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徒弟

靈越三千一百四十年夏初,阮逸庭有了新的師父。

青明牽着清嶺的手到一停峰唯一的一座閣樓前,能感覺到被她握住的手有些冰涼。青明忽地想起她曾經的師父,她師父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時,她也是這樣無措驚惶。

青明有過兩任師父,給她最深印象的是第一個師父。她現在也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只知她的好友都叫她“阿恒”。

青明幼年在街上向行人乞食,被人用掃帚驅趕。

那時她又髒又臭,小小一團被人丢出來,街上行人紛紛躲避,她渾身都疼,一直都沒辦法站起來。

“你沒事吧?”她聽到有人問。

眉目清秀的女子矮身垂眸看她,眼底一片溫柔。

從那天起,她有了師父,有了自己的身份,有了名字。

現在,她還能回想起近百年前殘留在手心的潮濕與溫暖。

青明垂下視線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心裏有些感慨,長久壓在心上的沉郁似乎都散去不少。

但很快,她便發現,小徒弟不是因為緊張而僵硬,只是單純地不喜歡與人接觸。

青明把手放開了。

“先去洗個澡,待會我再去看你的房間。”

青明頓了頓,意識到徒弟到底是個小孩子,這樣說話有些不妥,于是她又不太習慣地加了一句。

“好不好?”

聽着這輕柔的哄小孩的語氣,阮逸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心底惡寒,他抿嘴,小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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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凡人經脈多有阻塞,他現在的身體猶甚,須過藥浴通脈才可修行,藥浴所需的藥材對于修仙之士尋常,于凡人卻實在難尋,這也是他為什麽要來參加選拔的原因。

房間裏,青明揮袖召出木桶與藥液,見清嶺面色如常,青明暗自挑眉。

這般年紀的小孩第一次接觸仙法時,即使性子穩重也會禁不住驚異好奇,清嶺這般模樣……

青明漫不經意地想,不尋常又如何,總歸不在她關心的範圍,只要他做好弟子份內的事即可。

青明眼底的柔軟稍稍褪去一點,動作還是很輕柔,該囑咐的東西一點每落。

她拿出一個青色的玉佩,遞給小徒弟,“師父在這裏施了法術,有什麽事就對着玉佩喊一聲,師父會聽到的。”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要是有什麽問題也可以通過玉佩問師父,師父聽到就會回答的。”

說罷,便離開了。

男孩解着衣服,踏進木桶,他的眼睛很黑,瞳孔中有什麽在湧動,又被壓制。倏然,他沉了下去,黑發在水中散開。

被溫熱的水流包圍,像回到初生時的母體中,安寧無害。

他在水中閉氣許久,未經修煉的身體逐漸變得無力,虛弱,嘴唇開始泛紫……将死的窒息感代替其他感覺占據全身,他腦中閃過許多片段。

在最後一線,他猛地從水中坐起。男孩的人手捂着臉,水流嘩啦從發絲落下,似乎有隐約的泣音,又像是錯覺。

阮逸庭這個人已經死了,以後…他只是清嶺。

靠着盆沿,他打量着這具身體,蒼白瘦弱,遍布傷痕。——他醒來的時候,這具身體的養母正在折磨他,他當時神智有些恍惚,生生挨了好幾針。

廢了多番心力,他才進入滄妄宗。

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奪舍了。

他分明記得自己自爆于九方山前,當身死魂消,元神隕滅。再睜開眼,卻仍活着,即使是以另一個身份。

到底是他命不該絕,還是另有陰謀?

可什麽樣的人能于自爆中完好地保下他的元神?

不管如何,此時此刻,他還活着。

清嶺起身穿上滄妄宗的弟子服。

指尖輕撫繡在衣襟內側的博古紋,他眼底閃過一絲懷念,穿上霁藍色的內襯,系上瑩白的玉牌,最後套上月白的紗衣。

動作間,玉牌上豆青色的穗子微微搖晃,伴與林間落下的微光搖曳,青嶺生出一種不真切的感覺。

他現在又是滄妄宗的弟子了。

“師父,我洗好了。”他将青玉佩放至嘴邊,緩慢道。

“好的,我馬上過來。”那個聲音幾乎是同一時間響起。

青明放下玉佩,打量着改裝後的書房,靠窗的位置放着桌案,擺放着嶄新的筆墨紙硯,窗戶對面則是一張小床,堪夠一個成年男子躺下,對于年紀尚小的青嶺正合适。

她點點頭,轉身下樓,去找自己的徒。

常聽人說人靠衣裝,青明還沒直觀感受,如今看到換了新衣顯得白淨秀氣的清嶺後,心中對此話大為贊同。

原先還是個有些邋遢的流浪兒模樣,現在就像一個芝蘭玉樹的小少爺。

青明感嘆着,心裏不禁疑惑,一件衣服真有如此效果麽?她怎麽感覺徒弟的氣質都變了一點。

“清嶺以後有什麽不喜歡的事,要記得和師父說,師父不會責怪于你。”

女子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清嶺擡頭看到青明的眼神,知曉她說的是剛才牽手的事。

“我知道了。”清嶺抿唇,“師父。”

青明點頭,帶清嶺看了自己的房間。

“書案上的兩本書要好好看,一本是有修仙入門須知的常識,另外一本是教你如何納精入體。”青明看了清嶺一眼,“識字嗎?”

清嶺愣了一瞬,“識得一些。”

奪舍至今他始終沒有代入小孩的身份,或許有些破綻她已經察覺了。

兩人心照不宣,沒有戳破。

無名的閣樓兩層,一樓是還算寬敞的廳堂,旁邊兩個小室,樓上是起居休憩的地方。閣樓後面是一個藥園以及大片樹林。

這是他接下來要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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