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天帝之位最終還是潤玉的。

鳳凰終究是鳳凰,不受琉璃淨火克制,即使靈力被幻靈丹壓制到半成,也沒有即刻灰飛煙滅,還留了條命在,但也很快要難逃一死。荼姚心态爆炸,後悔莫及,當庭舍去元神,一命換了旭鳳和其子兩命。

太微妻離子散,一個兒子對着自己造反,另一個兒子和這個兒子愛的死去活來,沒有半點站在自己這邊的意思,心态爆炸。他被樊瓊罵得沒臉見人,住進了一處發黴的偏殿開始自閉,再沒出來過。

老水神西游回來,發現自己打開天界的方式好像不太對,天帝變成了潤玉,天後雖然還沒加冕,卻已公認為其弟旭鳳,他女兒沒有姓名。黑人問號之餘,只覺得老了看不懂年輕人了,攜風神遍走四海大澤,逍遙去也。

水神心态爆炸,告老還鄉,帶着他續弦跑了,錦覓身為水神洛霖嫡傳,承襲神位,晉為水神。

夜神造反成功當了天帝,沒空再司星布夜,邝露身為夜神潤玉嫡傳,承襲神位,晉為夜神。

火神經人事調動當了天後,且負傷暫不能理事,燎原君身為火神旭鳳嫡傳,伸着脖子等了一年,還是燎原君。

整個天界天翻地覆,唯有躺在床上的火神依舊是火神。火神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了一年,天帝也風雨無阻往栖梧宮裏跑了一年。

一年過後,潤玉如往常一樣要上門探訪,卻見栖梧宮門阍緊鎖。他敲了敲大門,裏面傳來了仙侍瑟瑟發抖的聲音:“火神仙上已醒了,他說,無論何人來訪,一律不見,尤其是潤……陛下。”

火神躺在宮裏自閉了半年,忽然一日領兵回了忘川。據天帝的眼線說,他每天在軍營裏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天帝聽到這消息,沉默良久,一言未發,只是揮手屏退手下,從此玩起了失蹤。數月之後,邝露背着堆積如山的奏折,在星辰海岸感應到了沉眠水底的應龍。

天帝曾說過不許任何人看他真身,邝露也不敢犯禁,只是在岸上道:“陛下,您曾教導邝露,公器無私,身為天帝,六界衆生系于一身,怎可夢中消沉度日?”

潤玉化作白衣仙人,從水中現身而出。他怔怔半晌,才道:“火神可曾回天界?”

邝露道:“未曾。”

潤玉又道:“可曾說何時回來?”

邝露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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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冷冷道:“衆仙家阖家團聚,徒留本座一人萬年孤獨,案牍勞形,還醒着做什麽?”

沒有人知道火神為什麽放着好好的天後不當,非要在忘川那等鳥不生蛋的地方啃草根。在衆仙眼中,天帝為此廢政,實在是夫妻吵架,殃及池魚。這世上哪有和愛人小吵一架,小鬧些別扭,便罷工不幹的天帝?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邝露雖也不知隐情,看他如此消沉,終究于心不忍,終于聲音放軟,直言道:“陛下盡可選妃,臣等絕無貳言。”

也不知怎麽回事,他這一重生,邝露就養歪了,活活從他的腦殘粉變成了一個直言诤臣。

潤玉曾偷眼去看過一眼旭鳳,發現他确實再不如往日那樣忌口良多。他們不知道,這不是尋常夫妻吵架。

旭鳳不要他了,也不要他們的孩子了。

正如鳳凰所言,他雖從不後悔,但覺得不值得了,也就再不愛他了。

前世最後的日子裏,他在魔界的瑣碎公務中消耗着平生,那些煩亂複雜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現在他也是這樣,忘記了自己曾那樣愛過潤玉。

寰谛鳳翎記得。

這從未被送出過的信物并未随着鳳凰死去而消失,它凝聚着鳳凰狼藉的過去,攜帶着被鳳凰遺忘的思念,在大雪盡頭落到了潤玉眼前,又随他轉生,在觸及旭鳳的血跡時,将前世的愛與不愛一起還給了他。

