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舊人舊識

晨間, 白素貞對鏡梳妝, 鏡中的女子眼角含春, 随便抿嘴都漾出幾分歡喜, 而她身後的許西元亦是噙着溫柔的笑意,替她插上幾股花釵。四目相對時, 像是中間牽扯着彎彎繞繞的絲線,硬生生叫人看出幾分纏綿來。

見到這番景象, 小青不免倒退一步, 哪怕這些日子她時時見兩人恩愛甜蜜, 卻從未像此刻這般如膠似漆。兩人的關系在她眼皮底下發生了質的變化,她卻絲毫無能為力。

是姐姐要放棄修行還是已然不管不顧幾個月之後将會怎樣。

小青有一些不甘心。她眼睜睜看着白素貞與許西元勾勾搭搭, 為她歡喜為她憂愁, 許西元甚至沒有為她做過什麽。白素貞愛許仙是因為前世的恩情今生的債,那許西元呢?有什麽比千多年前的救命之恩還要重要?

郎情妾意女歡女愛,小青脾氣再急躁也不會在這個檔口去觸她們的黴頭。她按捺心頭的酸澀, 暗自旁觀。

凡人和妖的差別,她們比誰都清楚。力量和生命的懸殊, 凡人總說妖精害人, 人妖相戀是為不倫。可妖對凡人動了真心, 到底是誰占便宜誰吃虧。真能愛上一生一世,人的一生至多百年,妖呢?連許西元都曉得愛上一個凡人的妖有多麽可憐。

姐姐要喜歡一個凡人,她又能做什麽?

那許西元明知妖不适宜愛人,不也在無聲無息處布下了一張情網, 等着姐姐自投羅網嘛。她當然可以說,她什麽都沒有做。她只是稍稍流露些許關懷,些許包容,與那該死的許仙不同,之後全盤接受姐姐對她的好,自有傻姐姐中了相見歡投懷送抱,一步步的掏心掏肺。

呵,她就說,許西元是一只狐貍精。

倘若,倘若當初比武贏了姐姐,那是不是現在的局面會有所不同?當初她贏了,便不用做她的妹妹,幫她西湖尋人,幫她和許仙結親?

不不不,冥冥之中的天意早已将這一切安排妥當,無論輸贏,姐姐總是會和許仙成親。許仙是她的恩人,她要飛升脫不開報恩。除非她能讓姐姐放棄成仙的念頭,與她做一對在山間肆意的妖。

她能嗎?成仙,對妖而言是永恒的目标、終極的肯定。她自己都不願意,又怎會讓姐姐放棄。更何況,那些人處心積慮,謀劃許久,哪會放任姐姐輕易放棄修行。

莫要說是人,哪怕是神是仙,都無法掙脫命運的擺布。而命運,有時不過是強力者的偶然一念。

将來如何,白素貞不知道,許西元不知道,小青也不知道。

小青只知道,眼下、此刻,她泛着酸的心,也在羨慕,羨慕許西元,羨慕白素貞。無論是人與妖,亦或是妖和妖,要多少機緣巧合、緣分造化才能成就這樣的愛戀。有多少人願意用真金換真心,又有多少妖願意拿修行換真情。可真心真情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比鮮花易敗,比寶物難覓。

“姐姐,祝福你們。”小青在心中默默念道,這一刻,她誠心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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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心頭滿懷柔情的緣故,許西元待病人格外耐心,格外溫柔。有細心的病人說,許大夫遇上了好事。在俗人的眼裏,能讓人柔軟成這樣的好事,不外乎升官發財、娶妻生子,醫者自與升官發財無緣,許大夫讨得一位賢妻世人皆知,妻子有了身孕亦是昭然,那還有什麽能讓許大夫如此開懷呢?

葉卿踏進保安堂之前,就聽見閑言碎語,道說許大夫如沐春風,不是外頭有了姘頭,就是戀上了哪家粉頭。他斜了講得煞有介事的人一眼,輕巧的步伐一下子沉滞了。那人進保安堂時猶自苦楚呻//吟,這會兒道起是非半點瞧不出病容。

保安堂內,藥氣氤氲,天熱着又說了好一會兒話,許西元口渴難耐,仰着頭喝水,滴滴答答的。

“慢一些,不要急。”白素貞替她搖着扇子,細心地擦去她額頭的汗。

葉卿進門時見到這一幕,叫他回憶起早前在青城山偶然發現的蜂蜜,甜的齁人,順着許西元滴着水的下巴看去,頸脖處的暗紅色印記倒像是只大黃蜂,紮得他胸口刺痛難忍。

“許大夫。”葉卿收斂心神,朗聲喚道。

許西元與白素貞齊齊朝他望去,一身藍衫立在門口作揖,精心收拾好的樣貌吸引了不少目光。

許西元迎了上去,正正好擋住葉卿的視線。

請葉卿在店裏坐着,小青端上茶水,四人一通介紹,沒曾想白素貞看清楚葉卿樣貌低呼一聲,“小竹子。”

