也只能大愛,如何能将深情許人?但菩薩說的總不會錯。哪怕小青時常嘀咕,觀音菩薩一定是老糊塗。後來她看那些話本子,都說報恩要以身相許。許便許吧。許給許仙,她想她并不吃虧。

那日的西湖邊,斷橋上,多少人來人往,只一個許仙眉清目秀、清俊多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妖也不會例外。牧童轉世二十載,出落的一個美少年,就當是自己中頭彩。幫這樣的人生個孩子,成就事業光耀門楣,白素貞倒也沒覺得不情願。

日日相處,自然會有感情。只是沒想到她和許仙會有這樣一個結局。

不自覺的,白素貞輕輕嘆了口氣。忽然一只胳膊環住她的腰間,耳後有個迷迷糊糊的聲音。“怎麽了?”随着身後那人的貼近,頂着她的東西自然也近了幾分。

懷孕之後,事端接二連三,許仙魂飛在前,之後又有孕吐,最近孕吐停了,白素貞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出現了變化。以前她稱不上清心寡欲,但性致寡淡,每次房事都是許仙相邀,可近來幾日她與許西元挨近,總有些心神不寧。此時被許西元半摟着,她竟覺得身子發軟。

一貫鎮定自若的白素貞不曉得這是由于懷孕導致激素水平變化,反而對自己疑心起來。

把許西元當作了許仙?不是。她一向分得清兩人,相處越久,越得承認,許西元和許仙截然不同,動作、眼神、想法,沒有一處是相同的。

已把許仙放下?不會。想到許仙心頭依舊酸澀,夫妻一場,哪怕最後許仙言語絕情傷人,他終究是因她而死。她仍覺對他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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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仙這般白素貞完全可以理解,可是占據了許仙身體的許西元也這般,白素貞不甚明白。妖界不似人間,不乏同性雙修,她不會沒有見識到認為女女不妥,可是許西元……

尚來不及深究許西元對她是何觀感,白素貞便察覺身後人猛吸了一口氣。

清醒的許西元發現自己摟着香軟的枕邊人,下半身某處正嘲笑她一般的昂首挺胸,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她以最快的速度從榻上一躍而起,在房間裏東轉西轉的,一連說了十來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有個狗洞,她也是會鑽進去的。

白素貞被她轉的有些頭暈,叫了聲:“西元……”

這一叫倒像是燒到了她的屁股。只聽她慘叫一聲,奪門而出。

白素貞驚詫過後,笑倒在榻上。

還有比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一個妥妥的女人貼着另一個女人晨勃更難堪的事情麽?她可以濕,可以蕩漾,但是她怎麽可以晨勃?

晨勃!

天吶吶吶吶吶。

現在也沒有互聯網可以查查晨勃到底是什麽回事,怎麽可以控制。難道要她去問別人?陶掌櫃?張甲?小二黑?

許西元大概明白過來什麽是身體性別和自我認同性別的劇烈沖突,據說這種沖突可導致人焦慮、抑郁。遠遠不止,遠遠不止,她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晨勃就算了,為什麽要在首度和白素貞同床的時候。她好不容易才能上床去睡,這下子全完了。

她要怎麽跟白素貞解釋?

完全是身體的錯,她沒有意識?她當然沒有意識,她睡得正香好嘛。

仔細想想并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但确是第一次這麽持久,這麽激烈。之前在她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偃旗息鼓,哪怕她覺察到什麽,都可以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是的,進駐這具身體至今,她尚未好好與之溝通,也沒有詳細了解過這具身體的各項基本功能。她是把他當作平胸般女體來用的,但是這晨勃的出現使她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

她,許西元,做了快三十年女人,每個月都哭着喊着不要來大姨媽的願望終于實現了,以一種如此詭異超現實的方式實現。她如今是個控制不了下半身的男人。

當下半身感同身受她的愧疚,終于垂下頭的時候,小青在外面拍門。“許官人,你一大早淹死在茅房裏了嗎?”