天帝閉目後仰,墜入星辰海中,再度沉沉睡去。

在漫長的沉睡中,他連睡也睡得不踏實,反複夢到前世之事。

很多次夢見他對太巳仙人說:“哦,他死了。”他想抓住旭鳳向他伸來的手,卻每一次都在碰到那只手前,眼見那只染血的手煙消雲散了。

夢見旭鳳對鎏英的孩子說:你娘親沒照顧好你,她盡力了,不要怪她。

偶爾會夢到旭鳳昏昏沉沉地蜷縮在榻上,在魔宮裏燒起炭火,屏退了所有的魔侍和妖姬。

看症狀應該是最後那三年,他自己的火被寒毒侵蝕,已經不能給他帶來溫暖。他遍體爬遍了白霜,整個人在半夢半醒中沉默地發着抖,在呓語中提到他的父母,有時提到旁的親朋,甚至也在夢到他自己還是年輕的火神時,笑着喊一聲兄長。

唯有幾次張了張嘴,卻又不知所措地閉上了。白色的小鳳凰還沒有名字。

夢見最多的就是他與旭鳳下棋,因為他和旭鳳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下棋。

在鳳凰生命最後的幾千年中,他們保持着一個微妙而寡淡的關系。潤玉被窮奇附身,失了智想要攻打魔界,旭鳳就與他針鋒相對,誓死捍衛魔界土地。潤玉心态平淡了,旭鳳便與他做一對尋常兄弟,十年一會,偶爾聊一聊過去的人與事。

更多的時候,旭鳳與他一見面,便揮手擺上棋盤。幾日間忘川河畔一片寂靜,偶有棋子落盤的幾聲輕響。

與其說這種棋局是難兄難弟的重修舊好或者天魔至尊的友好會談,不如說是兩個失去一切的人找借口聚在一起謀殺時間。

他們還是夜神和火神的時候,其實是很少下棋的,即便興致上來掏出了棋盤,兩人也多是談笑風生,半點心思沒放在棋盤上。潤玉低下頭給他斟酒倒茶的時候,躲在棋盤後面青澀的眼神就歡喜地溜出來,偷偷在他身上咬一小口,又得寸進尺地從身上吮到臉上。潤玉再擡起頭,那眼神又快速地縮了回去,只剩下一個正認真鑽研棋局的旭鳳。

無論如何,他們總算又可以坐在一起下棋了。

好像他們之間從未有什麽發生過,好像事物循環往複回到了原點。只是鳳凰少年時那些患得患失的心動,飛蛾撲火的熱烈,最終都成了寂靜的河畔的落子聲。

觀棋不語,因為無話可說。

水中應龍忽然猛地睜開眼,他發現夢境着實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不如找點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他前世就是這麽把自己熬死的。

潤玉走上靈霄殿,發現自己竟已睡去了十年。天帝撂挑子不幹了,六界最多也不過混亂一些,受苦一點,還不至于直接天崩地裂。

潤玉輕笑道:“無為而治,竟也沒人造反。”

輪班天兵差點把他擋在外面,此刻見了他就跟見鬼一樣。潤玉問道:“火神可曾回天界?”

守衛戰戰兢兢:“未曾。”

潤玉在靈霄殿轉了一圈,便飛身去了忘川大營。他之前從未正面出現過,因為他不敢面對旭鳳,他迎着守營天兵驚訝和八卦的眼神,快步往營中走着,下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見旭鳳一面。

他想明白鳳凰不願見他,說明他還沒有放下。他若有朝一日忽然平靜地出現在他面前,又開始和他兄友弟恭地下棋,那才算是真正的完了。

燎原君乍看見失蹤多年的天帝突然出現在眼前,也吓了一跳。

他給天帝搬了個椅子,倒了杯彼岸花茶,然後咽了口唾沫:“這……不知陛下此來軍營,可是要尋天……火神仙上?”

