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潑茶回憶
顏靈低頭看着腳前方一點陽光, 久久沒有往前踏出一步。
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久了, 心底裏, 對光渴望又抵觸。
說來已有十一年了,呵, 那個瘋子竟關了自己整整十一年。
如今那瘋子又不知道算什麽暗子, 曾死活相逼要麽死, 要麽放自己走,都得不到結果, 今日一早卻天下大赦一樣, 收了禁足的令, 砍了束心束魂的鐵鏈。
顏靈長嘆一口氣, 他的臉色透着不正常的白,常年見不到陽光, 嘴唇微紫, 一點紅都沒有;衣領下的側頸趴着一根青色的筋,猙獰的突出, 縱觀全身上下,唯這一點亮眼的顏色。
他下意識的抹了一下嘴唇,抹出一點淡淡的笑,擡腳踩進了陽光裏。
這一次出來, 就不會再回去了, 地牢裏的黑暗與冷寂,随同死去的靈魂一同被埋葬吧。
顏靈沒有回頭,盡管腳腕手腕還殘留鐐铐的冰冷觸感, 但他要徹底從這個困籠逃出去,逃離那個瘋子。
——
二十六年前,顏靈陪同父親參加南宮府掌門即位十周年的賀日,那一天不僅是南宮府的大劫,也是他永遠都無法想到的劫難。
那人對他用了江湖最下三濫的手法——灑了迷藥,他一絲抵抗也沒用上,迷糊被扛走了,哪想這一抗就堕入深淵十一年。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那人并沒有對他做什麽,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暗衛随從,能保安全的都給他用上了。顏靈一直沒有放下戒備心,一直到那人告訴他,他的名字——
潑茶。
名字尚不如雷貫耳,可他背後的勢力卻是擾亂蒼生的塗天教。
看到他頸側的古怪圖紋時,顏靈就知道這人來頭不對,不那樣光磊,說不上的邪氣,因為那人看他的眼神也充滿了要吃人的邪魅之氣。
這人對他獻媚持續了一個月,着了魔似的對他一遍一遍說着喜歡。顏靈本想軟水過一陣子,興許這人一頭熱就會忘了,可他早該知道,當初這人充斥着暴虐占有欲的雙眼死死扣着自己時,他就別想逃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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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靈心裏追求着顏谷從小灌輸的正邪不兩立的原則,對潑茶的示好無動于衷,甚至曾不止一兩次動過手。
一次兩次的反抗可以當做小貓撓癢,但屢次就觸了潑茶的逆鱗。
潑茶一怒之下将他關進了塗天教最陰暗潮濕的地牢,而這一關就是十一年。
十一年,每天定點有人送飯,不餓着不凍着,除了沒人說話,顏靈的雙眼幾乎萎縮,也幾乎精神崩潰,他每天渴望的人聲,好死不死來自潑茶探監的幾句嘲諷。
每天例行兩問:想好了嗎?跟我走?
