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潤玉出了帥帳,強行穩住心神,沉吟片刻,道:“錦覓仙子,此時天界亦是夜裏,早去了也不能成婚。我回去便修書一封,向父帝母神禀明此事。明日一早發往天界,你待如何?”

錦覓用力點頭,忽然又想到一事:“可是我聽爹爹說,他和臨秀姨大婚時,天界足足準備了七日七夜啊?我們明日一早去,來得及為你拿到夜幽藤麽?”

潤玉苦笑道:“只要能讓我與旭鳳生出嫌隙,讓我對你于心有愧便是了,何必執着于過場?”

錦覓恍然大悟:“也對!”

黎明時分,潤玉站在旭鳳的帥帳門口,見旭鳳仍在昏睡不醒,心中竟松了一口氣。他本想對旭鳳坦白一切,可想到前世之事,想到旭鳳還有孩子,又覺得還是不要對他說為好。

睡覺好,睡過去,一覺醒來,一切都已結束了,一切都會往最好的方向發展。

他于星盤之前再度推演,掐算了半夜,前路模糊不清。這一次他與旭鳳關系變了,旭鳳正在沉睡中,不會再去幹涉,事态卻又有了新的阻力。天帝天後已對他産生了警惕,他的暗算再不會輕易得手了。

然而事情的變數為何又一次系于錦覓身上?這次并沒有旭鳳給他捅了,難道她能去輸出天帝天後,還是……能捅他?

錦覓在他身後戳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們走嗎?”

潤玉不動聲色,微笑點頭:“走罷。”

錦覓好奇地指着他背後的青衣女子:“她也要去嗎?”

樊瓊正要開口,卻被潤玉一個眼神堵了回去。“她和你一樣,從未出過魔界,從家中出走就是為去六界看一看。”

錦覓不疑有他,大大方方道:“你真會挑日子,正能趕上看一看天界的婚禮呢!”

行大典之前,潤玉與錦覓被帶到一處隔間,隔着屏風各自匆匆換上新人袍服。潤玉屏退了為他們更衣的仙侍,在屏風另一端低聲道:“錦覓仙子,一切如常最好不過,可殿上一旦生變,你千萬記得要尋個僻靜角落躲起來,若是出了差池,潤玉萬死難辭其咎。”

錦覓“哦”了一聲,一邊系着腰封,一邊道:“你為什麽覺得會出事情啊?難道你怕天帝天後為難我們?”

潤玉已換好銀白婚服,在門口候着她,淡淡道:“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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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覓害怕起來,忙道:“那萬一……萬一他們在大婚上為難你,或者成了婚也不肯給你夜幽藤,該怎麽辦呀?”

潤玉苦笑道:“潤玉自有對策,不勞仙子憂心。”

錦覓那邊,動靜忽然停了下來。半晌,她才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不願和鳳凰尋個地方躲起來呢?”

潤玉靜靜道:“錦覓仙子,我亦不願與旭鳳的生身父母沖突,只是人活一世,一昧去争終将得不償失,可一昧不争,亦是早晚難逃一時。何況我從天道那得過些好處,雖只願淡雲流水,消此一生,卻有天命在身,不可懈怠。”

鬥母元君并未要求他什麽,但他既然用從六界衆生處積來的功德換了這一條線重啓,自然需以功德還報蒼生,還六界萬年風調雨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若此世太微荼姚不作業果,他便無需逼宮,沒有群衆基礎,自然也無力逼宮。與鳳凰逍遙快活不好麽?何必朝五晚九,做那勞什子天帝辛苦勞累。

這些不便再與錦覓說了,潤玉只是道:“請仙子速備好衣着,勿要誤了時辰。”

錦覓應聲道:“來了。”

她從屏風後走出。華服之下,依舊與前世一般的驚豔,眉如遠山,面若桃李,眸如晨星。只是那時的錦覓直如木雕泥塑一般,眼下的錦覓卻正脈脈含笑,一挽袍袖,伸出素手道:“小魚仙倌,請吧。”

潤玉與錦覓并肩,一步一步走上三十三天靈霄寶殿的階梯。這條路終于躲不過,還要再走一遍,他心下正在沉思,忽聽旁邊的錦覓道:“你又在想什麽?”

潤玉搖頭:“無他,只是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心生感慨。”

他掌中錦覓的手忽然一緊,就聽錦覓道:“你難道在這裏成過一次婚?”

