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05.黑拳賽

蘇長玉一大早就給紀星來了電話,他頭疼欲裂,昨晚也是又吐又拉,似乎是吃壞了東西。

“那到底是個什麽地獄啊我操了……”蘇長玉額頭冰敷着毛巾,家庭醫生給開了藥,他正窩在家裏的大床上生無可戀地輸液,道,“那是家黑店吧?東西是不是都過期了啊?我他媽真想找人砸了他的店!”

“你這少爺病啊……”紀星嘆氣,仿佛他昨天沒有又拉又吐似的,“還是等我離開這裏之後再請你吃飯吧。”

“我對你要請客這件事有心理陰影了。”蘇長玉不滿地控訴道。

咚咚。

網吧老板下樓來,點了根煙,手指敲了敲紀星面前的吧臺,從兜裏摸出一堆皺巴巴的零錢,數了40元給他。

“昨晚你該守通宵的,曠工不算錢啊。”老板很不滿,“我臨時要找人很困難的,你不做通宵就說一聲。”

“對不起。”紀星捂着手機,站起來道歉,“今天不會了。”

“最好是。”老板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抖了抖煙灰,轉身出了門。

辛苦一天,就領了一半的工錢,40元……夠幹嘛的?

紀星抓着那一把錢,翹着二郎腿坐在網吧吧臺後,不爽地磨了磨牙。

蘇長玉道:“卡你收好了嗎?那裏頭我給你轉了十萬,不夠再說。”

“收好了,謝了啊。”昨日蘇長玉給他送了卡來,紀星這下倒是有錢了,但未免有作弊嫌疑,要是被老爸知道了……啧。

紀星從兜裏摸出卡來,在手心裏轉了一圈,猶豫着到底要不要用。

蘇長玉在那頭道:“哎,金三角的地,是你們家給買了吧?”

紀星想起早晨看到的新聞,皺了皺眉,他對家裏的生意一向不熟悉,只零星知道一點消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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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前年就買了。”紀星左右看看,确定沒人注意自己,壓低了聲音道,“這一帶歷史遺留問題多,拆遷的事不好協商,所以拖了很久。”

“金三角”其實是“金興人才市場”、“富三有人才市場”、“益材人才市場”的合稱,因這三家人才市場成立時間悠久,又剛好成三角鼎立之勢,便又被簡稱為“金有材金三角”,後來人們為了方便稱呼,便幹脆叫它作“金三角”。

裕城沒擴建之前,“金三角”的位置算得上十分偏遠,以前這附近都是大片的農田,位置正好在三環外圍的長河對面——這條穿城而過的長河,将橋這頭和那頭的世界毫不留情地分割開來,在裕城擴建之後,橋那頭代表着新生和希望,而這頭只有毀滅和堕落。

因為歷史遺留問題太多,逐漸成了灰色地帶——但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混跡于此,否則早該被一鍋端了。主要是一些淘金者在附近晃悠,人口流動性極大,便自然衍生出了這片土地上奇異的生存規則。

“一開始老爸是讓我來‘卧底’的。”紀星翹着二郎腿,道,“說是拆遷的合同協議談不攏,讓我來實地探查一下。你也知道,我剛回國,國內沒有多少關于我的消息,不容易被人發現我是紀家的人。”

蘇長玉擡手拿下額頭上的毛巾,坐起來道:“吹吧你就,你在國外就知道談戀愛,學會啥了?還讓你去探查?你有幾斤幾兩,你爸心知肚明。”

紀星一下樂了:“對啊,所以我來了之後就明白了,這就是個騙我掉坑的借口。”按老爸的能力,說服這群人答應拆遷的辦法應該早就決定好了。

蘇長玉啧啧幾聲,十分感慨:“小可憐兒。”

紀星:“……”

正是上班高峰期,街邊的公交車裝滿了一輛又一輛,從金三角裏出去工作的年輕人,背着大包提着早飯,臉上是沒睡醒的疲憊和對新一天的憧憬。擠公交車的時候總會發生一些不愉快,幾人

互相推搡吵架,車上有人從窗口探出頭來催促:“不上車就讓開!別人還上班呢!”

于是幾人罵罵咧咧要麽上車,要麽等下一趟。

不知是誰從窗口丢出來的塑料袋,随風卷到齊琛腳下,齊琛彎腰撿起來丢進了旁邊超市門口的垃圾桶裏。

超市前分辨不出是什麽卡通動物的“搖搖車”正發出刺耳的歡快音樂,晃來晃去的車上坐着一個小姑娘,兩人對上視線,齊琛對小姑娘點了下頭,小姑娘吓了一跳,忙不疊從車上跳下去跑了。

齊琛:“……”

齊琛摸了摸自己的臉,他脖子上搭着毛巾,黑色的背心掀起一點來露出線條硬朗的腹肌,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水。他有每天晨跑的習慣,這會兒剛跑完一圈,坐進超市前破舊的椅子裏休息,手肘撐在膝蓋上,看着前方來來往往的人群和車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邊雲層後的陽光越來越刺眼,他像是在等着什麽,但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在等什麽。

