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7.提議

這簡直是無妄之災。

紀星捏着手機站在暮色漸沉的街頭,感覺自己二十幾年來從未如現在這樣悲慘過,更沒有這樣委屈過。

他做錯了什麽?他想不通,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拿起手機,對着逼仄的街頭拍了張照,又遠遠地拍下了那棟灰撲撲的小樓——他在那裏住了一夜,丢了行李,最後被趕出來還不能拿回剩下幾天已經交了的床位錢。

真是操了!

紀星吸了吸鼻子,抿着唇走到劉嬸的雜貨攤前,時間還早,他坐在攤前的破竹椅上休息,雙膝微微分開,手肘撐在膝蓋上,茫然地盯着地面。

“怎麽來這麽早?”劉嬸正收拾東西,只要是齊琛比賽的日子,她都會去場館內賣點雜貨,賺點外快。

紀星委屈得不行,帶着鼻音道:“我被趕出來了。”

劉嬸愣了愣,從攤位後繞出來看他:“怎麽了這是?怎麽被趕出來了?從哪兒被趕出來了?”

紀星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搖了搖頭,道:“我行李被偷了。”

“怎麽這麽不小心?”劉嬸心疼得眉頭都擰在了一起,又問他,“吃飯了嗎?沒吃嬸兒去給你弄點湯圓……”

“吃過了。”紀星翻出手機,将剛才拍得兩張圖随意加了點濾鏡,暮色昏沉下,逼仄的小巷看起來蕭條得很,灰撲撲的大樓帶着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他發了條朋友圈,想罵點什麽,又實在提不起那個勁頭了。

一會兒老吳又要給他發“莫生氣”大法了。

最後他什麽也沒說,只打了個句號,将圖發了上去。

蘇長玉仿佛是住在朋友圈裏的,秒回:“看着還挺有感覺啊?轉型當藝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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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星看着這句話,一時腦子裏搭錯筋,冒出一行字來:是什麽讓你嘆息?少年喲,是生活不易!!

他暗自搖頭将手機揣了起來,看着劉嬸:“劉嬸,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我閑得慌。”

“哎,也沒什麽事……”劉嬸看了他一眼,妥協道,“閑着就容易胡思亂想,行吧,你來幫我清一下貨,會寫字嗎?”

紀星樂了,站起來跟着劉嬸去了攤後,接過紙筆:“多新鮮啊,誰不會寫字?”

“那可不一定。”劉嬸絮叨,“這金三角裏的人學歷都不高,好些沒念過書的,也很正常。”

紀星挑挑眉,蹲下來幫着記貨,随口道:“嬸兒,你這還缺人手嗎?”

“我就一個小攤子,”劉嬸為難地看他,“我可請不起你啊。”

紀星擺手:“沒事,我就問問。”

紀星心想:我好好一個海歸,來了這兒倒是處處被人嫌棄了。

十點過的時候,許朔帶着人來買東西。這附近的雜貨店不多,劉嬸的小攤東西齊全還便宜,很多人都願意上這兒來買。

許朔帶着幾個混子,買水的時候沒注意攤位後還蹲着個人,笑着道:“那傻逼,這下知道我的厲害了。”

“聽說今天還被老王趕出來了。”有人道,“他丢了行李去報警,你敢信嗎?他媽這地方的群租房哪家不違規?不查還好,一查一個準,老王被他氣了個半死。”

“哈哈哈哈哈!傻逼!”

“看着吧,照他這樣下去,過不了幾日金三角就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遲早被孤立。”

紀星在攤位後頭聽了個一清二楚。

劉嬸忙要攔他,想讓他別往心裏去,紀星還真就咽不下這口氣,本來就夠委屈了,還要被一群三觀喂狗吃的人踩在頭上炫耀一番,這是什麽道理?

好好的人不做也就罷了,連狗都他媽不願意做了是嗎?

紀星将紙筆往攤上一丢,從後面繞了出來:“你放什麽狗屁呢?”

許朔被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嗤笑道:“喲,這是哪家的小可憐兒啊?今晚沒地方住了吧?我可告訴你,這金三角的消息都是互通的,你今天害了老王被罰款,你就別想再找到一家店能讓你進去住的。睡大街吧你!”

“操。”紀星踹翻了腳下的竹椅,拿起來就要往許朔頭上掄。

許朔躲得倒是快,身旁幾個混子不幹了,嚷嚷着上去推紀星。

“幹嘛幹嘛?當我們死的?”

“就你這樣子,還他媽學人打架?先學學怎麽在金三角做人行嗎?”

諷刺的話撲面而來,紀星氣得紅了眼睛:“做你們這樣的人?我看還是不必了,狗都比你們像他媽個人!”

“我操!揍他!”混子們踹了過去,幾人扭打在一處,誰也看不清誰。

劉嬸在旁邊急道:“別打!別打了!許朔你倒是勸一勸啊!”

許朔抱着手臂靠在一邊,閑閑道:“是他要罵人的,關我什麽事?正好了,就教教他怎麽在金三角生存。”

說着他還高聲對着人群裏的紀星喊了一嗓子:“這是學費,不用謝啊!”

紀星還從未在外面跟人打過架,尤其是跟這些混子毫無教養地在大街上私鬥成一團,像是沾了滿身泥的土狗,怎麽想怎麽窩囊。

可心頭這把火今天不發出去,他可能真就要憋死了。

他根本沒聽清周圍人在喊什麽,也沒聽清許朔在說什麽,一臉倔強地卯足了勁要給這群人好看。

他舉着竹椅子四處亂揮,也不知打中沒打中,自己背上、腿上倒是挨了好幾下,疼得鑽心。

他這是前世造了什麽孽?非得來這兒受這種屈辱?

