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飲酒妓館

一個時辰之後,小青喚白素貞下樓吃晚飯,飯廳裏陶掌櫃、張甲、小二黑都在,獨獨缺了許西元。

剛才情急之下把人推倒在地,白素貞回去想想有些不妥。許西元不知此間規矩又心地良善,想必之前因為惡鬼被消滅之事有所感傷,說不定聯想到從前所見她的境遇,為之觸動,故而情急之下,做出些不合時宜的舉動來。她之羞惱也是因為地方不對,若是私下裏,她自然不會反應過激,安慰尚來不及,哪裏會将人這樣推開。

白素貞以為許西元賭氣不吃晚飯,便對小二黑道:“去請許官人。”

小二黑撓撓腦袋,回道:“一柱香前,吳家七郎邀許官人一同喝酒。許官人說不在家中用飯,會晚些回來。”

小青見白素貞面色不愉,給白素貞夾了一筷子菜,罵了許西元幾句:“這許官人,怎的不曉得打發人來說一聲呢,讓人白白記挂着她。小二黑,他去何處喝酒?”

小二黑剛扒了一口飯,聽小青這麽問,忙放下碗仔細回憶,“吳家七郎好像說是……說是……”

“桃夭館。”小二黑久久答不上來,張甲順口答了一句。

小青哦了一聲,沒有追問。

張甲答完,借着低頭吃飯,偷偷打量白素貞和小青,她倆聽到桃夭館的名號沒有任何反應,必然是不曉得桃夭館是什麽地方。他自保安堂開張以來就做了夥計,對白素貞和許仙的了解不淺不深。放在以前,許仙沒有禀告過妻房,是絕對不會應人之邀一同喝酒的。今兒必定是因為被白娘子打了,心裏不痛快,明知那桃夭館是個妓館,仍舊興沖沖地随那吳家七郎同往。

“張甲。”白素貞有心事,吃了幾口就停了筷子,一擡眼,這張甲一臉想說又不欲說得表情就落入她眼裏,“有事直說便是。”

“是是。”張甲心裏一突,同男主人道了聲抱歉,如實告訴白素貞。這桃夭館,是蘇州城小有名氣的妓館,妓人琴娘善琴善詩好美男子,似他們東家這般的,應該是能入琴娘之眼。末了他還關切地叮囑白素貞早些休息。言下之意是,許官人進了那桃夭館,估計多半要明早才會歸家了。

小二黑不喜張甲這般暗示,“休要胡說,許官人知書達理,與白娘子恩愛有加,怎會做那種事情。”

張甲口上說是,心裏卻要笑幾聲,東家娘子固然貌美賢良,全蘇州城也找不出第二號人物來,但是如今懷了身子。東家怎麽說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面對和東家娘子截然不同柔媚入骨千依百順的琴娘,又怎會放過。

可惜張甲終究是不夠了解他的新東家許西元。一來,她不曉得桃夭館是妓館,要是曉得跑得更快,哪個現代人不想見識下古代青樓?二來,許西元不是男人,更不喜歡千依百順的女人。

乍見一旁作陪布菜勸倒酒的琴娘,許西元是驚喜的,她沒想到一個陪酒女娘會如此美麗。但被明示暗示可留下過夜,弄清楚桃夭館是什麽地方之後,又有些說不清的失望。她原以為,青樓會是像電影電視裏那般,一排豔女揮着手帕争奇鬥豔在那裏招呼,官人,你來呀。誰曉得竟不是這樣的。

一個桃夭館,不過一個鸨母四個丫鬟幾個廚房裏的幫工,兩個妓人,如她身側的琴娘,如吳七郎身側的桃娘。吳七郎讓琴娘陪在她身邊,想來她的身價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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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打招呼說笑的語氣不難看出,吳七郎甚是熟谙此間,不過吳七郎與兩女調笑歸調笑,言談舉止并無絲毫猥瑣之處,半點動手動腳全無。他飒然如君子,許西元更是談笑自若,絲毫沒有首度踏入風月之地的青澀。

她這般灑脫,吳七郎極為歡喜,一下子将她引為知音。這個年代剛經歷渡江南遷,力圖北伐,平時所見之人,不是太過迂腐,苦大仇深,便是太過放縱,生怕明天就要死了似的用盡今朝,全然不懂什麽叫色而不淫。琴娘相中她願意自薦枕席,她卻在短暫的錯愕之後說假裝不解其意。琴娘與桃娘起初還以為她是要故作正經一番,直到琴娘不經意間笑倒入她懷中,她不動聲色得扶住琴娘後挪開少許,她們才發現這蘇州名醫許大夫是真的正經。

“西元。此酒性烈,可還對你胃口?”許西元飲酒痛快,吳七郎驚喜,又恐她喝醉,故出言提醒。

“甚好。”許仙家裏尚有一姐,前頭還有個許仙,許西元不想和許仙合二為一,故而說自己排行第三,許家三娘,也算得名正言順。幾杯酒下肚,又聊得痛快,吳七郎建議兩人以表字相稱。吳七郎名昀,字景行。許西元道自己字西元,借人身份過活已是無奈,能稍微做一下自己的時候,她還是想做自己。