潤玉道:“未曾,仙子不要亂講,重婚觸犯天條,是要關進毗娑牢獄的。”

錦覓聞言,似是忍俊不禁,眉眼一垂。

“吉時已到,新人上殿!”

潤玉正要跨入大殿,忽然被錦覓伸手挽住。潤玉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錦覓笑道:“這樣裝地像一些。”說罷竟主動牽起他的手,走了進去。

殿內來觀禮的仙神比起上回要少了大半,這樁婚事本就是個笑話,天帝既不在意潤玉的看法,更不會考慮錦覓此生只有一次大婚,全然當作一場鉗制潤玉與旭鳳的計謀。

“夜神潤玉,鐘靈神秀;上仙錦覓,蕙質蘭心。聘為夫婦,永結良緣。佳偶天成,百年好合。請飲此杯合卺酒。”

潤玉與錦覓接過杯中酒。

錦覓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問道:“我們現在搞事嗎?”

潤玉氣笑道:“不搞,喝你的酒罷。”

錦覓于是與他撞一撞杯,卻并未飲下,而是在廣袖的隐蔽下将酒灌入袖中。

錦覓解釋道:“我怕有毒。”

潤玉心想她還知道什麽叫有毒,一邊低聲道:“無需多慮。他們不至于當衆下毒,何況他們只針對我,不會牽連水神之女,那樣得不償失。”

天後見他二人交頭接耳,冷冷一笑道:“還望你夫婦二人成婚之後,不忘指婚之恩,好生效忠天庭。”

潤玉淡淡道:“是,兒臣受教了。”

錦覓忽然道:“咦,我今日成親,爹和臨秀姨為什麽沒來啊?”

天帝神情不辨喜怒:“水神與風神已應約去了西方盂蘭盆會,足一年才可回來。”

錦覓為難道:“爹娘不在,我怎麽能和夜神成親嘛?”

天後柔聲道:“這婚約是早已定下的,你父神與風神皆知此事,不必再專門為此将他們請回了。”

說罷神色一冷,對着禮官道:“還不速速請新人行禮?誤了吉時,拿你是問。”

禮官瑟瑟發抖:“請新人行禮!上拜蒼穹大地!”

潤玉好像未聽見一般,神色淡漠,袖手而立。

錦覓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也跟着挺直了腰板。

潤玉擡着頭仰視前方,微微出神。

錦覓偷偷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又小聲道:“我們現在搞事麽?”

潤玉看了一眼日頭,似是對錦覓,又似是自語道:“搞罷。只是無人再替我喊一聲且慢了。”

錦覓一怔,盯着正方前道:“你說什麽?”

潤玉乍得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道:“我說,搞。”

天帝見他二人就像兩座小山一般紋絲不動,不悅道:“何不拜天?”

潤玉冷然昂首道:“不必。我曾是這天。”

天後笑容淡了下來,寒聲道:“放肆!錦覓,夜神不拜,你也不拜?”

錦覓側過頭看了一眼潤玉,含笑道:“嫁雞随雞,嫁犬随犬,夫唱婦随。夜神不拜,小仙亦不拜。”

天後卻并不驚訝,好像早已料到要橫生事端:“破軍,扶夜神行禮。”

破軍無辜被召喚,正委委屈屈磨磨蹭蹭要去扶,忽聽潤玉道:“母神可否先讓小神服下夜幽藤,解了窮奇瘟針之毒,再行婚儀?性命之憂未解,小神實在無心拜堂成親。”

一言既出,衆皆嘩然。他們只知這婚禮來得蹊跷倉促,卻不知背後還有這等隐情,一時搞事的摩拳擦掌,誤入的捧起了手中瓜。

天帝未想到他會将此事拿到明面上說,竟是有了魚死網破之勢。驚怒之下,還曉得僞善一番:“竟有此事?那夜幽藤本是花界聖物,為何又來天界讨要?”

潤玉平鋪直敘道:“十五日前,父帝與母神迫我立下軍令狀,限我十五日內将作亂窮奇封印,捉拿歸案。此時正是窮奇求偶之季,暴躁異常,尤愛發散瘟針。我三日前眼看期限将至,迫不得已只好出手。斷角之傷未愈,靈力折損,勉強封印之餘自然被其得手。我托錦覓仙子求助花界,卻得知唯一一株夜幽藤已遺失,只餘一株在天界,求取之時便被母神告知,何日與錦覓仙子完婚,何時與我解毒。父帝可知此事?”