而只要是潑茶的聲音,顏靈都不會搭理,背影拒絕他,态度很堅決。
說潑茶是瘋子,一點也不為過,顏靈在地牢過得日子生不如死。
雖然沒被廢了靈力,但潑茶畫了邪陣限制了他的活動範圍,他哪都去不了,每日漆黑的摸索中,偶爾會等來潑茶的糟踐。
所有他們之間該做的不該做的,潑茶都做了,還翻倍的加狠,每回傷了顏靈的元氣,又不怨地給他輸回來。好像全世界能對顏靈造成傷害的只有他,而救贖他的也只有他。
潑茶偶爾心情好一點會來擁着他睡覺,地牢沒有床,沒有像樣的枕頭,他不在乎,甚至給顏靈當起枕頭,将胳膊伸直給他枕着。
溫柔起來,他會細細親吻顏靈的鼻尖,将他籠罩在自己的懷裏,哄小孩似的,給他說說外面的趣事。
但大多時候顏靈是不想聽得,因為他的聲音對自己來說,只是恐懼的鐘鳴。
中間有一次,潑茶将顏靈的手腳鐐铐解開,不再給予束縛。他心疼地給他吹着手腕上的紅痕,身上還事有先兆的帶了治傷的膏藥。
仔仔細細塗上一層,捉住他的手晾着,怕他亂動,将藥膏蹭到衣服上浪費了。
那段時間,潑茶特別有耐心,說話也輕聲細語,好像轉了性,開了竅,發現自己這套強硬的追求攻勢不太行,請求了高人指點,方才變得這麽好。
顏靈期間說過不止一次要走,他也不惱,好生勸他不要想太多,乖乖待在自己身邊,會享一輩子的福。
但顏靈還是忍不住想走,這裏根本不是他期盼的地方。
只一次妄想逃跑,被潑茶洞察,下場是極慘的。
潑茶扼住他的脖子,下了死手,眼睛瞪得老圓,恨不得在他身上燒出一個洞。
“為什麽不能好好聽話,為什麽就不能待在我身邊?我到底哪裏對你不好?!”
他質問着顏靈,看着他盛着星輝的眸子暗淡,臉色發烏,才稍微松了些力氣,卻仍未放手。
顏靈眼睛裏裝不下任何東西,也裝不得害怕,他斷斷續續說道:“從你……困住我那天起,你就應該想到,我會逃走……你應該想到,每一天,只要有可能,我就會想盡辦法……你別想,這麽一直囚禁我……”
潑茶胸腔裏全是即要噴發的怒火,眼裏瞧着那張心心念念的面孔也抵壓不住噴湧的怒火。
“我對你這麽好,你就只想着走?”
他指着底下一攤前幾天才解下的鐐铐:“我都不再束着你,你就這麽對我?”
顏靈擠着縫隙吸氣,不在乎道:“你對別人的好,就是無止境的強迫?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喜歡你!”
是你将我強行帶走,是你一直以來一廂情願,是你侮辱踐踏我卻在我耳邊一遍一遍說着這是喜歡……
說出去,誰信。
“我想對你更好,你不給我機會,把你放出去了,你就只想着逃跑,待在我身邊,看我一陣,有這麽難?”
顏靈:“道不同不相為謀,顏谷和塗天教永遠勢不兩立,這是萬成不變的事實。”
那一刻,潑茶似乎死心,從小沒有感受到愛的他,以為将自己的一切施加給別人是無比高尚的好,別人沒有機會得到,他願意給,卻沒有人要。
他喜歡的這個男子,一見鐘情的墜入他吸人魂魄的眼神裏,卻僅是因為外界正道不兩立,就死死否定了自己,否定他傾盡所有的付出。
他的語氣有一瞬軟了下來:“可你要是順着我的一點心意,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了,顏靈,你為何要在乎外界的看法,你看看我不好嗎。”
潑茶所認為的,是給予,是給你就必須要的全盤接受,他沒有惡意,他只是一個不懂得用更好的方式,更柔和的方法去表達自己的喜歡,然而笨拙的第一次喜歡就有了這麽大的漏洞,他尚不明白,愛原來是這麽複雜的。
顏靈曾對兩人心意相通做過解答,他認為的心之所向,必是兩廂情願,而不是意味的承受和被接受。
他不是沒有嘗試去喜歡潑茶,不在乎背景,他就想着能否接受這個人,嘗試抓住兩相情願的感覺。
他對潑茶說我想出去走走,看看你的院子。
那次,潑茶正在氣頭上,根本沒有聽出其中深意,只想着他又要走,便發狠的折磨他,言語,身體的侮辱,一遍遍戲耍顏靈想要觸碰情愛的自以為是。
剛想踏出那一步,卻被潑茶狠狠敲斷了腿。
往後的許多天裏,潑茶不瘋的時候,對着他說好聽的話;每每心軟想要去了解這個男人之際,潑茶又發瘋似的折磨他,将他藏于黑暗裏還能保留的憐憫踐踏的稀碎。
顏靈苦苦的笑:“你看這裏,到處都是黑暗,我能看見什麽?”