被開除,被趕走,被偷行李,還要被他媽一群傻逼圍毆。

紀星越想火氣越大,眼珠子都紅了,推開面前幾人就沖那一臉嘚瑟的許朔沖了過去。他今天就是被人打死在這兒!也要拉個墊背的!

許朔一臉不可思議,瞪大了眼睛想躲,沒想到紀星看着斯文秀氣,卯起勁來還挺狠。他被紀星一把拽住手臂,竹椅直接照他臉掄了過去,竹椅邊緣破開的竹簽從他臉側劃過,疼得他一聲大喊。

然後紀星就被人從背後提住了衣領,半點也動彈不得了。

對方力氣很大,幾乎要将他提得雙腳離地了,另一只手則搶過了他的竹椅,粗糙的椅子腿從紀星手心裏劃過,摩擦出火辣辣的刺痛感。

許朔捂着臉大喊“我破相了?!”,那一嗓子吼得幾乎要劈叉了,擡腿就想踹紀星一腳,提着紀星的人只稍微一讓,扔了竹椅,單手就将許朔的手臂扭了過去,反剪到背後,令人毫無反抗之力。

“想幹什麽?”齊琛低沉的聲音響起,紀星眼眶一紅,低着頭不動了。

齊琛将許朔推開,目光掃過那幾個混子:“一群人打一個,出息了?麻子人呢?”

那幾個混子不敢吭聲,忙不疊地跑了。

許朔也想跑,卻被齊琛陰恻恻地叫住:“你站住。”

許朔頓時膝蓋有些發軟,頭也不敢回,結巴道:“是他他……他先罵人……”

“然後你們就一群人打他一個?”齊琛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找麻子陰他,一次就算了,還來第二次?怎麽的?金三角什麽時候姓許了?”

許朔立刻回頭,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這怎麽可能?齊哥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也就是想給他,給他一點教訓,我以後不不不會了。”

齊琛指了指他:“別再碰他!”

許朔立刻點頭,就差伸手發誓了,忙又跟紀星道了個歉:“那什麽,對對對不起啊。”話音未落,人已經溜了。

劉嬸忙跑過來查看紀星:“傷到哪兒沒有啊?看你這樣子嘛就

不會打架,硬抗什麽啊?身體要緊呀!這要是被你爹媽看見了,不得心疼死啊?”

紀星被這番半斥責半擔憂的話一刺激,頓時鼻頭發酸,擡手揉了揉眼睛。

“傷哪兒了?痛嗎?”劉嬸又瞪齊琛,“你把人放下來啊!提着做什麽!”

齊琛:“……”

齊琛有些尴尬,他剛才就發現紀星好像是要哭,他長這麽大就沒安慰過人,此時就覺得手裏提了個定時炸彈,劉嬸一開口,他立刻将人放下并且往後連退了三步,恨不能就這麽原地消失了。

“小紀?”劉嬸道,“身上哪兒痛嗎?要去醫院嗎?”

紀星搖搖頭,一言不發,扯了扯被拉皺的衣服擡腿就走。

“哎!”劉嬸擔心道,“你是不是晚上沒地方住了?要不住嬸兒家裏去吧?”

齊琛皺着眉,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紀星只搖頭也不說話,不管劉嬸怎麽勸也沒用,越勸,那小臉上的眼淚就越多了。

劉嬸焦急得很,回頭看見齊琛,小聲做口型道:“勸勸啊!”

齊琛:“……”我勸什麽?關我什麽事?

想是這麽想,他還是惱火地道:“實在沒地方去,可以先住我那兒。”這語氣喲,真是十分僵硬了。

紀星抿着唇,聲音沙啞:“我不,你之前還趕我走了。”

齊琛:“……”得,這小孩兒還挺記仇。

劉嬸趁機道:“那住嬸兒家去,啊?”

紀星想了想,吸着鼻子可憐巴巴地問:“劉嬸,您家有多少人?”

“就我一個。”

“那不行。”紀星垂下頭,“不方便。”

劉嬸氣笑了:“這有什麽不方便的!我兒子都有你這麽大了!我看你啊,就跟看我兒子一個樣!”

紀星很堅持:“那也不行,我也不是您兒子。”

劉嬸無奈:“那你今晚住哪兒啊?”

齊琛嘆氣,不甘不願地道:“我不讓你白住,合租願意嗎?我那兒還空一個房間。”

紀星停下步子,轉回頭睨着齊琛,鼻音很重地道:“合租?”

齊琛啧了一聲:“房租水電氣對半,每個月交一次,遲到一分鐘你就自己搬出去。”

原本他一個人租那房子就有些嫌貴了,但這裏也沒有更合适的房源。他想存錢,如果能多一個人平攤費用,自然是更好的。金三角其他人的素質他信不過,所以一直沒找合租人,但紀星不同……

他第一眼就知道,紀星和這裏的其他人都不同。

劉嬸忙道:“哎這不錯啊,小齊也能省不少錢!”

齊琛那屋子雖然簡陋,但比起大通鋪實在是好太多了,紀星頓時心動了,猶猶豫豫道:“但我現在……身上沒錢。”

齊琛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看了眼劉嬸,又看紀星,僵硬道:“先欠着,下個月一起交吧。”

紀星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揉了揉臉,蹭到齊琛旁邊站着,興奮又不好意思地道:“謝謝你啊!”

齊琛看了眼紀星嘴角邊的小酒窩,移開了視線,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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