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計策]

“啊……”

葉香偶瞧他又露出那種似嘲非嘲讨人嫌的笑容來了,稍後細細琢磨他這番話的意思,他說沒閑心……那不就是表示……

她一愣:“但是你叫我來書房……”

裴喻寒眼角細眯:“我本想說你的字跟上回相比有些進步,不過大概……那是翠枝寫的?”

所以,其實他是想誇獎她來着……但她一時心虛起急,反而把不該說的全招出來了?

“你、你……”也就是說,他原本并不知道翠枝代筆的事,可剛剛聽她所言,居然還順水推舟,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原來是再給她下套啊。

太壞了,這人實在太壞了,葉香偶氣得眼淚嘩嘩的:“你怎麽可以這樣,竟然詐我!”

裴喻寒一陣好笑:“葉香偶,這分明是你自己心虛作祟,不打自招麽。”

“我……”她吸溜幾下鼻子,委實沒轍了,只好又使出耍嬌賣癡一計,“那、那我以後絕不會再犯了,好表哥,你這次就饒過我吧,你瞧瞧,這幾天寫的我的手好疼啊,都起繭子了。”她忙把小手伸出來給他瞧,大概每次有求于他的時候,她才肯喚他表哥。

裴喻寒低頭望去,她的手很小,十指芊芊,潔白秀氣,就像是小孩子的手,柔柔軟軟的,握在掌心裏怕是如白玉豆腐一般會滑走,而那指尖處,的确有細微小繭,再配合她可憐兮兮的表情,還真是可憐見。

也怪了,葉香偶發覺他不吭聲,只是目不轉睛盯着她的手,好像要給硬生生剁下來似的,盯得她心裏陣陣發毛,正值左右為難時,終于聽到他說——

“你走吧。”

他随之閉上眼睛。

怎麽了……葉香偶奇怪他的反應,莫非她的手,也讓他覺得讨厭,看都不想看?

其實通過這兩年相處,葉香偶能隐隐約約感覺出來,裴喻寒似乎不太喜歡她。

他轉過身,往桌案的方向走去。

“噢……”她趕緊把手縮回袖子裏,點點頭,略一遲疑,還是不太确定他真的饒過她了,“那、那我可真走了啊?”

裴喻寒剛要坐下,聞言,擰了擰眉頭。

葉香偶見勢不妙,拔腿就溜走了。

*******

這日下午,葉香偶懶洋洋地倚在院內竹席上,一邊搖着扇,一邊聽着阿玉唱那首《荷花亭》。

阿玉是位青衣,打小就在德戲班學唱戲,長得瘦瘦小小,模樣倒是頗俏兒,她是被裴喻寒請來專門給葉香偶唱戲聽的,每月唱個五回,阿玉才十三四歲,初出茅廬都不算,但是與葉香偶年齡相近,兩個人私下聊得甚是投機,竟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這會兒同伴一個拉二胡,一個敲小鼓,阿玉不作扮戲裝扮,只一身青褂,舞着長袖,扯着嗓子唱啊唱啊,老實說,阿玉唱的不太好,大概年輕欠火候,可是勝在勤勉刻苦,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跟師父一樣,有朝一日能夠成為當家花旦,紅得發紫,被那些富貴豪門争先邀請,剛一上臺,臺下便響起熱烈的歡呼喝彩。

這《荷花亭》是她唱得最好的一出,每次來,她都翻來覆去的唱,聽得葉香偶耳朵生繭,都快背下來了。

“哎,不行了不行了。”唱了好長一段時間,阿玉可算停下來,拍拍胸口道,“每次唱到這處,嗓子總是吊不上去。”

“那就歇會兒吧。”葉香偶原本一陣打哈哈,聽她終于喊停,這才來了精神。

兩名同伴去一旁吃茶,阿玉則被葉香偶叫到房檐下,兩個人湊在一塊聊天。

葉香偶抓了一把瓜子給她,阿玉連忙推辭:“不行不行,這可是容易上火的玩意兒,師父說了不能吃,會毀嗓子的。”

“噢對!”葉香偶把這點給忘記,趕緊又遞來一個鴨梨,“梨子總可以吧,潤嗓子。”

“嗯,梨子行!”阿玉接過咬了一口,不禁咧嘴一笑,“真甜!”

葉香偶聽她說甜,也拿起一個,兩個人面着對面啃鴨梨。

“咦,怎麽不見拐拐了?”阿玉發覺似乎少了點什麽,顧盼四周,才發現拐拐不見了,否則以往這個時候,拐拐都會叫着要吃的。

“我把它打入‘冷宮’啦!”葉香偶不緊不慢地回答。

“冷宮?”阿玉疑惑,“為什麽啊,拐拐那麽可愛。”

可愛?明明是可恨。葉香偶還在為抄書那事生氣呢,所以打算把它撂在後院幾天。

見她不提,阿玉也就不問了,爾後一臉興奮地道:“跟你說,明兒個我師父要上臺啦。”

德戲班在淮洲可是最出名的戲班子,而且能請動臺柱,必定是大戶人家,葉香偶好奇地問:“是哪家?”

