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歸巢

帝俊耳提面命，告訴伏光跟人打架時一定要記得變回原形，就算再……也要變。

伏光覺得省略號裏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還是連連保證，答應帝俊下次一定會做到，被大哥教育了很久才得以脫身。

他先是回曜君殿看了看金鵬和孔宣，安慰了他們兩句講明現狀，又給他倆安排好合适的宮殿做住所，弄完後又去太一那裏歸還了東皇鐘，也沒敢找帝俊打招呼，直接用新學到的遠程傳音技能講了一句，便離開太陽星跑去了萬壽山。

之前鲲鵬把紅雲的火雲宮給炸了，鎮元子擔心仇家找上門，沒敢讓紅雲回去，便留他在萬壽山住着。兩個人住在一起，省下了伏光再跑到紅雲道場找他。

萬壽山在西牛賀洲，這邊也挺窮的，是西游之路的必經之地。

想到西游中鎮元子的戲份，伏光也覺得有點蹊跷。

鎮元子是“與世同君”，出場的時候很牛逼，開頭就說了他和三清是一個輩分，只供奉天地，其他神都不配受他供奉，最後卻和打了他人參果樹的石猴子結拜成了兄弟。就很令人迷惑。

師徒四人來五莊觀前，鎮元子在天庭參加宴會，讓清風明月在下界兩個人參果招待唐僧，說是五百年前金蟬子給他恭敬的遞了杯茶，所以給他兩個人參果償還，還囑咐兩個道童，一定得防着唐僧的徒弟，可見他知道一些事情。

有了接引和準提做示範，伏光感覺金蟬子遞的茶也挺像是強行跟人扯因果似的。

金蟬子是多寶的弟子，多寶本人現在還默默無聞呢，鎮元子心高氣傲的，能看得上他？

伏光地位高，坐在主位蒲團上，手裏端着甘露水泡的清茶問鎮元子，“如果有人給你遞茶，你會把他當朋友嗎？”

鎮元子當時把唐僧稱作“故友”，總不會是死去的朋友……好像還真有可能。

紅雲用九九散魄葫蘆，脫離肉身跑到了幽冥血海，被冥河老祖攔下，據說是魂飛魄散了。

但是那道鴻蒙紫氣不知道落在了誰的手中，或許是鲲鵬，或許是冥河，又或許是這道催命符反而化作生機，幫他轉世了。

這時候的後土還沒有化作六道輪回，轉世的程序沒有那麽完善，活下來了大家也不會知道。

現在紅雲沒死，也不知以後會變成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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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元子淡淡道，“曜君陛下想為貧道遞茶？”

伏光不可置信地睜圓眼睛，“難道你還沒把我當朋友？”

他轉頭看向紅雲，那眼神分明是問：你呢？你也沒把我當做朋友？

紅雲怕他誤會，連聲道，“我自然是把陛下當做朋友的。陛下救命的恩情，紅雲實在難以忘卻，心中也知曉陛下是何為人，天底下除了鎮元子道兄，紅雲最信任的人，非陛下莫屬。”

這話說的，跟哄小孩似的。

哄小孩就哄小孩吧，一會兒到鲲鵬那裏挨了罵也沒差了。

伏光便順着紅雲的話，做出被安撫下來的樣子。

沉穩可靠的鎮元子卻突然不滿地哼了一聲。

紅雲補充道，“鎮元子道兄這麽多年與紅雲形影不離，許多事情全仰仗道兄相助，我都記得的。”

鎮元子神色稍緩，接着問伏光，“既然曜君陛下沒有為我遞茶的意思，為何會有此疑問？”

“就是覺得好奇。”伏光坦坦蕩蕩，他還得靠裝傻來激起紅雲的保護欲，不能跟他們聊預知和天道破壞自己人設，“你好像對我很不滿，是怕我搶了你的朋友嗎？”

鎮元子愣了一下，看向紅雲。

紅雲點頭道，“确實，你在曜君陛下面前，總是會講一些不合時宜的話……”他笑了起來，“道兄放心就是了，你對我的好，我都記着呢。況且伏光陛下與我頗為投緣，乃是性格純質之人，道兄既然同我相處的好，為何不能和伏光陛下也做朋友？”

“你說的是。”鎮元子呼了口氣，平緩下心情，他起身一甩拂塵，鞠躬誠懇道，“曜君陛下，是貧道失禮了。”