竟是舊識。

葉卿并不意外,脈脈含情,望着驚喜的白素貞,欲說還休。

就知道這個竹葉青有問題,許西元看得分明,剛才葉卿叫着她,一雙眼睛可落在白素貞的身上。

“姐姐,你與這位葉郎君認得?”昨日許西元念叨了好幾句,小青也瞧出葉卿來意,目光在許西元臉上打了個轉,問白素貞道。

白素貞難掩喜色,道說她與葉卿是在青城山修煉時的舊交,彼時她還未化作人形,時常盤旋在竹林裏,葉卿就是竹林裏她常栖身的竹子。

“一別經年,沒想到再見小白已是這般娉婷,倒叫我惋惜錯失的年華了。”葉卿深情道。

許西元眼眸微沉。盤旋、竹子、栖身。白素貞說的簡單坦蕩,可這葉卿瞧她的眼色不對,還惋惜錯失的年華呢,當她這個丈夫是死的嗎。

白素貞沒聽出葉卿話語裏頭的別有深意,只當是久別後感慨,連說沒想到。

這時,又有一個病人,許西元起身招呼。

葉卿四下裏張望,保安堂裏人不多,也就是一個掌櫃,兩個夥計,許西元應付的那個病人,還有小青和白素貞。他原以為白素貞會引他去無人的地方敘舊,畢竟他們所說的話,難免會漏到別人耳中。不過,方才一番毫無掩飾的介紹,許仙想必早已知曉白素貞的身份。也是,許仙既然能和吳七郎他們一同出游,想必多多少少是知道的。

葉卿雲游三山五岳,聽說有一條蛇精為報多年前的救命之恩,與凡人結親,報恩之後再回山修煉。好事的妖怪們八卦紛紛,有說蛇精堕入塵劫無法自拔,有說蛇精産子生個蛋吓壞恩人,也有妖精煞有介事說蛇精現形吓死了恩人,又上天庭盜靈丹又去南極仙翁處要仙草,九死一生才救回恩人,還有說那恩人到了陰司曉得蛇精真身後不願還陽。

妖精報恩、結親都屬至尋常不過的事,只因葉卿常年記挂着曾經一同//修煉的小蛇,聽說是蛇精尤其關注,幾番打探後得知報恩的蛇精姓白名素貞,在蘇州府開一間醫館行醫,果不其然是當初的小白蛇。既然是心心念念的故人,焉有不探之理。昨日與許西元故作親密,則是為了試探他是否如傳聞所說與吳七郎有着勾搭,他想看看許西元是否配得上白素貞。若白素貞打算以後重回山中,他想問問她要不要和他一起修煉。人妖總歸殊途。

許西元一頭替病人看診,一只耳朵豎得老高老高,她就覺得竹妖不懷好意,一個挖牆腳的,偏生裝作勾搭她,其心可誅。她不喜歡竹妖叫白素貞小白,搞得有什麽陳年私情,比她還親熱。白素貞如今是她的妻子,竹妖怎都該稱一聲許夫人。

“葉郎君。”一貫默默幹活的小二黑忽然道,“有句話雖說不當講,但是為了東家娘子的清譽我還得要說。郎君與東家娘子有舊誼不假,可如今東家娘子已是許夫人,若再以舊日的稱呼相稱,給旁人聽見了,指不定會說些什麽閑言碎語呢。”

沒想到山魈居然也識禮起來,小青不禁對他刮目相看,幫腔道:“姐姐,店裏雖說都是自己人,但難免隔牆有耳。”

白素貞點點頭,久別之喜,她一時忘懷,葉卿口口聲聲小白,确實不妥。

她一表态,葉卿縱然不喜,也不好難為,只好道一聲許夫人,心中暗罵許仙。

許西元心頭火燎火燎的,偏生病人唠叨。她只得耐着性子聽,耐着性子講,待給病人開了方子,病人取藥,她終于可以站起來。椅子摩擦地板發出一記聲音,聲音算不得大,落在并不嘈雜的醫館裏,顯得突兀。

她忽然有些懊惱,自己怎可如此沉不住氣。

不過是舊人舊識,又在她能看到的地方,邊上有個識時務的小青,還杵着難得機靈的小二黑,白素貞肚子裏有許仙的孩子,昨夜才與她互道衷腸,她何苦不安着急。

可那些妖妖怪怪就差壽與天齊了,各個都等着往後、将來。而她不過是一介凡人,不,她只是個借居的靈魂,肉身會老會死,靈魂會消散。

她又如何能淡定從容。

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什麽柔情、憧憬、勇氣、信心,全然不見,統統不見,許西元頹然失神地望向白素貞。恰好,白素貞也正在看她,眼波裏除了關切柔情再無其他。

她的眼裏只有自己。意識到這一點,許西元眼珠子一轉,沖白素貞嘟嘟嘴。

不出所料,白素貞玉面飛霞,含羞帶嗔地白了她一眼,風情無限。許西元這才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想寫個關于采花賊受雇勾搭良家的文,有快穿成分,但是jj的視角選項惡心到我了。

打算在公//號裏寫,中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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