街對面的裕陽橋頭前,紅綠燈下堵了長長的一排車,喇叭聲不絕于耳,吵得人心慌意亂。

齊琛感覺人群像不可控地浪潮,不斷地往橋那頭湧去,每個人都急不可待地想從橋那頭得到什麽,但大部分的人只能空手而歸。

就像曾經的自己一樣。

齊琛擰開剛買來的水,咕咚咕咚灌掉半瓶,兜裏的手機響了一聲,是助理小張在催他了,他低着頭按了幾下按鍵——破舊的老人機還是鍵盤按鈕,只能打電話和收發短信,還有個非常牛逼的喇叭,聲音特別大,一旦響起來他立馬就能成為這條街上最奪目的仔。

齊琛給小張回了消息,又在原地坐了會兒,這才起身朝訓練室走去。

金三角的拳館訓練室建在富三有人才市場附近,這裏的人才市場基本都已經搬遷了,只留下了空殼,玻璃門裏三三兩兩地躺着流浪者,鋪着編制口袋就當床單了,也能敷衍着對付一夜。

這個天氣還好,但到了冬天,每年這裏都會有凍死的人。

齊琛到了拳館,跟幾個同事打過招呼就開始今日的訓練。

助理小張對科學訓練、飲食管理等毫無概念,只是這裏“黑拳賽”主辦方給他安排的工作人員而已,還附帶了一位陪練。

陪練以前是做健身教練的,身體素質還行,但拳擊方面完全是個生手,反而是被齊琛教導了不少,現在做起事來也有模有樣了。

一上午的訓練結束,齊琛滿頭大汗,靠在護欄上休息,陪練一邊擦手一邊道:“今晚的比賽是跟那位吧?”他說着,又看了拳臺下的小張一眼。

助理小張正喜滋滋地算着錢,聞言頭也沒擡:“這次的雇主可大方了,老齊,看在錢的面兒上,你今天下手可輕一點。”

齊琛沒說話,每次提到這種事他的話就會變得很少,人也顯得十分陰沉。

陪練給小張使了個眼色,小張翻身上了拳臺,拿手肘撞了撞自己這位“搖錢樹”。

“你也別太往心裏去,這次的交易結束了,我保證讓你好好打幾個回合。”

齊琛看着他:“我已經連‘輸’了九場了。”

他在“輸”字上加重了讀音,小張嘿嘿笑着搓手:“這不最近找你的雇主太多了嘛,一個比一個開價高。你也知道,按你的本事在金三角難逢對手,要是都買你贏,這賭局做不起來啊。”

小張聳聳肩,攤開手:“你連輸這麽多場,下回大家都會買你輸了,你再好好贏幾場……”小張說着就滿臉興奮,一拍手,“誰會跟錢過不去呢?對吧?而且你不是要存錢嗎?這是好機會啊。”

齊琛拿過水瓶,一口氣灌下半瓶,不想再聽小張說話,翻身下臺走了。

小張趴在護欄上哎哎喊:“晚上比賽啊!別

遲到!”

“比賽?”紀星在雜貨攤前坐着,翻看一些舊報紙,聞言擡頭看着大嬸,“什麽比賽啊?”

“黑拳賽。”大嬸道,“就之前你打聽的那個小齊啊,他就是那裏的人,要打比賽的。”

紀星想起之前那姓齊的在網吧裏看得視頻,來了興趣:“他還真是打拳的?嬸兒,那比賽好看嗎?每天都有?”

“叫我劉嬸吧。”劉嬸笑眯眯地,看紀星這白嫩的模樣心疼得緊,塞了一盒酸奶給紀星,道,“每晚12點開賽,一直要鬧騰到淩晨3、4點呢,不過小齊不是每場都去,那誰受得了啊?”

劉嬸說着,放下手裏的活,嘆氣道:“年輕人,都不知道愛護自己身體的。每次比賽完一身的傷,啧啧。”

紀星放下報紙,道:“我也想去看,嬸兒,您帶我一起去行嗎?”

“不行!”劉嬸皺眉,滿臉不贊同,“你還小,那種地方可不适合你去的。”

紀星登時撒起嬌來——劉嬸跟從小照顧他的管家老吳很像,總是對他和顏悅色,笑眯眯的,想着辦法地寵他,這讓紀星找到了一點熟悉的溫暖感。

“我不小了!”紀星趴在雜貨攤前,眨巴無辜的大眼,琥珀色的眼眸在日光下十分漂亮,像某種精心鍛造的玉石般,純粹又天然,他紅潤的嘴角彎着,酒窩裏仿佛盛滿了蜜糖,“劉嬸您最好了,讓我去開開眼吧。我真不小了!我都23了!”

“你有23歲了?”劉嬸驚訝地看他,“哦喲,你這樣子,說是18、9歲也是有人信的。”

“我長得嫩啊。”紀星得意一笑,“劉嬸,不信您看我的身份證!”

劉嬸經不住他這般軟磨硬泡,只得笑着點頭:“好好,晚上10點你來我這兒,我帶你去。”

“耶!劉嬸您最好了!”紀星探過身,抓住劉嬸的手緊緊握了握,他注意到劉嬸的手臂上有深淺不一的傷痕,看着已經十分陳舊了,只剩了淡淡的傷疤。

他愣了愣,劉嬸卻收回了手,若無其事道:“還是小孩子性子呢。”

紀星一笑,叼着酸奶回網吧繼續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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