伏光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原諒你了，起來吧。”

鎮元子坐回去，三個人唯一的交集就是與鲲鵬的那場大戰，以及妖族天庭，話題也都是圍繞這兩個展開的。

随着聊天深入，伏光感覺到紅雲對自己的好感度是真的高。

因為當時帝俊和太一都很生氣，鲲鵬也很生氣，而伏光卻表現的很寬容。

事實上暗地裏的操作，伏光都是給帝俊傳音說明的，沒有當着他的面說出口。

紅雲就把伏光當做志氣相投，對世界抱有絕對善意的聖母了。

這個人設能拉近紅雲的好感度，人設崩塌後脫粉回踩也比較狠。

伏光可不是紅雲那樣的人，他雖然做不到趕盡殺絕，但也有仇必報。

改人設的事得細水長流慢慢來，不能急于一時。

伏光把紅雲好感度刷的差不多，一口喝完杯子裏的茶水，“大哥說鲲鵬就在五莊觀裏，帶我去看看他吧。當初還是我和二哥去北海把他招進天庭的呢。”

紅雲感嘆，“伏光陛下果然重情重義。”

五莊觀裏沒有牢房，鎮元子把鲲鵬關在了柴房裏，用堅硬的隕鐵将他束縛，令他動彈不得。

如果單是簡單的鐵鏈，鲲鵬定能掙脫開，然而這裏是地仙之祖的地盤，五莊觀的土地孫悟空用金箍棒都打不動，再加上地書，受了傷的鲲鵬想逃跑簡直癡人說夢。

去柴房的路上，伏光也一直在說着話。

他道，“我雖然占了個曜君的名號，天庭的事情我都不管的。鲲鵬做妖師的時候人還不錯，真的想不到他會對紅雲你做這種事情。我現在想起那天，都覺得後怕。我第一次與人打架，竟然砍傷了他的雙足……”

紅雲拍拍伏光的後背。

伏光語無倫次，內心十分複雜，他拉住紅雲的衣袖，語氣弱弱，“會不會是鲲鵬受到了他人挑唆？我後來想了想，還是覺得鲲鵬的作為很不可思議。不過是一道鴻蒙紫氣，天庭建立時還降下過功德呢……”

他抿了抿嘴，“雖然我沒有拿到功德，但是妖師與我不同，他掌管天庭大權，犯得着殺害你，得罪鎮元子道友嗎？”

紅雲本就心軟，之前他先前找不到理由替鲲鵬開脫，只能任由鎮元子把他關在這裏，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取了他的性命。

伏光這番話真的說到他心坎裏去了。

紅雲看向鎮元子，“道兄，曜君陛下此言有理，不如我們……”

鎮元子替紅雲覺得不值，但是就這麽殺死鲲鵬，肯定會和紅雲産生芥蒂。

一開始天庭說要把鲲鵬交給他處置，鎮元子還很高興的，滿心怒火終于有了地方撒。可是還沒等他把火氣撒完，紅雲便以同情憐憫的目光看着鲲鵬，他倒是沒開口求情，可是這種程度，也足夠讓鎮元子在意了。

現在鎮元子非常後悔，他就不該把鲲鵬接到五莊觀來。

眼下紅雲終于開口，鎮元子打斷他的話，“不如我們把他送回天庭，交由妖皇陛下處置吧。”

伏光滿頭問號。

他看了紅雲一眼，想知道紅雲的想法。

紅雲會錯了意，“就算妖皇陛下願饒他，東皇陛下也不會放過他的。道兄，還是暫且讓他留在觀內吧。”

這樣才對嘛。

伏光還想用鲲鵬來敲打一下紅雲，不能讓他一直這麽軟下去了。

紅雲會是現在這樣，應該和鎮元子有點關系。

他倆差不多自化形起就生活在一起，鎮元子強勢，一直保護在紅雲身邊。他們二人又有伴生靈寶，不必像西方二人那般搶奪，紅雲的戰鬥經歷估計還沒伏光多，哪裏懂得人心險惡？

伏光現在比紅雲還聖母，比紅雲還弱勢，他就不信紅雲老好人會眼睜睜看着他被鲲鵬欺負。

不過這也需要鎮元子的配合。

剛才鎮元子差點就把鲲鵬送回去了，伏光意識到得早些告訴他，便傳音道，“鎮元子道兄，一會兒見到鲲鵬，可否請你不要講話？我想請紅雲看一看，鲲鵬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鎮元子看了他一眼，沒有傳音回來，過來一會兒，可能是想起來剛剛決定了要和伏光搞好關系，才回道：“便依陛下所言。”

