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突破

進入山洞的時候，殘雪發現，青昊果真将所有的靈石都給了明月，整個山洞恢複了最初的樣子。

石桌上的茶杯依舊倒着，殘雪将它拿起來，放在鼻端聞了聞，什麽味道都沒有。

她将這一杯茶水放入了扳指之中。

游走了一圈，殘雪最終決定再次進入幻境。

這一次在進來之前，她就已經在周身布下了結界，所以進入山洞後，她沒有再像上次一樣，被這裏的魔氣沖撞。

将靈力凝結成一個蹴鞠般大小的淡藍色光球，然後雙袖一揮，淡藍色的光芒往四周射去，殘雪的腳下出現一個入口，這次她做好了準備，直接飛進了幻像之中。

這一次殘雪進來的時候，幻像中剛好上演到明月抱着殘雪，跪在桌案前許誓言那一幕。

“本君華胥宓，今與純陽宮無情尊者殘雪結為道侶。此後桃花灼灼，不負佳人。”

殘雪用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繁複的圖案，然後往幻像中的兩人打去，幻像依舊毫無變動，法陣在空中散發了一陣耀眼的白光，然後立刻消失不見。

殘雪不是陣修，對于法陣了解并不多，僅僅用靈力畫出的法陣威力甚小，是以無法用法陣将那幻像屏蔽。

屏蔽不了，那就索性将這幻像打碎！

殘雪雙手凝聚法光，化為風刃，淩厲的往幻像打去，風刃直接從幻像穿過，打在幻像中的飛雪殿牆壁上，風刃沒入牆壁消失不見，而牆壁沒有半點損毀。

幻像本是虛假，又怎麽用真實的法力去擊破本身就不存在的東西呢？殘雪覺得自己過于心急了。

既然掩蓋不得，毀壞不得，那便添點東西吧。

殘雪盤膝坐在地上，雙手放于膝蓋之上，閉上眼睛，将要改變的景象在識海中一遍遍描摹。

随着景象的清晰，雙手開始舞動。

右手仿佛握着什麽，往地上一推，然後緩緩展開，藍紫色的水波光粼粼的從殘雪的手掌流出，流了一地；左手食指頂着眉心，然後往前一抹，奇異的花和高大的綠樹從水中長起，從一顆種子缱绻發芽，然後緩緩長高，開花結果。

高大的花草将幻像中的人遮住，可是那暧昧的氣息聲卻仍舊不斷的傳來，殘雪右手食指敲着耳朵，一只紫色的花蝴蝶從她的耳朵之中飛了出來，緊跟其後的，是一群紫色的花蝴蝶，這些蝴蝶渾身冒着紫色的光，在一片夢幻的叢林之中飛過，發出鈴鈴鈴的聲音。