潤玉道:“叫他火神便是。”

燎原君點頭如雞啄米,然後小心翼翼道:“陛下來得不巧,火神仙上在您來之前一個時辰,就已動身回了天界。”

潤玉猛地站起來,道:“他為何突然回了天界?”

燎原君擦了擦汗道:“天……仙上好像……可能……也許是肚子疼。”

潤玉又去敲栖梧宮的門,得到的卻是同一句答案。他正在猶豫要不要強闖,栖梧宮忽然傳來幾聲斷斷續續的痛楚的鳳鳴。潤玉再也忍不住,一掌推開仙童,破門而入。他找了每一個房間,卻沒看到鳳凰,便一直找到了後院。

後院的梧桐樹下鋪着一件鎏金鳳铠,戰甲上伏着着一只比鶴還要大幾分的鳥兒,生着鮮豔無比的金紅色羽毛。鳥兒正虛弱地閉目蜷縮在戰甲上,身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它聽到潤玉靠近,好像認得出這腳步聲,眼皮也不擡一下,翅膀卻微微打開,露出它護在翼下的一顆蛋。

潤玉心中一片酸澀。他緩慢地靠過去,見鳳凰沒有反對,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它的羽毛,道:“鳳凰,辛苦你了。”

他想要把鳳凰抱起來,這鳥兒卻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頭伸進翅膀中,靠着那顆蛋又睡了過去,無論他怎麽掀,就趴在那裏紋絲不動。潤玉無可奈何,只好輕輕撥開它的翅膀,從它身下抱出了那顆蛋,收進幻化出的搖籃裏,放到它的身邊。

潤玉見鳳凰不理會他,便将自己的外衣脫下披在它身上,打算先自作主張在栖梧宮尋個房間住下。他走了幾步,又站住,背對鳳凰道:“小鳳凰在你身邊,會不自覺吸收你的靈力。先讓它在搖籃中待一會,待你歇息過來,我們一起孵化它。”

“它是一尾金鱗應龍。”

潤玉轉過身,就見鳳凰已經幻成人形,汗濕的發絲黏在額頭,身披天帝朝服倚坐在梧桐樹下。

他的聲音依舊有些虛弱,卻也氣息平順:“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鳳凰腹中結出的仙靈有時會在母體面前現身。”

潤玉又走過去,在他身邊跪坐下來道:“你先回宮裏去,外面太冷。”

鳳凰搖頭,懶懶道:“我高興待在這。”

鳳凰鳥本性向光向火,不喜歡暗無天日的忘川,若到了布巢育雛之時,更是必須在溫暖明亮的梧桐樹下。

旭鳳筋疲力竭地撞進栖梧宮,喘息着地扶住了幼時栖息築巢的梧桐樹,便覺下腹墜痛難忍,再難支撐。他脫下甲胄胡亂鋪在地上,雙膝一軟,扶着梧桐樹慢慢跪倒,在上面現出了原形。

潤玉看着搖籃中的那顆蛋,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苦澀:“我以為你不要它了。”

鳳凰笑了笑:“我知道你的人在看,我最恨你這樣偷偷摸摸,不知又在算計什麽,你派的人看一次,我開一次葷。每吃一次,就要吐整一天。”

潤玉擦去他額上的汗,黯然道:“你就這樣恨我,恨到寧願自己受苦,也要讓我難過?”

鳳凰從搖籃中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顆蛋:“我不想恨,但他曾恨過你,我被那段記憶所影響,也跟着老想折磨你出氣。”

天魔大戰之前,錦覓去了魔界,卻并不是與他談情。她是來告密的,她告訴旭鳳,潤玉瘋了,他吞噬了窮奇,被心魔控制,已經在野心驅使下将要兵臨忘川。

忘川忘川,相望回首已成川。他們沒有相望回首的時候,只是遠遠地冷冷地瞟了對方一眼,抄劍便戰在一處。

潤玉一劍刺入他腰腹的時候,旭鳳忽然笑了。

這慘笑好像忘川河底萬千冤魂伸出來的黑手,想要抓住,卻又失落,終有一日伴着冷意和恨意徹底爆發。

旭鳳低頭看着自己的腹部,握着劍鋒,一寸一寸将它推出傷口,冷冷笑道:“一次還不夠,還要捅兩次嗎?”