“就是大財主張員外,聽說過壽,在府裏設宴擺了戲臺子。”阿玉吃梨吃得極快,三口兩口就啃得只剩下個梨核。

葉香偶卻才啃到一半,眨眨眼:“你也去嗎?”

“當然啦。”阿玉臉上煥着一層紅光,興致勃勃地道,“雖說唱戲沒我的事,但我要去當幫手的,而且據說張員外這次作壽,還特地請了雜耍班子,老熱鬧了。”

“真好啊……”葉香偶咬咬嘴唇,簡直羨慕壞了,随後将手裏的梨子擱下,整個人變得無精打采。

阿玉瞧她蔫頭耷腦的樣子,才想到裴喻寒一向不準她出門,也漸漸斂起臉上的笑容,替她抱不平地一嘆氣:“哎,我每月去給別家小姐府上唱曲兒,她們堂姐堂妹的湊在一塊,動辄讨論哪家的胭脂好,哪家裁縫鋪的料子好,還商議哪日去游湖踏春,或是泛舟采蓮,真是好生自在,聽得我都一陣豔羨,偏偏就你家裴少主家規甚嚴,連府都出不得。”

其實在當今天-朝,民風十分開放,尤其淮州更盛,無論貧家或富室女子,都可以上街游玩,出入自由,唯獨裴府家風嚴格,若葉香偶自小學習規矩禮儀倒還好,偏偏一路無憂無慮地成長,如今被裴喻寒嚴苛管教,可不是要了她的命。

葉香偶嘴角一歪,跟着嘆氣:“別說游湖泛舟,只教我去那張府瞧上一眼熱鬧,哪怕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也是心滿意足了。”

阿玉拿她當知己朋友,見她難過,心裏也跟着犯愁,此刻聞她所言,忽生一計:“那你想不想去?”

葉香偶仍是表情奄奄:“自然想去。”

“我倒有個辦法。”阿玉說完,小心翼翼扭頭觑了觑周圍。

葉香偶對上她熠熠生輝的眼睛,一時有些發懵,下意識問:“什麽辦法?”

阿玉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用彼此可聞的音量道:“明日我們德戲班唱戲,自然要提前抵府,準備服飾道具,你屆時就喬裝成小徒,混入德戲班裏面。”

她這個點子一提,葉香偶頓時來了勁頭:“可是萬一被人認出來怎麽辦?”

阿玉“哎呀”了一聲:“你想呀,這張員外六十大壽,先是坐堂受禮,再舉行叩拜儀式,接着飲酒擺宴,這之間人手往來,吃酒的吃酒,說笑的說笑,更不提那些忙的手忙腳亂的下人,誰有功夫注意到你一個戲班小徒?到時候你就當做擡箱幫忙的,等戲一開始,你便跟我來瞧熱鬧,等唱完了戲,咱們一道回去,你如何來再如何溜走,不就得了?”

“妙哉。”葉香偶心內激動,差點要一拍大腿而起,但轉念想到她們這是在秘密商議,馬上壓低了聲,豎起大拇指,“你這主意果然甚好!”

“嘿嘿。”得她誇獎,阿玉不好意思地撫撫鼻子,緊接想到什麽,略微皺眉,“只是有一點為難。”

葉香偶忙問:“你說。”

阿玉一探身:“這事在我不在你,你若能出得了府,我自能想辦法接應你,可你出不來的話,咱們這一切可就白想了。”

“這有何難!”不就是溜出府嘛,葉香偶險些說出這可是她最拿手的事,拍拍胸膛,給她十二分保證,“這點你放心好了,我絕對能有法子出來。”而且她記得明天裴喻寒要給秋薄羅慶生,應該是不在府邸的。

聽她應得斬釘截鐵,阿玉點點頭,便要她取來紙筆,在上面畫出路線,接應地點,又商量好彙合時間,一切談妥後,阿玉才與同伴離去,此後不提。

這一夜葉香偶顯得相當興奮,一會兒夢見自己成了像阿玉一樣的青衣,粉霞豔面地在臺上唱戲,一會兒又夢見自己成了府上賓客,在宴會上大快朵頤地吃酒啃雞腿,總之光怪陸離,奇奇怪怪,對了,她似乎還夢見了裴喻寒,黑着臉大概要罵她的樣子,他剛一張口,卻把她吓得抱頭就跑……

翌日天色一亮,葉香偶便早早起床,用完膳後,得知裴喻寒果然出了門,她暗暗叫好,然後将一方布巾鋪在床上,忙着收拾東西。

翠枝恰好進來,見她一副要出門的樣子,驚得差點沒咬到舌頭:“表姑娘,你這是……”

葉香偶見狀一笑,叮囑道:“我正要找你呢,我今天打算出趟門,你記得幫我掩護啊。”

翠枝心想她剛被禁足十日,這就又故伎重演了,真是哭死的心都有:“表姑娘,你這一走,如果再被少主發現怎麽辦?”

葉香偶笑着擺擺手:“不會啦,今天他忙着陪他的紅粉佳人,才沒空顧及我呢。而且我只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的。”說着把布巾打成包袱,往肩上一垮,便要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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