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苦艾
雨繼續下, 像是沒有盡頭。
裴缜坐在醫院的床上,郁悶臉瞧着自己那黑了屏的手機。
李斯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才就想倒杯水而已。”
大少爺在英國被專業管家伺候慣了, 剛才就着消毒水的氣味嗑瓜子磕到口渴, 拿暖壺去倒水時,一澆開水全潑裴缜無辜躺在杯子旁邊的手機上去了。
裴缜也是無話可說,買的時候明明說好的是防水防潑濺水手機,怎麽就輕易狗帶了呢?廣告裏果然都是騙人的。
塗娅:“我聽人說這種情況放在家裏米袋子裏埋一夜就好了,不行的話, 拿去售後應該能修吧?”
其實,手機壞了事小, 主要是資料沒了事大。
剛才三個人剛在單人病房裏開完一個短暫的腦風暴會議, 塗娅和李斯特語音連線了各自公司的産品經理,就新香上線的事聊得熱火朝天。裴缜的手機則開着放旁邊做會議錄音,本來總結出了不少好點子, 這一澆也不知道錄音還有沒有了。
裴缜嘆了口氣,又往窗外看了看,樹枝在風裏飄搖撞着玻璃窗, 雨滴落得稀裏嘩啦。
因為手機死了,所以他也搞不清楚韓複應該只是回去拿個衣服而已, 怎麽就去了那麽久。
難道是順便睡了一覺?
不過韓小花這幾天照顧他真挺累的,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其實燒都退了,按說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都是韓複保護過度才非要他再多住一天,他明明身體已經沒什麽問題了!
……
韓複在家洗了個澡,把一身抹得都是泥的髒衣服換下來。
在浴缸裏的時候, 手指濕漉漉地給裴缜打了個電話,那邊卻說對方已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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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複估計他是睡了,也好,剛才看鏡子裏半張臉都紅腫淤青了,現在也是被水蒸氣燎到都疼,估計等下得多冰敷一會兒才能見人。
手機亮了,是卓叔的電話。
韓複接起來,還沒說幾個字就“嘶——”了一聲。
唇角居然也裂了,一說話就疼。
卓一凡:“你白學那麽多年空手道了,怎麽跟那種貨色打也能弄成這樣?給咱老韓家的丢臉!”
韓複:“卧槽,嘶,啊啊疼!敢情那時候您老找的人就在旁邊看着啊?那我剛才差點都被謀殺了,怎麽也沒人來救我!”
卓一凡:“真快死了的話,會有人救的。”
韓複心想卓叔你的人到底靠不靠譜啊?還指望他們保護缜缜呢,你這樣我不放心啊!
卓一凡:“小馥,要不要幹脆把姓易的給弄了?”
韓複:“……”
韓複:“卓叔,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總是這樣講話,好多人都以為咱家是黑社會的?”
卓一凡:“那,是弄還是不弄啊?”
韓複:“你想弄什麽啊?”
卓一凡:“卸他條腿,讓他回不了法國。不行賣東南亞展覽、黑非洲挖礦去也行。”
韓複哭笑不得,一咧嘴又疼。
……
挂了電話,年輕人閉目躺回浴缸裏。
如果這不是一個法治社會,他也真挺想把易長晴賣東南亞的。
主要是實在太可惡。
韓複并不相信以某金牌調香師如今的閱歷和的地位,還會弄不明白一些最基本的道理。比方說做既然錯了事情就該好好道歉、好好反省,而不是可憐兮兮裝受害者。比方說愛一個人時應該全心全意對他好,而放手了之後就不應該再去打擾。
可易長晴卻偏就是一臉不明白的樣子。也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有臉在那裏胡攪蠻纏、懂裝不懂,掏出來無限多的理由,無限多的借口,在那自我麻痹、自我同情。
但真的有用嗎?
騙得過自己嗎?
韓複也挺可憐他——要真能騙得過自己,剛才就不會差點激情殺人了。
明明恍惚了四年、追悔莫及了四年,卻居然能撐到最後都硬生生不承認。見到念念不忘的人後竟然還能是那樣一副高高在上裝逼樣,暗地裏妒忌、恨出血,卻還是死要面子,指望着對方還能有朝一日求着他回去。
簡直是活在夢裏。
到頭來真正能教易長晴做人的,恐怕還是時間。
四年不夠,那就再來幾個四年吧。
有時候情敵腦殘有時候也是好事,因為等易長晴真正想通的那天,韓複跟裴缜要是能生娃,怕是到時候娃都生好幾個了。
這麽想着,自顧自笑了笑,又覺得眼睛又有點澀。
韓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就突然很難過。大概是因為……今天徹底證實了,他的缜缜和那個人渣,當初确實如麥子熙所說,雖然性格很不合适、雖然鬧得難以收拾,但應該其實是相愛的。
韓複并不介意裴缜愛過別人。
畢竟,他最初喜歡上裴缜的時候裴缜就一直在喜歡別人。不管那段感情在他看來值不值得,裴缜畢竟是因為愛過那個人、有過那些或好或壞曾經,才變成了現在他最喜歡的缜缜。
只是,如果故事還能是最初他聽到的那樣就好了。
還能是裴缜一直以為的那樣,他單方面地愛上了一個永遠不可能給他回應的直男。如果是那樣,韓複覺得現在自己或許還能有多一些安全感。
剛才,兩人在雨地裏狠狠打了一架。易長晴當然打不過他,被他收拾了一頓。
他最後揪着易長晴的領子說,你這次回法國,以後就別再回來了。說你最好別逼我,你應該清楚我随時都能讓你和你弟弟在業界永遠無法立足。
他兇神惡煞,急着趕易長晴走,急着讓他趕緊消失。
因為不想裴缜某天回想起來,突然發現他跟易長晴的最終分開,其實只不過是他說了幾句言不由衷的話。
如果他沒有那麽說,也許易長晴根本就不會走。
……
洗完澡,韓複有點低落地剛推開浴室的門,就被小橘給攔路搶劫了。
橘貓很清楚韓複跟他那位嚴格的主人不同,抓住機會就提溜着一雙圓眼,抱住主人對象的腳脖子順地打滾讨妙鮮包。
韓複沒辦法,又一次暗戳戳背着裴缜撕妙鮮包喂了貓。
貓吃得正歡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那盆寶石花“小蓮”。
上次被小橘整個兒撓了,後來韓複就把小蓮搬去了貓進不去的玻璃調香房裏。幾天不見,小植物竟然真的已經如裴缜說的那樣扡插複了活,葉片柔柔的很飽滿,招招搖搖生機勃勃。
他蹲在那兒,自個兒擺弄了一會兒小蓮,又站起來看向院子。地上還落了不少深秋的枯葉還沒掃,但牆壁和籬笆都是前陣子翻新的,雖然剛才打架壓塌了一小塊,但修修就能好。
前陣子他和裴缜一起找人翻修了院子,連房子的外牆都重新裝修了一下,牆壁上鑲嵌了彩虹色不規則的卵石,搞成了很活潑的度假風。院子裏還弄了吊床,他前陣子還暗戳戳地想着可惜天氣越來越冷了,不然趁着月黑風高,玩一個戶外的吊床play什麽的……
突然就覺得,有什麽可傷心的?