潤玉又一劍劈了過去,道:“你若沒死,我便再殺你一次。”

旭鳳擡手回擊,咬牙道:“你三番兩次要置我于死地。我活着,竟讓你忌憚如斯麽?”

火光大作,清冽的魔氣與渾濁的清氣沖突碰撞,二人在這股爆炸的巨力之下各自倒退。

潤玉以劍拄地,喘息道:“你奪走了我的妻子。”

旭鳳有一剎的恍惚:“潤玉,你也奪走了我的兄長。”

那個溫柔的,疼愛他的兄長,他的愛人。

潤玉厲聲道:“那是他們逼我的。何況我本來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你們所有人,只喜歡我溫潤如玉與世無争,就要逼我做出那副樣子來,什麽時候在乎過我本來是什麽樣的?憑什麽你上進好強就要被誇贊,我有半分想争就是大逆不道?”

旭鳳慘然道:“我沒有想過要和你争,我……”

潤玉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自顧控訴道:“我本不想殺你,可你幾次與天後糾纏不清,羞辱于我,欺人太甚。”

鳳凰驟然紅了眼,嘶聲道:“羞辱?你在我複生時動了手腳,兵臨忘川進軍魔界,難道就不是羞辱?潤玉,你害得我什麽都沒有了。你害我父母,殺我子弟,設計親友與我反目成仇,騙得錦覓刺破我內丹,就連我最後的親人,我的……”

他雙目發燙,卻沒有眼淚流下來。

鳳凰舉起赤霄劍,暴喝一聲,又狠狠劈了過去。

在之後的幾千年裏,塵埃落定後,鳳凰依舊能平靜地和他下棋,但潤玉知道至少那一戰中,鳳凰确實是瘋了。

他甚至不顧金丹寒毒反噬,不顧自己遍體鱗傷,也祭出了以命換命的打法,直到最後兩個人已經不像是魔尊和天帝,直如兩個街頭混混一般扔了劍,在地上翻滾着拳腳厮打起來。

刀劍是能殺人,卻不能解恨,最恨的時候,唯有拳拳到肉的厮打,擊中對方時痛苦的表情,甚至是親嘴從對方身上撕下一塊肉,才能真正減輕狂怒和恨意。

鳳凰後來下棋時親口說過不恨他,大約也只是懶得再對他産生任何情緒了。在那一刻,鳳凰确實是恨透了他。

旭鳳本就承受着金丹反噬,戰力打折,又對上用了禁術的天帝,已明顯落于下風。二人靈力對撞,鳳凰不敵,最後一擊原本要落在他的身上,卻被突然冒出來的錦覓擋下。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旭鳳懷中,口吐鮮血,哽咽道:“鳳凰,對不起。鎏英都告訴我了,我下那一刀時,不知道那時你已有了……”

她雙目失神,氣息奄奄,旭鳳湊到她耳邊才聽得到她的聲音:“我欠了你和小鳳凰兩條命,如今終于……終于還上了你第二條命。鳳凰,我也恨過,‘恨’好痛苦啊。照顧好自己,好好活着,不要恨我,也不要再恨他……”

鳳凰合上她渙散的雙目,心中只覺一片空虛。他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人是錦覓,錦覓一向是活潑跳脫,天真爛漫的,錦覓怎麽會這樣奄奄一息地,充滿愧疚和凄苦,甚至是飽經滄桑地望着他,求他原諒?

他懷中錦覓的身體也如他那日時那般分崩離析,消散成灰。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輕聲道:“罷了。我既不恨你,又何必恨他。從頭到尾,本就是我一廂情願,平白連累了旁人。”

戰場之上,火鳳展開雙翼,沖天而起,飛回魔城,再也不願回頭多看一眼。

梧桐樹下,旭鳳慢慢撐着身體,躺到潤玉腿上。他依舊有些疲憊,抱着那枚蛋,指甲随意地刮了兩下蛋殼,輕聲道:“你看着它,想到了什麽?”

