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這天夜裏,喻霁忽然發覺得他家裏的樓梯修得很長。
溫常世沒開多餘的燈,走過拐角,裝飾牆遮住了後道,喻霁視野裏原本留存的少許壁燈餘光消失了,眼前空間暗下來。
喻霁摟着溫常世的肩膀,耳邊只有溫常世微重的呼吸,和溫常世的鞋碰到木制地板時發出的規律響聲,溫常世的手穩穩拖着他的腰,喻霁接近屏息着把頭靠在溫常世肩上,小腿随着溫常世上樓的動作輕晃。
溫常世的呼吸過于近,身上過于熱,而室內太靜,冷氣打得太低,所以喻霁生出不該有的绮念,仿若是理所當然。
喻霁房間門開着,溫常世走過去,将喻霁放在床上,跟喻霁說了晚安要走,卻被喻霁拉住了。喻霁抓着溫常世袖子的時候,心想自己今天跟溫常世拉扯好多次,每次都有不一樣的目的。
這次也不一樣。
“幹什麽,跑得這麽快。”喻霁在黑暗裏摸索着抓住了溫常世的手心,只輕一拉,溫常世就離他近了些。
喻霁想起來,剛把溫常世撿回來那會兒,溫常世一分一毫沒信他,渾身是刺,戾氣濃重,滿臉寫着生人勿近。喻霁走入他方圓五米內的防備區,必須舉雙手示清白,并立即出示“我真的有事不是随便接近你”的證據。喻霁自己都忘了溫常世怎麽對他好起來的,但對喻霁來說,溫常世的好,就是真的好。
畢竟喻霁也沒別的參照物。
溫常世站着沒有動作,喻霁就自顧說:“你今晚上睡我房裏吧。”
“為什麽?”溫常世問他,話語間很冷靜。
“因為看不到你我擔心,總怕我爸半夜過來,”喻霁解釋了兩句,手上用力,把溫常世拉得俯下身了一些,重複問,“你睡我這兒吧。”
溫常世沒考慮多久,便躺到了喻霁旁邊。
“我床比船上的大,你不覺得嗎?”喻霁沒話找話,往溫常世那兒挪了一點。
他伸手過去,指尖碰到了溫常世的手臂,溫常世停了一停,問喻霁:“大嗎?”
喻霁還沒說話,手指被溫常世握住了,溫常世把喻霁拉過去,讓喻霁緊緊貼着他,把喻霁抱進懷裏。
“你好熟練啊,”喻霁抿了抿嘴唇,拖着聲音道,“從前是不是每晚都這麽抱着別的人睡。”
“不是。”溫常世抓住了喻霁在他身上亂碰的另一只手,對喻霁說。
“你怎麽知道,你又不記得,”喻霁心裏一緊張,就開始胡說八道,“你指不定每天都換人。”
溫常世說“我沒有”,警告喻霁不要造謠。
喻霁手抽不出來,身上熱氣騰騰,不自在卻不願意講,頓了一頓,盤問溫常世:“你怎麽知道,你想起來啦?”
“我知道。”溫常世慢條斯理地說。
他比喻霁沉穩冷靜得多,讓喻霁覺得溫常世從前就算沒有每天換一個,被新鮮的肉體貼到身上應該也是常有的事,不然也不會好像一點反應都沒,光看喻霁一頭熱。
喻霁猶豫不決了很長時間,才靠着溫常世,很輕地說:“我也沒有。”
可能因為父親的轶事聽得太多,喻霁雖常在外花天酒地,卻并不喜歡随意發生關系。
他想找合心合意的人,但找不到;現在或許有了一個,也不敢随便要。
“沒有什麽?”溫常世問他,語氣依舊稀松平常。
“你說呢?”喻霁虛張聲勢地兇了溫常世一句,又沉默了。
喻霁腦袋裏閃過很多念頭。
他很想知道溫常世沒出事之前,被欲望支配頭腦時,是什麽樣子。
會推開貼上來的人嗎,肉欲對他而言重要嗎,還是無關緊要呢。有沒有固定伴侶,會在什麽時刻遵循身體欲望,什麽人能讓溫常世滿足。
——喻霁這樣的,可以嗎?