“此酒何名?何處有賣?此間的酒都一股子渾糟糟的水味,喝多少都不痛快。”吳昀溫溫潤潤的,帶來的酒卻是如此辛辣甘甜。

聽許西元說的豪氣,琴娘與桃娘皆掩口而笑。許大夫平日裏斯文有禮,不曾想喝起酒來這般不羁。

吳昀朗聲大笑,很是愉快地說道:“西元所有不知,此酒非是尋常酒可比,是我母親娘家走動時帶來的,有個诨名叫醉八仙,莫說是尋常凡人,就算是大羅神仙貪杯也是要醉上一醉。”

一聽是吳昀母親娘家,就知是狐族之物,妖精就是會得享受。

大抵這世上除了她家那個妖精就沒有活得比人還地道的妖精了。

狐妖多妖媚,男女皆然,尤善揣摩人的心思,許西元眉心一蹙,吳昀就察覺她有不快之處,稍一思量開口問道:“西元該不會是在為王家那只惡鬼感到惋惜吧。”

法海到處,誰人不知,尤其是像吳家這樣有着妖精血統的。

許西元本是想到白素貞而悵然,被吳昀一問倒是不好解釋,也就順着他的話承認了下來,“景行兄有所不知,嬌娘,那惡鬼,原本是個山魈,被人捉住剝皮後死去才變成了惡鬼。她所殺之人,均是見色起意,不安好心之人。在被禿驢打死之前,她還在保安堂與我閑扯。她又惦記王氏,又想我收留她。說來可笑,我明知她罪有應得,卻難免感到傷感。”

吳昀舉杯敬她,“西元真是慈悲為懷。”

普通百姓見和尚收妖,莫不拍手稱快,和妖精沾邊的難免兔死狐悲,如有半邊妖精血統的吳昀。像許西元這樣心懷悲憫、不帶偏見的人,少之又少。

兩人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琴娘與桃娘又為兩人滿上。吳昀勸許西元吃些炸鹌鹑,這是他今兒在林中打的。“若非景行心有不忍,西元今日可有炙鹿肉可食。”

許西元露出好奇的表情。

吳昀道,他今兒上山打獵,本可獵一頭母鹿,但母鹿回身保護小鹿,讓他不忍獵殺。

“景行兄才是真慈悲,西元佩服。”這一回是許西元舉杯敬他,兩人又是飲盡。連續兩杯滿飲,許西元雙頰泛紅,一雙眼睛水潤潤的。

如此俊俏的郎君,偏生心地溫柔,誰人不喜。

琴娘說了幾句贊美之詞,加了一筷子鹌鹑肉送到許西元嘴邊。“許大夫快吃些東西,免得醉了。”

酒過三巡,整個人舒張開了,暢快無比,許西元也不扭捏,直接在琴娘手中吃了,笑眯眯地說,玉手加持,這肉格外香甜,引得衆人大笑。

又說笑幾句,許西元問起法海。

吳昀說,妖魔鬼怪,大羅神仙,均靠實力說話,這法海有如來佛的金缽加持,等閑妖精都不是他的對手,這些年來,他一路降妖伏魔,收獲了不少名聲。“這和尚平素也算講理,只是手段頗為兇狠。”

許西元涼涼一笑,“拈花微笑是佛法,金剛怒目亦是佛法,雷霆雨露均是他的佛法。”

“西元似乎不喜那法海?”

“我只是不喜歡那些凡事總要找個自以為是的名頭,明明是殺就說是殺,何必搞個正義的旗號,號稱自己降妖除魔,為民除害呢。不過是個由頭、借口、說辭而已,背後無外乎弱肉強食。”

吳昀不甚歡喜,舉杯道:“西元真是坦蕩人。我敬你一杯。”

許西元應了,酒到碗幹。

倒是琴娘嗔道:“許大夫都有些醉意,吳官人怎的還勸他酒。”

吳昀大笑道:“琴娘甚是偏心。我與西元兄一見如故,但醉何妨?”

他說得潇灑,許西元心有所感,也道:“多謝琴娘相護,西元感激。人生難得七郎,但醉無妨。”她來這年間幾月,接觸的人不外乎白素貞、小青、家裏頭的夥計和病人,鮮少有能聊得來的。白素貞背負太多,報恩、孩子、修行,與她又總隔着一個許仙,如今可能更多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而小青與她有虐待之仇,中間隔了一個白素貞。小二黑就像是個懵懂的弟弟。嬌娘性烈又有趣,故而她會為了她的死而難過。這吳家七郎景行,閑談山水,別有見解,是許西元所識之人當中難得能真正說上話的。

她渴望可以談笑江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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