潤玉怔怔道:“循環。”

好像就在昨夜,他正要就寝,忽然聽到窗外有什麽東西碰到了窗戶。年幼的潤玉撐開窗,一只胖胖的紅鳥跌跌撞撞地飛進來,撞進了他的懷裏。

小潤玉臉上的淡然在見到這只鳥兒的一剎被打破,他情不自禁地展顏而笑,故意嗔道:“旭兒,怎麽又偷偷飛來了?”

不會化形的小鳳凰擡起頭,趴在他懷中“喳喳”兩聲。

小潤玉忽然斂了笑容,伸指在小鳳凰頭上一點,兩指捏起它一只纖細的小爪子,學着大人的模樣,語重心長道:“你呀,不聽話,不好好睡覺。”

他板着臉,兩手輕輕捏住小鳳凰的兩只軟軟的翅膀,上下晃動着玩它,一邊看着它的眼睛,嫩聲嫩氣道:“要聽話哦。母神說了,兄長就是因為不聽話,才不招別人喜歡的。我已經很努力地聽話了,學着有禮貌,安安靜靜的,不和別人搶東西……可大家還是不喜歡我。”

胖鳥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覺得好玩,跟着他的動作像跳繩一般上下亂跳,開心地鳴叫着。

小潤玉玩夠了,把熱乎乎的小鳳凰抱在胸前,複又拉過被子睡下。良久,他閉着眼道:“沒人願來我的璇玑宮,也沒人願和我玩,只有你天天往這裏飛……旭兒,你很喜歡我嗎?”

被子裏又傳來雛鳳兩聲清鳴,不知在說“是”還是“不是”。

潤玉覺得它在說是。

小潤玉笑了,從被中捧出小紅鳥,閉着眼親了親它胖胖的身子,小聲道:“旭兒,我也喜歡你。”

他睜開眼睛,那只藏在他被子下的毛球已經長成了漂亮的成年鳳凰,與他靈肉相交,創造了新的生命。當這枚蛋破開之後,裏面又會爬出一個和小紅鳥一樣稚嫩的生靈,這就是他和鳳凰一起孕育的孩子。

旭鳳笑了一下:“我看着它,也想到了兒時……我們兩世為人,歷盡劫難,不過是回到了心無雜念地愛着對方的時候,唯一多出來的只有這枚蛋。”

潤玉低頭看着他:“你還願心無雜念的愛我嗎?”

旭鳳淡淡道:“你一定以為,我想起前世兩度死于你手,便恨透了你,對你要打要殺,要和你老死不相往來。然而他沒後悔愛過你,我也沒有,我還願和兄長一起看它出生長大。”

潤玉垂眸道:“你和之前似乎不一樣了。”

無論是前世的之前,還是今生的之前,都不一樣了。

旭鳳微微一笑:“你曾說自己本已超脫六界,卻因我而回到世間,莫非是拿飛升的功德換了旭鳳一命?”

潤玉道:“上清天那位世尊垂憐于我,法外開恩。”

旭鳳點頭道:“兄長想還旭鳳一世平安,卻是還錯了人。”

潤玉一驚:“何出此言?”

旭鳳答非所問:“兄長與那條因恨入魔,偏執至狂的可憐小龍已算不上是同一人。旭鳳亦如此。我看得到那些記憶,卻難以感受到他的情緒。”

潤玉道:“前世之事于你難道已完全放下?”