藍紫色的水漫過了殘雪的膝蓋，殘雪站了起來，身上依舊是幹的。

玄冰床的位置被殘雪用一顆茂密的書遮擋住了，方才拜過天地的位置也長着顏色各異，半人高的花草。

水波粼粼，泛着幽光，整個幻像變得更加唯美。

蝴蝶的翅膀閃着光，像是有了靈性似的，圍在殘雪的身邊，飛舞着，殘雪伸出手指，竟然有一只蝴蝶停在了她的指尖。

殘雪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揮袖，又出現在山洞之中。

殘雪本人冰雪聰明，雖然誤入了一次，但是卻掌握了進去和離開的規律，只要她的靈力觸及了這裏的禁制，她便可以進入幻境，只要她心中抱着離開的念頭，便可離開。

這一處的禁制，恐怕是專門為她而設。

只是她不懂，那個一直在暗中的神族之人為何要讓她在幻像之中來去自如？

再次回到山洞，殘雪突然感覺丹田處的靈力波動得厲害，要沖撞着往外跑，這是要突破大乘初期的預兆！

殘雪趕緊在洞內布下結界，飛到石床上打坐。

很快，殘雪進入了冥想。

無情道為神動而修者，此乃“清地平基”之捷法。人生處世，深受七情六欲之困擾，八邪病痛之侵蝕，髒腑受損，經絡阻滞。

是以，無情道斷的，就是這七情六欲，八邪病痛。

男子十六歲一過，半陰半陽之态被打破，上耗其性，下耗其命，元神、元氣、元精被天地萬物所奪，此乃常情。

女子自出生至與人媾和之前，乃是純陰之體，元神元氣不會被天地萬物所奪，是以女子修行無情道的速度總是要遠超男子。

元神自人出生就擁有，它的初級态稱為元性，元神實質上是元性、元氣、元精三種物質的聚合物。未修煉之人只能稱之為元性，修煉之士盡管功力深淺不同，但元精、元氣、已經開始與元性聚合，較常人的元性陽性成份增多，可以稱為元神。

而殘雪已經到達大乘期的修為，早可以将元神分裂。

殘雪閉着眼，感覺自己好像走進了落葉紛紛的秋天，在冥想的世界中她能感受到溫度，風吹來的時候有些蕭瑟，她有些冷。

行走在漫無邊際的荒野，周圍的草和樹都枯黃了，風一吹，樹葉搖搖晃晃從樹上掉落下來，殘雪的步子踩在上面沙沙作響。

樹葉掉落在地上，以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腐爛，然後與泥土融為一體，殘雪緩緩蹲了下來，仔細的看着樹葉的腐爛，先是從葉肉開始，從黃變為枯黃，然後是黃棕色，深棕色，最後帶着點點白色的黴點變成了和泥土一樣的顏色，再是葉的脈絡，變成和泥土一樣的顏色。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将枯黃的草蓋住，冷風淩冽，殘雪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衫，有些耐不住這冷，她往前跑，見到一座茅草小屋。

“請問有人嗎？”殘雪敲了敲門，問道。

“進來吧。”一個滄桑而又粗糙的聲音從茅草屋裏傳來，就像是草鞋摩擦在沙礫上的聲音。

殘雪推開門，只見屋內一位須發盡白的老人正坐在火爐旁烤火，看見殘雪進來，老人趕緊招呼殘雪坐下，“來，姑娘來坐下取暖，穿這麽少很冷吧。”

殘雪搖了搖頭，坐下了，沒有說話。

“能讓老頭在臨死之前見到人，也算是上天待我不薄了……”老人呵呵笑道。

殘雪有些奇怪，“您怎麽知道自己要去世了？”

“這是你的冥想世界。”老人笑着點了點頭，接着說道：“你夢醒之時，我也要去了。”

以前要突破小境界時，殘雪也有自己的冥想世界，可是裏面的人卻從不知道他們只是殘雪的一個夢而已，而這個人卻知道。

殘雪看着老人，問道：“你知道我是誰？也知道這是在哪裏？”

老人點了點頭，将火爐上的熱茶拿了下來，倒在瓷碗上，然後遞給殘雪，殘雪接過瓷碗，只是握在手中，沒有喝。

“我知道你是誰，我也知道我為什麽存在，我還知道你的內心深處在想什麽。”

老人端起瓷碗，一飲而盡，喝完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殘雪對他的話并不信，但是還是問了句：“我在想什麽？”

老人看了她一眼：“對于你來說，最渴望的不過平凡二字。”

殘雪聽了覺得有些奇怪，“為何這樣說？”

“你從出生就被純陽老祖養在身邊，從會走路開始就修行，六歲就築基，然後沒有再吃過人間的食物，沒見過人間的把戲，沒有體會過親情的可貴，你所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不停的修行，幾百年以來，關心你的，對你好的，也就只有純陽老祖。”

“後來純陽老祖飛升了，你最後的凡塵心也封閉了，你對什麽都不關心，對什麽都不在乎，更加拼命的修行。你不知道冷、熱是什麽感覺，不知道甜、苦是什麽滋味，更不知道疼痛的感覺。純陽老祖将你保護得太好了，你就像被她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鳥，沒有飛出去，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森林有多寬廣。”

