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晴天霹靂
沒兩日,王大郎的死訊傳了出來,幾乎每個到保安堂看病抓藥的人都會提上兩句,一時衆說紛纭。光王大郎死在誰手裏就有好幾個版本,什麽他娘子私通小叔謀殺親夫;什麽王大郎食了壯陽的藥物七孔流血而死;什麽王大郎對良家女子不軌被該女子殺死;還有王大郎惹到穢物被吸了精氣……從謠言內容來看,王大郎生前在別人的印象裏算不得好人,連一種體面、正常的死法都沒有。
而殺死王大郎的真兇——美人兒惡鬼,此刻正笑吟吟地坐在許西元對過,石榴色的紗裙,雪肌花容,若不是一股子揮之不去的血腥煞氣,于此人少的陰天不失為保安堂裏的一道美景。
可這煞氣的味道實在有些重,許西元揉了好幾次鼻子。
美人兒惡鬼不滿,杏目一豎,指着許西元的鼻子道:“許大夫,你是何意?”連指甲都是血血紅的,不知是否鮮血染就。
許西元苦着臉,一副不想招惹精神病的表情,道:“這位娘子,難道你聞不出自個兒身上的煞氣?悶悶的,腥腥的,話說你到底殺過多少人呀。”
美人兒惡鬼答得老實:“沒數過,好色的男人那麽多,死個十七八個也不稀奇。”她擡手聞聞自己,“為何我聞不到你說的煞氣?”
許西元敲敲鼻子,“你鼻子不好。”
“你鼻子會靈過我?你是妖精?”妖魔鬼怪的五感都要好于凡人,美人兒惡鬼怎麽都不信區區一個凡人的鼻子會好過自己。
“那便是另一種可能,你長期處在這樣的煞氣之中,鼻子早已經适應這股味道,因此聞不出來。”
“姑且信你。”
她一出現在保安堂,身上的煞氣便彌漫開來,尋常人如陶掌櫃、張甲未必聞得出來,但白素貞、小青和小二黑确實确确鑿鑿被熏到了。
許西元沒有吩咐,小二黑便躲在後頭偷看,他記得這個惡鬼,随随便便挖人心髒還自以為很有道理。
白素貞和小青覺得不對勁,一個下樓,一個從後院進店,見小二黑在簾後偷看,陶掌櫃和張甲有樣學樣也偷偷看許西元和那惡鬼,他倆不知那女人是惡鬼,只當是和東家說笑的小娘子。兩人發現白素貞來了,忙假裝低頭,還重重咳了幾聲,像是要提醒許西元。
小青挽了袖子待要把惡鬼趕走,白素貞拉住她搖了搖頭。
咳嗽聲落到美人兒惡鬼的耳朵裏,她嬌笑道:“你的夥計可是忠心,他們提醒你你家娘子正看着我們,他們會不會以為我同你有奸//情?”
許西元想也沒想,“他們吃飽飯沒事做閑得慌,怎麽想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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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你這般說自家夥計的。那你家娘子會這樣想麽?”
許西元掃了簾子一眼,笑道:“不會。還不知娘子如何稱呼。”
美人兒惡鬼道:“你可以叫我……嬌娘。”
“嬌娘,不知今日到訪,有何貴幹?我觀娘子之相,不像是有個頭疼腦熱的。”
“我來抓藥。”
“何藥?”
嬌娘遞了個媚眼,道:“催//情//藥。”
許西元心裏一突,想到匣子裏放着的相見歡,口中道:“沒有那種藥。”
嬌娘道:“你這不是醫館藥鋪麽,怎的沒有?我看你這大夫,也不那麽有用。”
“大夫治病,催//情//藥害人。”
“那是你孤陋寡聞,催//情//藥也能治病。”
呵,許西元心想,這是要治性冷淡還是神經病?