潑茶為何就不能将自己放于能和他平視的地位,雙眸印照出彼此,無論并肩還是将天下罪惡背負身上去守護彼此,他都未嘗不可一試。
顏靈動過很多次靠近潑茶的念頭,但都被狠狠的推開,摔得一身是傷。
不愉快的交談以潑茶的甩手離去告終,伺候有兩個月,潑茶都沒來看他,顏靈照樣孤獨,背對着門,背對着一切。
潑茶想要顏靈好好冷靜,不要再想着逃跑,兩個月裏,他雖然沒有光明正大去看顏靈,但六十多天的時間太長,他忍不住會在靠牆的背處偷偷看上一眼。
後來的顏靈在他眼中冥頑不靈,潑茶對兩個月之前的對峙抛擲腦後,該幹嘛幹嘛,一如既往強制的給予付出。
——
有一天晚上,顏靈睡夢中聞見潑茶的氣息,靠近他,摟着他的肩膀,粗重的呼氣吸氣,而後昏昏沉沉墜入昏暗。
顏靈察覺不對勁,翻身出他的懷抱,垂着頭借着頭頂的月亮光看他。
仔細聞才發現潑茶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顏靈腦子裏第一個反應是他受傷了,第二反應讓他自己也吃了一驚,他竟然生出了想要給他治傷的想法。
顏靈陷入糾結的死循環,後來說服自己,他選擇給他治傷只不過為了還他的好,不想欠他。
潑茶的困靈陣對行動靈力皆有限制,索性不全受,沒了肆無忌憚的揮霍,顏靈注入他胸膛的靈力只能一點一點的漫進去,過程漫長,極其損耗內力。
到了後半夜,潑茶傷勢轉好,察覺周遭靈力變動,驚覺以為顏靈要跑,就這一掌打了顏靈的肩膀。
顏靈受痛,狼狽翻滾,還沒調整過來,潑茶掐着脖子的手就上身了。
“你又想逃?是不是!”
他的怒問炸的顏靈耳朵疼,心裏驟然一緊,莫名的酸疼從心底泛上,刺激喉嚨發不出聲來。
潑茶見他不說話以為自己猜中了,便更狠的掐他的脖子,口中苦楚一股腦倒了出來。
“今天差點就丢了命,外面那幫僞君子天天嚷着要剿滅塗天教,他們不也幹盡壞事,當我們不知道!我想着還有你,我不與他們糾纏,我想過來看你,只想安穩的睡個覺,你就想趁機走?!你真是時刻都不能讓人放心!”