“殘雪。”老人将手中的瓷碗放在爐邊，凝視着殘雪的雙眼，鄭重的說道：“如果你馬上就要死，你可有想見的人？可有人牽挂你？你可會覺得遺憾？”

殘雪搖了搖頭，“不會，我不會遺憾。”

老人笑了，“對，所以你活着和你死了并沒有區別，你并不會因此有什麽感覺，那你為什麽要活着？”

殘雪愣住了，她一時竟也回答不上來了。

“你別看我只是活在你的夢裏，可是我卻比你們這些修道之人看得更加透徹。修仙之人要斷絕七情六欲，割斷父母恩情，這樣的人，就算得道成仙了，如何對俗世百姓有真正的關懷？一個人如果連父母恩情也能斬斷，又如何對從未見過的人有慈悲心？沒有體會過血緣至親的可貴，沒有被人愛過，又如何去愛別人？”

“所以，你們這些人，憑什麽打着心懷蒼生的旗號，将自己的人性滅絕？雖然純陽老祖修的也是無情道，可是她撫養你長大，與你有了不可言說的感情，所以她有和俗世百姓的共同點，而你呢，殘雪，你有什麽？”

老人目光灼灼的看着殘雪。

“你還記得明月給你吃的蜜餞嗎？是不是很甜，甜的你很難受？你看，你已經不習慣這些平凡的幸福了，你用冰冷将自己包裹起來，逐漸你也失去了那些情感，其實你的內心是很渴望的，可是你從未體驗過，所以你害怕。”

“殘雪，你真的想修無情道嗎？”

殘雪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她真的想修無情道嗎？

要是真的飛升成仙之後又有什麽不同嗎？她從未在乎過天下蒼生，就算成仙之後，不過也是現在的樣子，到那時候沒有追求，沒有目标，擁有無盡的歲月，比現在活着還要無趣吧。

但是若不修無情道，棄了一身的修為，她便只有短短幾十年的壽命，又如何有時間再重新選擇新的道法修行？

“現在有活着的意義和追求，那便夠了，至于以後，以後再說。”

殘雪想了很久，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答案，說完後，便也将手裏的瓷碗捧至嘴邊，一飲而盡。

茶水微苦，卻又在咽盡之後散發出幽幽的甘甜，好聞的清香萦繞在喉腔，一說話這香氣便從喉間散出來。

真是有意思。

殘雪好奇的樣子猶如懵懂幼童，帶着純真和容易碎裂的童真，老人眼裏露出慈祥的光芒，說道：“到那時，你想要的可再也無法擁有了。”

“可是我沒有什麽想要的，若說有，那也只有一樣，我要陪伴在師尊左右，永不分離。”

老人笑了笑，将茶壺中的水往火爐上一潑，火爐發出呲呲呲的聲音，一股煙從火爐中冒出來，火已經熄滅了。

“春天到了，出去看看吧，雪峰上常年積雪，你應當從未見過春天的繁花燦爛的樣子。”

這一次的冥想世界，怪的很。

以前突破小境界時冥想世界出現的都是誘惑和試探，而這一次，卻是探讨，探讨殘雪的內心世界。

不知道是哪一年，殘雪變成了自己冥想世界中的一個孩子，她有父母，有朋友，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在冥想世界裏過了一輩子，随着歲月流逝，父母逝去，朋友離去，只剩下她一個人無夫無子的過完了人生的盡頭。

親情？友情？有什麽意思？還不是會随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而消失，這些不過是人們的執念，猶如鏡花水月般夢幻。

酸甜苦辣的滋味為何要去嘗遍？肉體不過是禁锢元神的枷鎖，如果過于貪戀塵世的浮華，才是痛苦，因為總有想要的，所以內心總有求而不得的痛苦，人，為什麽喜歡痛苦的活着？

快樂與悲傷不過一剎而逝，最後回歸的終會是平靜。

殘雪不喜歡會消失的東西，她喜歡永恒。

所以老人的答案，她找到了。

她想修無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