傳完音後，伏光繼續替鲲鵬開脫，一直到門前才住嘴。

鎮元子推開門，紅雲緊跟其後，見伏光仍立在門外，不禁奇怪，“陛下？”

伏光猶豫了一下，像是下了決心，邁步走了進來。

柴房裏不大，牆壁上嵌了兩個挂鈎，勾住鲲鵬身上的鎖鏈，讓他保持站立動彈不得。

三人進來後，鲲鵬懶懶地擡眼，見到除了鎮元子與紅雲外，伏光也跟來後，猛然一震，怨恨憤怒的目光死死舔舐着伏光，恨不得剮掉他身上的肉以解心頭之恨。

“伏光！你砍我雙足，廢我修為，竟還敢來見我！”

伏光後退一步，給鎮元子使了個眼色，站到紅雲身後。

鲲鵬情緒激動，眼神仿佛淬了毒，“呵，不過是個少了一足的殘廢！縱然有大羅金仙修為又如何，還不是個不敢化形的廢物！帝俊太一竟然為了你，放棄本妖師！這些年來我為天庭盡心竭力，有哪裏比不上你！”

伏光內心毫無波動，但還是輕輕抽噎了一下，正入紅雲耳中。

紅雲也有些生氣了，替伏光辯解，“伏光如此信任你，你怎能這樣說他！”

“就算我不說，他也不過是個廢物！”

紅雲想起來時，伏光說的，他雖是天庭之主，一直以來不管天庭中事。

還有先前流傳在洪荒大陸上的傳聞，說伏光身為三足金烏，卻僅有二足。

那日伏光替他接下鲲鵬攻擊，險些喪命在鲲鵬爪下，如此危機時刻，仍舊沒有化作原形，可見鲲鵬所言不假。

紅雲回頭看了眼伏光，見伏光緊緊抿着雙唇，眼圈已經泛紅，又不禁想到方才喝茶時，伏光問起鎮元子，為他恭敬遞杯茶可否做他的朋友，以及在聽到自己承認當他做朋友時的欣喜和滿足。

鲲鵬真的太過分了！

伏光在紅雲身後哽咽道，“我不是廢物！”

鲲鵬知道帝俊太一有多寵愛這個弟弟，那日他逃脫時見到二人就明白，自己絕無生路。

既然如此，為何不讓自己過得痛快些？

“哼，那你倒是化形啊。”鲲鵬大笑起來，“想來帝俊的十子用不到多久就會出生，若是他們知道你連化形都不敢，該如何想你？哈哈哈哈，你以為帝俊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像現在這樣對你嗎？”

紅雲攬住伏光的肩膀，“不要聽他的話，我們走吧。”

“我不走！”伏光倔強地站在原地。

紅雲朝鎮元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過來幫忙，沒成想一直默契無比的道兄竟朝他點了點頭，自己離開了。

伏光身體微微顫抖，淚水自眼眶中流出，怯懦的模樣叫鲲鵬更覺得惡心。

那日他竟然敗在這麽一個廢物的手中！

如果不是伏光，紅雲早就被他殺死，鴻蒙紫氣是自己的，蒲團聖位也是自己的，誰稀罕做區區天庭妖師？

“哭什麽哭！”鲲鵬猛然向前一探身子，伏光受驚一般向後躲閃半步。

“若我能活下來，必定把你千刀萬剮！還有你，紅雲！我絕不會放過你們！你們天庭中的人，一個都別想逃掉！”

紅雲憤怒又不解，“你如何能這樣做？天庭可有對你不公？我又有哪裏得罪過你？伏光不過是為了救我，才将你打傷，他已經十分懊悔，願意留你一條性命，你為何還要窮追不舍？擾的天庭不得安寧，于你又有什麽好處？”

“我高興！哈哈哈哈。”鲲鵬面容陰狠，“看到你們過得不好，我就高興。這難道不是好處嗎？”

“簡直不可理喻！”