“我便秘不行嘛!”許西元喊道。

“便秘就便秘有什麽了不起嘛。”小青內急,她本欲再說,許西元猛地拉開茅房的門,眼睛、鼻子是紅的。

“許官人,便秘就自己抓藥吃,也不用哭吧。”見她這般,小青倒不好再說她,都便秘到要哭了,她還能說什麽。

回到房中洗漱,許西元避開白素貞的目光,始終垂着頭。原本白素貞覺得又羞又臊,可許西元這樣卻叫她好笑。

餘光瞥到她似笑非笑,許西元的腦袋更低一些,快掉到地上了。

最後白素貞善意提醒,那老乞婆祖孫如今尚在店內,也不知死生兇吉。

許西元方想起這事,一拍大腿,連忙下樓去醫館查看。

經過一夜折騰,老乞婆祖孫依舊活着,兩人就着粥啃饅頭,在外乞讨生活艱難,時常饑一頓飽一頓,眼下有新鮮的熱粥和饅頭吃,祖孫倆皆吃的十分快活。

沒過多時,官差果然領人來找許西元,說是有人揭發保安堂誤診害人。因許西元為知府夫人接生的緣故,官差的态度尚算客氣。

許西元也彬彬有禮,命張甲給官差上茶,道一聲差爺辛苦,“保安堂開業以來,醫治病患有餘,時常開設義診,回饋鄉裏。不敢說藥到病除和閻王搶人,但誤診害命之事,從未有過。還請差爺明察。”

官差道:“既然有人舉報,我等不過是例行公事,還請許大人配合。”

官差身後有兩個中年男人,鬼鬼祟祟的,看其衣着打扮像是同行,許西元笑一聲道:“那個自然。正好我也想上衙門一趟。”

官差訝道:“所為何事?”

“有人下毒害人,昨日我保安堂裏被人送來一對祖孫,診斷後發現身中奇毒。官爺既然來了,請帶這兩位上衙門喊冤吧。”

小二黑扶着老乞婆祖孫出來,真真吓壞了那兩個中年男人。

“如果小民沒有猜錯,官爺你要找的定然也是這對祖孫吧。”許西元望定了那兩個中年男人,冷然說道,“還不知這兩位姓什名誰,來我保安堂有何貴幹?”

官差臉色一變,對着中年男人厲聲道:“鄭太生、陳村雨,你們口口聲聲保安堂誤診害命,現在人都活着,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那叫做鄭太生和陳村雨的中年男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人賊眉鼠眼,看來像是挑唆的,另一人唯唯諾諾,看來像是被挑唆的。被挑唆的巴巴望着許西元。

“官爺。”許西元拱手道,“他們無話可說,小民有話要說。”

官差假笑道:“許大夫請說。”

“這對祖孫中毒是為人所害,如今毒素不過去其五六,往後如何還真難以預料,還請差爺、知府查明是何人下毒,為其申冤。如需人證,我保安堂自可提供,昨日看診的病人也可作證。”

官差拱手應道:“理當如此,那我先帶這對祖孫回府衙複命。”說罷,他狠狠瞪了中年男人一眼。

官差走後,白素貞方從內堂出來,妙目含霜,“看來下毒誣陷的就是那兩人。”

“呵,可不是。喪心病狂。”這年代不查什麽指紋,老乞婆失明看不到下毒的人,小孫女年幼,估計也問不出什麽。要如何将案件和人對應起來?叫小青去那兩個老不死家裏搜搜?那不是暴露了自己知道她們的身份麽?

“西元在想什麽?”

鼻尖的幽香提醒許西元,身邊扯着她衣服的不是旁人,是早上她無意冒犯的對象白素貞。

許西元很想假裝昏倒了事,可在妖怪面前裝昏倒,沒什作用。她扭捏半日終嗫喏道:“對不住……”

“西元……”白素貞本已忘記,當下紅了臉,嗔怪似的叫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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