她哎了一聲道:“嬌娘,強求無福。你殺了別人的官人,哪怕那人十分不堪,但總是她的結發丈夫。你若是再用藥物迷人心智,還讓不讓她活了?”那夜就聽這惡鬼對着王氏姐姐姐姐的叫,甜膩的來。先奪人丈夫,再殺丈夫占妻子,這惡鬼怎的這般草莽。
嬌娘摸着胸前一縷長發,悶悶的說道:“你這大夫,怎麽該知道的都不知道,不該知道的卻知道那麽多。”
“這位娘子,我也很無奈。”那王氏長得不好看,人不好腦子也不好,也不曉得她看中對方什麽。“你看中那人什麽?”
惡鬼之所以稱之為惡鬼,是因為面上帶煞,又因殺人和怨氣的緣故,再美的臉在不笑時總有幾分兇惡。可提到王氏,嬌娘淩厲的臉上竟掠過溫柔之色,連帶着煞氣也弱了些許。“她勸我離開的時候,是真心為我好,還給了我盤纏。”
還真是……抓着一點溫暖就湊上去的缺愛惡鬼。
“許大夫,我要抓藥。”有個老人家顫顫巍巍地走進來。
簾子後頭躲着的人統統走出來,小二黑扶人,白素貞接待,小青接了藥方交給陶掌櫃。
都借此機會好生打量惡鬼。
許西元見白素貞瞧她,對她笑一笑,“娘子,累不累?要不要我給你診脈檢查一下?”
白素貞說不用。小青嗤笑道:“許官人你有真意思,孩子懷在姐姐肚子裏,她的情況她不比你清楚?”
許西元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他們的打量嬌娘豈會不知,她毫不示弱地看回去,倒叫她看出點特別來。“許大夫,你家娘子……”
“怎麽?”
“如果我說你家娘子不是尋常人?”
這妖妖怪怪之間頻道還蠻通暢的,居然都能看出對方是不是人,但為什麽她們看不出自己不是原裝貨呢?難道說魂魄在這軀殼裏安營紮寨極為穩固,身魂合一了不成?
“許大夫?”
許西元回神道:“她本來就不是尋常人,天上地下獨此一個。”
話裏話外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是怎麽回事。
嬌娘沒有咬着白素貞的身份不放,反而頗有些惆悵地說道:“王大郎提到她時從沒有這樣,他總是說她妻子不懂他。”
“那可不嘛,要騙你這小娘子,渣男的套路就是這樣。她不懂我,我和她已經沒有感情了,是我娘叫我娶她的。反正都是別人不好。”
嬌娘頗感意外,上上下下打量一臉戲谑不屑的許西元,“許大夫,你這一番話,倒是叫奴刮目相看。一般男人只會說,男人都是這樣的。”
“許大夫,幹脆你收留我吧。”
許西元說得嘴巴幹了,剛喝一口茶,聽到這話險些噴出來。“不行。你殺了人,會給保安堂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若是你沒有殺人,讓你住店裏倒是別無不可。”
“住店裏?”嬌娘本是随口一說,不想許西元認真答了,一種難以言喻混雜着酸澀的感動湧上心頭,嘴裏卻不滿道:“王大郎讓奴家住書齋呢。”
“所以他翹辮子,死了。而且你看,我家沒有書齋。”
後邊沒有看診的病人,兩人如尋常友人一般随意地說話,知情者守在一邊不敢離開。小青越看越奇,對白素貞說道:“姐姐,這人跟個惡鬼也能聊那麽開心,我也是服了。她才是真正的妖孽吧。”
白素貞抿嘴微笑,“那是因為惡鬼的皮囊好看。”
小青道:“再好看也是惡鬼,她見過被惡鬼挖心的屍體,怎的完全不怕呢?想不通,想不通。姐姐,你以前說我不懂人。遇上她之後我才發現,我真是不懂人。啊,姐姐你越來越像人,我也越來越不懂你了。”
“胡說八道。”
“你看看你,幾句話的功夫瞄了她七八次,你再看看她,幾句話的功夫瞄了你五六次。雖說你如今懷了孩子,不可妄動法力,但眼下我們早已用法力鎖定那惡鬼,她稍有異動,便能立刻撲殺她,何至于還要留在這裏看着她。”
“誰說我看她了。”白素貞嗔道,“你快做晚飯去。”
“是是是。”
又說了一會子話,嬌娘才走,走時友善地同白素貞與許西元道別。許西元起身送她至門口,她走了幾步,回轉身行了一禮。
白素貞斜睨着許西元才要取笑她,就聽得外頭喧鬧聲聲,街上的人三三兩兩湧到前面,不曉得有什麽熱鬧可看。
“快走,快走,前面有高僧收妖。”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真有妖怪,我的老天。”
高僧二字令白素貞和許西元兩人同時眼皮一跳。
“我去看看,你在店裏等我。”嬌娘前腳離開,後腳就有人收妖,莫不是她?