天帝安慰道:“你母神雖行事急躁,卻也是憂心你婚姻大事,如何忍心當真見你傷損?你且先完婚,再服夜幽藤不遲。”

潤玉道:“既無加害之意,殿外一萬鳥族精兵難道是來歌舞慶祝的?”

這件事天帝可真不知道了。他不明所以地轉身去看荼姚,卻聽荼姚厲聲笑道:“若非知你有不臣之心,我又何必布兵以待?來人,先将此二叛逆拿下!”

殿外精兵紛紛圍了上來。錦覓似乎有些害怕,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襟,擠到他身上。潤玉把她從身邊拎開,握了握她的手,忽然猛一拂袖,擊動天鼓,一股巨力将這數十炮灰掀了出去。

天鼓轟鳴,響徹天籁,再看潤玉已收袖貼身,面色不變,哪有半分身中瘟針之毒,靈力全失的衰樣?

錦覓低低道:“你果然是裝的。”

潤玉輕輕一點頭,對天帝道:“天家恩怨,何必牽連這些庸庸小仙?”

天帝怒道:“逆子!你欲何為?”

潤玉不答,陡然喝道:“洞庭湖君何在?”

荼姚同時厲聲道:“穗禾何在?”

……四下無聲,一片尴尬。

小天兵跌跌撞撞跑進殿,道:“陛下,殿外以水族為首等諸妖族與鳥族戰了起來。只是護殿大陣不知何時竟已被人開啓了,可要着手解開?”

天後冷笑,道:“解開!”

小兵着人去解。天後解說道:“這護殿大陣一啓,外面無人可入殿。待到它解開,我天界援兵已至,你那些散兵游勇可堪一擊?速與我跪下,尚可看在你是旭兒兄長的面上留你一命。”

錦覓聞言,哭笑不得道:“鳳凰的兄長原來這般值錢麽?”

潤玉卻微微一笑道:“成王敗寇,潤玉身死不足惜,只可憐六界蒼生又要被父帝母神禍害不知幾萬年。”

天帝沉聲道:“放肆!為人子诋毀父母是為不孝,為人臣犯上作亂是為不忠,掀起戰亂荼毒生靈是為不仁,篡兄弟之位是為不義。衆天兵還不将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押入毗娑牢獄,聽候發落!”

他說完才意識到這些蝦兵蟹将好像打不過潤玉,便要擡掌召喚天雷,親自懲誡他。

天雷在空中凝聚,黑雲愈加濃厚,眼見一道電光要劈下,忽然有人大罵道:“你個老龜孫,在這裝什麽相?你當年是怎麽玩我娘,又是怎麽先奸後殺,你他娘全忘了?”

潤玉眼角一跳,嘆道:“樊瓊,髒話不可以講。”

天界雖然從來不缺明争暗鬥,陰陽怪氣,但這等污言穢語卻是萬年難得一見,天帝被一個年輕女子潑婦打滾一般指着鼻子罵便更是稀罕了。

天帝直氣得心髒病發,捂着肝顫抖道:“你……你又是何人,竟敢污言穢語,咆哮天庭?”

樊瓊坐在人群最後,一腳蹬着桌子,還用靴子在桌上啪啪打着拍:“怎麽,莫幹山的鹿致,不記得啦?”

天帝雖為種馬,貴在記性甚好,立時便記起了當時情景,顫聲道:“難道你……”

樊瓊馬上道:“我爹不是你,要不我活着就是惡心,早已活活惡心死了。”

天後冷眼道:“你是什麽人?”

樊瓊道:“我娘是一只窮奇,我當然也是一只窮奇。”

這件事卻是樊瓊添油加醋,有失偏頗。未化形的窮奇發情期只會現出原形,在洞內亂叫亂咬,亂抓亂刨,化了形的窮奇卻是會出去尋找炮友的。正巧她娘遇見了年輕的太微,太微見了熱情美貌的魔族女子,哪還有心思去管她是什麽魔獸化形。一夜風流,腰酸腿軟地爬起來才發現自己好像日了個窮奇。

窮奇是上古惡獸,作惡多端,傳出去也實在是好說不好聽,太微并不曉得什麽一夜夫妻百日恩,順手在洞口殺了她,沒發現洞裏正趴着一只剛剛斷奶的小窮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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