旭鳳答道:“想來不過是夢中之夢,身外又身。”

他把手中這顆蛋捧在掌上給潤玉看:“有些事情始終如一,有些東西卻已不一樣了。我與那位魔尊有着迥異的記憶和性情,對兄長的感情亦不盡相同……就如我們還會有孩子,可這蛋裏的已經是一條小應龍,不是‘它’了。”

潤玉靜靜地看着他,阖眼那一剎,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那滴落下的眼淚被旭鳳接在手中。旭鳳輕輕一吹,淚水便化作一只冰雕成的白色小鳥,正輕啄旭鳳指尖,栩栩如生。

潤玉癡癡地看着這只小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顫抖着湊過去,想要摸一摸它細軟的羽毛。

旭鳳輕嘆一聲,翻掌間,冰雕化為水霧袅袅升空。潤玉脫口而出一聲“不要”,想要留住它,伸手去抓那只小鳥,卻只抓住了旭鳳帶着涼意的指尖。

他看着旭鳳空空如也的手,忽然撕心裂肺一般大張着嘴,把臉埋在了旭鳳手中,哽咽道:“旭鳳,我後悔了……我想摸摸它……旭鳳,我想死。”

旭鳳用另一只手輕輕摸着他的頭。他是幼弟,總是被摸頭安慰的那一個,如今卻安撫着潤玉:“世尊并不是為了看你傷心欲絕,追悔莫及,才給了你我兩世為人的機會。”

潤玉哭道:“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它。”

旭鳳悵然道:“你這句對不起,來得遲了,他沒等到。”

這一次的鳳凰偷偷下界,還未待足一個月便被他設計叫人捉了回去,沒來得及學會什麽夫妻媳婦的鬼話。

凡界邊吃夾生炒飯邊抹眼淚的鳳凰,璇玑宮外拎着梼杌之爪徘徊的鳳凰,洞庭湖畔用傷翼為他擋雨的鳳凰,流着淚抓他衣角的鳳凰,将錦盒投入忘川的鳳凰,說他活該的鳳凰,已經成了魔界萬年不遇的一場大雪。

旭鳳可以繼承他的記憶,世間卻再無那一只鳳凰。

那一只傻鳳凰至死沒有等到。

潤玉終于身體力行地明白了鬥母元君言下之意。

逝者如川,往不可追。已經發生過的,即使重生也不可抹去其痕跡,不可真正的重來。錯過的已永遠錯過,失去的也已永遠失去。

潤玉默然:“害人終害己,可我當時竟不肯信。算計錦覓,栽贓嫁禍,卻終是害了最愛我的人,也害死了孩子。”

旭鳳靜靜道:“這件事情,我也有錯。若我早向你剖白心跡,若我沒有把紅線纏上你手腕,若我……若我早些發現它的存在,它也不必受這未生已死之苦了。潤玉,我們那時都太年輕了,我那時少年心性,不知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就是別扭着不将喜歡說出來。等我願意說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後來也不能冷靜去想如何挽回,只知道威脅或者懇求。事發前幾日我早有犯惡厭食的征兆,也已見過它的靈體,只是那時光顧着心亂如麻,全然沒心思管這些小事。”

潤玉閉目道:“它……它是怎麽樣的?”

旭鳳緩緩道:“它是個很好的孩子,和你一樣會疼人。靈霄殿之前那晚,我從璇玑宮回來,難受得反胃,幹嘔了一夜沒睡好。半夢半醒時,就看見它抖着稚嫩的翅膀蹭我的手,用喙撓我掌心,爪子倒挂在我手指上表演倒立,然後它站在我面前,歪着頭等我笑……”

他長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在臉上擦了一把:“我那時不知道它是我的孩子,還想着這是什麽東西,為何每每在我心煩的時候出來讨嫌……”

他聲音忽然卡死,說不下去了。

他沒有痛哭失聲,擡頭時卻已淚流滿面,龍是的血是冷的,可鳳凰的血是熱的。從太微和荼姚身上就看得出,比起龍生九子管生不管養,鳳凰更為疼愛幼雛。

但潤玉又和太微不一樣,他孤獨了幾萬年,他同樣疼愛自己的孩子。如果他知道,無論如何也不會下手去傷它。

在這件事上,鳳凰反而比潤玉還平靜一些。失子的悲痛和對小鳳凰的想念已經随着時間淡去,漸漸淡化到一個可以忍受的程度。

旭鳳握着潤玉的手,把這只手放在小應龍的蛋殼上:“前世之事太遠了,照顧好它吧。你要還是難受,就抱抱它,它是活着的。我可以把它借給你抱一會,但你沒抱過孩子,要小心些。”