白素貞才要拒絕,許西元又道,“外頭人那麽多,沖撞了你如何是好,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
“罷了,你去吧。”
許西元握握她的手後方随着人流的方向過去,越是靠近越有不詳之感。
人群自發圍成一個大圈,圈子中間是一團石榴色,不是嬌娘還會有誰,她蜷着身體,雙手捂臉。
三米開外,站着一身孝服的王氏和一位手托金缽的年青和尚。和尚穿着尋常僧衣,不知感應到什麽,朝許西元的方向投來一柱目光。好一個面容俊秀的出家人,似高山之雪,雪域之花,像夏日裏的那道白色月光,他嘴角翹着,眉目多情。
但當他看向嬌娘時,所有的多情、溫和統統不見了,他站在那裏,收斂了一切表情,堪堪望着已然卑微的嬌娘,像是世上最嚴酷最無情的執刑者。
“惡鬼,還不現形。” 聲音如冰劍一般寒涼。
他舉起金缽念了一句口訣,一道金光籠罩在嬌娘的身上。
随着周圍倒吸一口冷氣,嬌娘發出痛苦的聲音,至為可怖的是,那張妖嬈的面孔自頭頂開始剝落,露出厲鬼的樣子來。
紅顏白骨。周圍的人一下子吓跑大半。王氏亦吓得躲到和尚身後。
“惡鬼,你可知罪?”和尚冷冷淡淡,卻透着威嚴,好似至高無上的神。
許西元本能反感。
嬌娘的嘴巴周圍已沒有新鮮皮肉,牙齒一張一合發出聲音,“我不服。我本是山魈,從不食葷腥不傷人性命,卻被人捉去剝皮,變成惡鬼之後借用別人的皮囊有何不對?憑什麽那些人可以肆意殺戮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和尚根本不屑聽她所言,“花言巧語。你食人心髒,取人皮囊,害了十數條生命,貧僧受命于佛祖,降妖除魔,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嬌娘再不分辨,只哀聲道:“姐姐,你好狠的心。”
王氏露出半個腦袋,往她臉上吐了一口唾沫,“你害我官人性命,還想害我,幸好我托二郎找來法師收你。否則,我全家老小豈不是都要命喪你手。”
嬌娘的喉嚨裏發出一陣凄厲的笑聲。
和尚動動嘴巴,一灘石榴色立時化成了黑水。
許西元渾身發涼,方才與她言笑晏晏的美人竟在短短一瞬間消失于天地之間,連一抹劫灰都不剩。明知她殺人在前,死有餘辜,可她卻為她感到難過。
“這位小哥好個相貌。”和尚告別王氏,朝許西元走來,笑容和煦自我介紹道,“貧僧法海,不知小哥如何稱呼。”
法!海!
晴天霹靂。
許西元感覺受到了驚吓。法海不是白眉毛白胡子的老禿驢,而是眉清目秀,好看到慘絕人寰的冷酷兇殘和尚。
在她沒有任何作死的情況下,居然自個兒出現了。
“小哥無需害怕,貧僧已将那惡鬼除盡。”法海以為許西元驚魂未定,柔聲安慰。
呵呵,呵呵,許西元不自然地幹笑幾聲,“大師好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 禮拜二一早考交規,明天要複習,最晚周三會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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