伏光盯着鲲鵬看了好久，推演的能力也在不知不覺中使用起來，他好像知道未來的鲲鵬做了什麽事了……

戰亂不斷，天庭的妖神妖将早已疲乏不堪。

休戰時太一暫且退下，由帝俊帶着其他妖将頂上。

帝俊攻擊稍差些，與妖師鲲鵬一同作戰，然而戰時，鲲鵬偷走了帝俊的本命法寶山河社稷圖！

帝俊不敵巫族帝江，身負重傷撤退天庭。

太一再次出戰，豈料鲲鵬逃回天庭，拉攏帝俊心腹，開始搞起了內鬥。

最終太一隕落在十二祖巫聯手布置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陣中，臨死之前，十二祖巫也有大部分隕落在太一手上。

伏光心神激蕩，看到太一身死，帝俊被囚之時，靈氣亂竄氣息不穩，吐出一口血來。

他回神便看到鲲鵬那張可恨的臉，怒由心生，“膽敢對我兄長出手，你找死！”

紅雲擔憂的看着伏光，不禁在心中感嘆，伏光果然是有情有義的人。

他也意識到鲲鵬的執着，明白這世間還有這麽一種人，堅持自己的一套想法，怎麽都說不通。

幸好帝俊把鲲鵬抓住了，否則等鲲鵬休養好，絕對會大鬧一場。

鲲鵬素來計謀過人陰招不斷，他們幾個能不能活下來真的很難說。

紅雲終于明白之前鎮元子看着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了。

那邊伏光拿出日月蓉花劍，氣勢十足地朝着鲲鵬刺出，一劍刺中了他的心髒。

殺死鲲鵬後，他尚不覺得解氣，不住地揮舞手中傘劍，血光四射。

紅雲意識到伏光太過激動了，連忙過來阻止他，奪過他手中的劍，安撫道，“他已經死了，好了沒事了，鲲鵬死了，天庭不會有事，你的兄長也不會有事的。”

伏光心神恍惚，淚水止不住地流，比方才真實許多。

他紅着眼眶，看了紅雲一會兒，将靈器收起來，“我要見我哥哥……”

紅雲覺得伏光果真是小孩子脾性，他傳音把鎮元子喊過來，“好好好，我與鎮元子道兄送你回天庭。”

鎮元子在外面不遠處，察覺到這邊的異動時便往這走了，見到裏面如此慘烈，伏光也是滿身的血，不由覺得奇怪，“這是怎麽了？”

“鲲鵬先前辱罵伏光陛下，陛下雖氣，卻也都忍了。後來鲲鵬卻說，要對另外兩位陛下不利，伏光怒氣橫生，沖動之下殺死了鲲鵬。”

鎮元子很理解伏光的心情，如果有人要陷害他，他也可能一笑置之，但要是紅雲被人欺辱，他絕對無法忍受。

而且鎮元子敏銳地注意到，紅雲在提起鲲鵬時已經沒有了同情和憐憫。

紅雲道，“曜君陛下氣息不穩，恐怕是內傷複發。”

鎮元子手掌一翻，變出一個人參果來，遞到伏光嘴邊送了進去。

人參果入口即化，伏光又恍惚極了，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便把果子吃下了。

他感覺全身都舒服很多，一股暖流籠罩住身體，與之前鴻鈞給的那些靈水有點像。

伏光回神，預知到的情景愈發清晰，他急忙出了柴房往天庭趕去。

紅雲與鎮元子對視一眼，還是放心不下他，也跟在他後面一路護送。

九重天上的天庭與記憶中略有不同，伏光來到淩霄殿上，不見帝俊，預言中經歷的恐懼情緒席卷而來，想去巫妖戰場上去尋人，紅雲與鎮元子及時趕來，攔住了他。

紅雲道，“陛下要去找妖皇與東皇，為何不去太陽星？”

伏光這才想起他該去太陽星上。

這次他沒能清理身上的血跡，滿身狼狽地跑進東皇殿，見到內室的太一後心裏一松，撲到他的懷裏緊緊擁抱住。

“兄長——”

太一拍了拍他的後背，神情嚴肅，“伏光怎麽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伏光擡起臉來，怔怔地看着他，這才發覺不知何時，他已經把帝俊和太一當成了自己的親人，而不是傳說中的人物。

伏光放任自己一次，将臉埋在太一胸前，悶聲道，“我殺了鲲鵬！我把鲲鵬殺了。”

太一笑道，“殺了就殺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何必如此驚慌。”

伏光聽聞，淚水再次流下。

鲲鵬做的事情，太一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幸好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