正在喻霁走神的時候,溫常世把喻霁的手放開了。溫常世說:“不用亂想。”
“溫常世,”喻霁突然開口,聽溫常世應了一聲,他才繼續說,“你其實挺不錯的。”
喻霁的音色很脆,是最缺乏憂愁的那一種聲音,聽他說話,常給人一種錯覺,喻霁是被所有人愛着長大的,沒有任何煩惱,雖然事實并非如此。
喻霁感覺到溫常世胸口微微起伏,猜測溫常世應該是笑了笑,又聽見他反問自己:“哪方面的不錯?”
“你對我挺好的。” 喻霁老實地說。
是和溫常世躺在一起,喻霁才發現原來兩個人睡覺真的更有安全感,不那麽孤單難受一些。
溫常世前程未蔔,路途兇險,喻霁都知道,但不想離開他太遠了。
溫常世頓了頓,問喻霁:“這就算好?”
“嗯,”喻霁點點頭,靠着他說,“對我來說很好了。”
溫常世清了清嗓子,好像有事要講,喻霁凝神等着,過了不多久,他聽見溫常世說:“以後會更好的。”
喻霁擡頭看他一眼,心動與安寧像泡沫一樣細密地浮起來,柔軟地包覆住喻霁的不安。
黑暗之中,喻霁看不清溫常世的表情,但從手底下有些僵硬的肌肉判斷,溫常世也跟喻霁差不多緊張,并沒有比喻霁好到哪裏去。
“喻霁,我想起點事了,”溫常世倏然換了話題,對喻霁說,“不是很多,但很重要。”
喻霁停了停,坐起來,把燈打開了,房裏的暧昧頓時消散不少,他看着溫常世,問:“想起什麽?”
邵英祿突然來訪時,溫常世恰好從樓上要下來,在樓梯牆壁的中空玻璃中看到了邵英祿,突然有幾段回憶從他腦海裏跳了出來。那幾段記憶散亂,不過林林總總加起來,加上他看資料記住的他身邊的人的臉,夠溫常世拼湊出大半他出事的經歷了。
“你記得帶你爸上船來的伯永先嗎?”溫常世說,“他有個侄子,叫伯略,前幾年進的睿世。是他開的第一槍。”
喻霁看着他,等他說下去。
“我的第二秘書沈向文是內應,”溫常世又說,“我墜海前,看見他給伯略比了個手勢。沈向文大概怕我死不了,也怕周億尋仇,現在還待在睿世沒動。我要先聯系周億。”
他拿了喻霁的手機,輸入一串號碼,說:“周億的號碼,你先存着。”
溫常世雖想起了周億的聯系方式,但他擔心自己記憶有疏漏,也得防備還在睿世的沈向文對周億動手腳,因此十分謹慎。
他又讓喻霁看了一條新聞,大意是宜市一名大牌影星嫁給茂市富商,婚宴賓客衆星雲集,羅列出的富商友人中,就有睿世的周特助。
“他下周會來參加婚禮?”喻霁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問溫常世,“你确定周億沒問題啊?”
溫常世點了點頭,喻霁便不多問,有些發怔地又把新聞讀了一遍。
“等我聯系到他,”溫常世看着喻霁有些出神的眼睛,忽然開口,對喻霁保證,“先把你外公接走。”
喻霁自己都還沒想到這一點,他心跳很快,思緒繁亂,唯一知道的,就是溫常世可能要變回溫常世了。
也不知道順利回到茂市以後,溫常世還會不會陪他逛公園玩撲克。
溫總應該要日理萬機吧。
“喻霁,”溫常世手在喻霁面前揮了一下,等喻霁雙眼只看他了,溫常世才微微笑着,對喻霁說,“我說了,我們會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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