這個家,家裏的人、貓、小植物,已經完美地構成了他做夢都想要的一切。而這美好的一切都是他和裴缜一起設計、一起經營的,“過去”的事情,早就已經過去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裴缜最後知道了當年易長晴其實對他有真感情又怎麽樣?
他還能比不過姓易的麽?外貌人品才能經濟實力哪點兒輸了?
正常人都知道該選哪一邊吧!
這麽想着,一路就沖去衣帽間拿了外套。
雖然胸腹還有點疼,雖然臉還有點凄慘,但他真心想快點回到裴缜身邊。韓小花今天有些不好,迫切需要養分,但只要抱一抱,光合作用就充足了。
急匆匆都走到玄關了,忽然接到李斯特的電話。
“韓複韓複,你還在家吧,能從你家的電腦把pei手機的雲端錄音給拷了帶過來嗎?或者直接從電腦發我一份。”
韓複:“啊?”啥?
李斯特:“我把pei的手機給弄壞了,我讓pei跟你說吧。”
韓複乖乖坐在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現在的手機都是自動連雲端的,但雲端文件夾的目錄很雜,要翻錄音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翻到的。
找着找着,突然在一個文件夾下掃到了個視頻,視頻預覽圖上的人很眼熟,怎麽好像是他?
……
韓複點開視頻,看完,整個人懵在當場。
視頻的內容是他在逗那個“杜經理”。人家讓他賣裴缜的資料,他就跟人家談價錢。其實當然是在套話,但看起來不像,看起來怎麽都是一副密謀勾結、同流合污的模樣。
這個視頻……是誰拍的?
為什麽又會在裴缜的手機裏?所以裴缜是看過了?他會怎麽想,為什麽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更沒有質問過他?
韓複的手指有點發抖,滑動鼠标看了下日期。日期已經是兩個月以前的了,那周周六是pa比賽,視頻接收時間是周日。
那個日子對韓複來說很有紀念意義。
那天本來說好了他們要跟胖哥和老餘晚上一起去吃飯的,最後卻沒去,因為他調完香出來看到裴缜睡在沙發上,襯衫扣子散着。
在那一天之前,對于他的親吻和擁抱,裴缜總是略微躲閃抗拒的。
那天卻像是吃錯了藥一樣主動誘惑。他居然還傻傻的特別開心,以為等了那麽久終于等到了。
從那天之後直到現在,裴缜都對他特別好,親吻、擁抱、膩在一起,一切都異乎尋常的好。
可是,正常人誰看過這種東西還會相信別人,還會對人好?
……
裴缜是在醫院的一樓大廳碰到韓複的。
正确來說,他本來就是正在一樓大廳等韓複。
已經徹底退燒了,身體也一點都不難受,連睡幾天也徹底睡飽了,現在只想趕緊出院回家。
李斯特和塗娅剛去給他買晚飯去了,電視又不好看,手機也壞了,簡直百無聊賴。
好容易等到家養的韓小花,卻看到青年好看的臉上布滿細小的傷口。
“你臉怎麽了,在哪摔着了?還是誰欺負你了?”
韓複輕輕搖了搖頭。
他的黑瞳微垂着,透着一些裴缜看不懂的恍惚和失魂落魄,裴缜伸手去碰他的臉上的傷口,小小的刺痛讓他回過神來,第一時間的反應卻是他們站的地方是風口,對病人身體不好。
那個視頻,韓複發送到了自己手機上。他努力壓抑着情緒,拿出來問裴缜。
“缜缜,這是什麽?”
裴缜愣了愣,卻說了人生中差不多最後悔的一句話。
他反問韓複:“……你給我解釋一下?”
那個時候,他真的沒有覺得這麽問有什麽不妥。
因為本來視頻這事他都快給忘了,但現在既然被翻了出來,難道按常理不是應該韓複主動跟他解釋一下麽,怎麽還過來反問他了?
韓複站那愣了一會兒沒動,像是被人戳了一刀回不過神來。
黑瞳微垂,眼裏緩緩泛起了水光,接着眼淚就大顆大顆掉了下來。
像是這個世界上所有難過的情緒都湧了上來正要把他吞沒,他用盡全力向裴缜伸出手,可裴缜又沒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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