顏靈被掐的說不出話,扣着他的手,艱難道:“放……開。”
潑茶紅了眼,心裏氣憤至極,惱怒之餘撿回了一絲理智,看着自己掐的顏靈臉色通紅,猝然松了手,癱坐在原地。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覺得心痛,只覺得每日見顏靈對自己也是一種折磨。
他喃喃道:“聽話一些不好嗎,別想着逃了,我心裏難過。”
顏靈方才不過腦的憤怒生生聽到這句話後壓了下去,但服軟的話也說不出口,撫着脖子,翻了個身對着他,道:“我,要睡覺了。”
脖子異物感很強烈,他說着睡覺,卻酸的一點睡意都沒有。
——
兩個人以這種方式相處,潑茶踩他入泥地,顏靈自己從淤泥中爬出來,拍拍衣裳,雲淡風輕。
他開始不和潑茶對着幹,除了特別過分的要求,潑茶的耍賴無理,能接受的,他都不會拒絕。
平安相處到了第十一年,潑茶良心發現,終于将顏靈從黑暗裏放了出來。
磨了這麽多年,顏靈也還不太敢揣測潑茶的用意,他就算放自己出來,也不會一點防範措施不會做,他想離開還需一段時日。
是侍從将他放了出來,潑茶不知在何處。顏靈看着陌生的地界,穿過陌生的樹林,陌生的建築,見過陌生的人,聞過陌生的花香。
而這一次,顏靈大概也有一點點預感,世間的鳥語花香不過是他告別凡界最後的祭奠。
“塗天山外靈網出現漏洞了,當下找不出合适的屍魂,你的生辰恰好……”潑茶說道最後噤了聲,告訴顏靈塗天要用他的身體和靈魂填補靈網的漏洞事件很殘忍的事,說與不說都改變不了最後的結局。
顏靈怔愣了一會,道:“我當怎麽好心好意将我放出來,原來是期限到了。”
潑茶猛然擡頭盯着顏靈的眼睛道:“不是的,只是抽兩魂六魄,并不是……”他頓了一下,接着說:“總之還留一魂一魄,我……”
顏靈沒有聽他說完,打斷道:“我什麽?你以為一魂一魄留着還能做什麽?吸附于桃木劍,為江湖術士捉妖用的媒器嗎?”
要死不能活,縱然強留了這一魂一魄,也不再是原來。
潑茶咬咬牙,突然抱住了他,嘴唇貼近他的耳畔說道:“不了,還有兩天,我去找,你藏在我屋子裏,別亂跑,那裏有結界,他們進不去的,等我回來。”
顏靈被他這一抱愣住了,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嘴硬來了一句:“你又想關着我?”
潑茶蹭了蹭他的脖頸,輕聲道:“別想着回去,先在這躲兩天,我很快回來。”他以為顏靈急着回顏谷,但只要他一出塗天山外的靈網,觸碰到靈媒繩索,塗天的衆教就會發現,到時候潑茶回來看到的就是靈網的那一塊小小的補丁。
但是命運喜歡捉弄人,潑茶到了第四天也沒回來,第五天,顏靈被塗天教教徒押着跪在四大領首面前時,看到潑茶假惺惺地為他說話。
“說好了只抽一魂一魄,我已經收集了六魂六魄,不用全抽他的也可以。”
四大領首為了教中安全,獲得衆多民心,哪還用顧忌他這一把手,反正說出去都是為了塗天教好,也服教衆。
最後別離的時候,顏靈對潑茶産生了誤會,他以為潑茶之所以死活不放開他是因為自己對塗天教還有用,他不是什麽珍貴的,只是一件随時可用的物品而已。
身上被吓了三十六刻剃魂釘,打在了靈脈的各個節點。顏靈清醒地看着自己的靈魂被剝離,清醒地感受抽筋抽魂的痛苦。
潑茶受塗天邪術控制,在原地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看着他一點一點不能安生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為什麽下不了狠心去恨潑茶?顏靈想不明白,自己十一年受的苦,沒有一刻捧着繁星于心祈願,想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瘋子,可最後看着他淚水盈滿眼眶的神情,動了一點點的凡心。
他突然很想給一次機會給自己,盡管最後不能親身經歷,但他希望,可以有一個人代替自己,去嘗試着,愛一個人。
顏靈不知哪來的力氣,氣血逆流,動用靈力逼出了體內九根剃魂釘,從他們手裏偷回了一魂一魄,并抽用脊椎一段筋骨,為這點微弱的魂魄支撐了一個軀殼。
顏靈想告訴他對這個重塑的顏靈好一點,別再強迫,別再打一巴掌給一顆糖。但是千言萬語彙集于口,他朝着潑茶吼出——
“往後你每一日對着我的臉,卻愛不到你想愛的人,我沒有一刻喜歡過你。”
但我曾經很多次想要接受你。
作者有話要說:一對狗血虐心夫夫
強制愛
下一章,咱們的溫筠和溪華要撒狗糧了,糖一下,甜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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