潤玉有些不敢去接這枚鳳凰蛋,好像他一碰,這顆蛋就會嫌惡地自己碎掉。

旭鳳坐起來,把蛋往他懷裏一扔,鼓勵道:“鳳凰的蛋不會那麽容易碎,你只要別将它倒過來,它會不舒服。”

潤玉兩手發抖地接過,不停地調整手的位置,結巴道:“你以前……你常常抱孩子?”

旭鳳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他緩緩道:“沒有,我剛到魔界時,看都不想看……”

見潤玉自知失言,怔怔地看了過來,他又微笑着改口道:“它是我生的,我當然知道怎麽抱,還用得着學麽?”

他變臉變得太快,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

潤玉輕吻這顆蛋,小心翼翼地将這顆蛋放在了搖籃裏。

他搖了搖頭,用極低的聲音喃喃說:“我知道了……對不起。”然後化出了縮小後的真身,慢慢地爬進搖籃裏,抱住一樣這顆蛋。

應龍下巴墊在蛋殼上輕輕地摩挲着,動作忽然又停了下來。它低下頭,漸漸圍着蛋蜷縮成了一團,把頭埋進了身下,鱗片微微抖動着,發出了細小的嗚咽聲。

旭鳳嘆了一聲,伸手阖上了應龍盈滿淚水的眼睛,輕輕撫摸着它和它護着的那枚蛋。他的撫摸很溫和,應龍在這舒緩的節奏中平靜下來,眼皮漸漸發沉,身體卻好像越來越輕,和這顆蛋一起沉睡在搖籃裏。

十幾年來,他第一次沒有在夢中被前世之事折磨。他夢見了陽光和曬得發熱的河灘,一條小龍在濕熱的沙礫上翻起了白色的肚皮,又一翻身,就見它漂亮的鱗片在日光下閃閃發着金光。

穿着滾邊錦繡的鳳凰走入視野,小金龍立刻跳起來,變成了一個小孩,沖過去一把将鳳凰撲倒在河灘上,趴在他懷中一邊撓他腰側,一邊咯咯笑着。

而他肩上趴着一只白色的鳳凰,陪他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安靜地看着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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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小鳳凰其實是知道他心情不好,每次跑出來安慰媽媽(劃掉)

怎麽說呢,這并不算傳統意義上的火葬場,但是也算是滿足了我個人“活jb該”的心态了。感覺還是寫出了大龍在知道真相後的痛苦的,我自己算是個冷血動物,寫着寫着都想哭了,那人物應該算是難受的一批了。鳳凰要是跟龍鬧分手,他還能表演一下火葬場,什麽血靈子挖內丹抽龍筋之類的,轉移一下注意力,結果二鳳就這麽原諒他了,他也就能難受個一千年吧。

關于旭鳳和前世算不算一個人,見仁見智,鳳凰說不是,是因為他今生的愛總的來說是輕松愉快的,比起前世那種痛愛是不一樣的感情,潤玉想補償旭鳳因為愛他而遭受的痛苦,可他現在除了有點想小鳳凰,并不覺得很痛苦,真正痛苦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這樣設計主要是想表達遺憾與珍惜的主題,并不全是為了再插一刀。畢竟鳳凰算不算原來那個,他兩口子自己不在意就好了,就算在意也沒什麽卵用,珍惜眼前人是他們唯一能做的,總不能說你個西貝品我要找鬥姆元君退貨吧。

當然了非要追究到底,有一句話叫人不可能兩次跨入同一條河流,每一秒都換一個人,所以說是與不是沒有定論,全看個人高興怎麽理解了。

下章完結撒花,真he,我發誓再也沒有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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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