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4.生活不易
紀星在劉嬸那兒待了一晚,劉嬸讓他去家裏住,他婉拒了。
沒錢再去交床位錢,也沒人再敢留他,怕他一個不滿意再把警察給招來。他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在人才市場空蕩蕩的大廳裏找了個角落,席地而坐。
大廳裏住了許多流浪漢,味道臭烘烘的,但比大通鋪好了不少。
中間放着個不知從哪兒找來的搖頭風扇,呼啦啦地吹着風,将人們用來墊地板的編制口袋吹得呼啦啦地響。
紀星累得很,但又不想睡,抱着口袋靠在牆邊發呆。他不相信這裏的人,也許趁他睡着了,他的口袋又會被偷走,又或者發生點其他無法預料的事,誰知道呢?
他翻着朋友圈,屏幕的光亮照在他的臉上,顯出一片虛弱的慘白。
朋友圈裏一派和諧,蘇長玉不知道又在哪家夜店裏嗨,酒桌上擺着骰子和幾杯顏色漂亮的酒,其他狐朋狗友不是在吃大餐,就是在主題派對上當游魂,亦或者窩在家裏打游戲。
屏幕那頭的世界,仿佛沒有痛苦和絕望,沒有晦暗和不公,只有白茫茫好幹淨的金碧輝煌。
大姐的朋友圈都是工作內容,偶爾有一些時尚秀,二哥的朋友圈則都是他的小女兒——紀星小侄女的照片,穿着公主裙拉着媽媽的手,笑得一臉燦爛。
老媽的朋友圈是麻将桌,老爸的朋友圈常年一個字也沒有,十分高冷。
紀星翻到自己的朋友圈,再往前幾天,他的朋友圈都還是另一番景象。
仿佛那不是自己發的,如今心境真是天上地下,兩番模樣。
他翻到了和盛言傑的合照,在朋友的私人游泳池前,盛言傑摟着他親過來,他則笑得無憂無慮,水珠沾在臉側,反射出燦爛的日光。雖然設置了三天顯示時間,但他還是将所有和盛言傑有關的東西都翻出來,挨個删除了。
做完這些,他收起手機擡起頭,突然看見齊琛從門外經過的身影。
紀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做賊心虛似的,立刻抱着口袋躲到了人工窗口後面。
齊琛拿着手電,在大廳裏一一掃過,随即又朝遠處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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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星抿了抿唇,想:還來找他做什麽?沒罵夠?
劉嬸站在街對面,見齊琛過來,擔憂道:“找到人了嗎?”
“沒有。”齊琛沉沉道。
“你說你。”劉嬸嘆氣,“他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你兇什麽兇?”
齊琛:“……”
“他身上沒錢了,否則也不會來找我要碗粥喝,你沒見他那可憐樣……”劉嬸捂住心口,“你怎麽狠得下心喲。”
齊琛皺眉:“他沒錢還……”
他想說沒錢怎麽還能買一堆東西?但劉嬸正瞪着他,他只得閉了嘴。
既然是越說越錯,齊琛只得轉了話題:“倉庫、人才市場我都找過了,他還能去哪兒?”
“也許走了吧。”劉嬸道,“走了也好,這地方不适合他。”
齊琛又回頭看了眼,灰撲撲的人才市場大樓像尊沉默的巨獸,蹲在夜色裏,冷漠地看着他。
走了?
真走了也好。
齊琛嘴角下抿,想到紀星那咋呼呼的樣子,雖然吵是吵了點,但也難得讓他感覺到了鮮活的人氣。
他心裏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轉頭領着還在絮叨的劉嬸走了。
翌日,紀星一整晚幾乎沒怎麽合眼,提着口袋去找了份貼小廣告的工作。
正午日頭正大,他穿着白色背心沙灘褲,踩着洞洞鞋,手裏提着一只藍色的印有“X信”廣告的口袋,正面是“免費看、存費送”,背面是“免費升200兆”,正和“同夥”一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們沖過天橋,
穿過人來人往的菜場,鼻端下充斥着各種腥臭的味道,他和“同夥”分頭躲進人群裏,洞洞鞋跑不快,鞋子甩脫幾次,白嫩的腳丫子踩得黢黑,小腿上濺滿了菜場裏的污水。
紀星心裏只覺得惡心無比,但又來不及去擦洗,他轉頭不斷看着菜場入口處,确定沒人追進來後才松了口氣,摘下帽子當做扇子扇風。
這錢太難賺了,太難了。
他提着的藍色口袋裏有一大堆的小廣告,什麽內容都有:通下水道、安網線、修空調、送盒飯……還有一小盒漿糊和毛刷子。
貼東西不難,難得是要被城管、物管、清潔工、居委會大媽以及很多人追,還要被狗攆。
紀星在賣魚的攤位前發了半晌的呆,眼睜睜看着一條魚斜着身子艱難地擠在水盆邊緣,然後慢慢翻過身去,露出了雪白的肚子。
嘩啦——
賣魚的人将那只死魚撈出來,丢到了一邊的空盆裏,流浪貓豎着尾巴,小心翼翼靠近過去,剛趴住盆的邊緣,就被賣魚的老板甩了一頭水,炸着尾巴背着耳朵一溜煙地跑了。
“帥哥,買什麽魚?”
紀星被這粗犷的吆喝聲拉回神來,擺擺手提着包走了。
沒錢吃午飯,也不好意思再去劉嬸那兒蹭飯吃,只能捱到傍晚結算工錢。
他揉了揉肚子,穿過小巷慢慢走着,找着沒人的地方繼續貼小廣告。
汗水從他的脖頸後緩緩滑下,癢得他伸手抹了一把,髒兮兮的小手立刻在脖頸後留了個五指印。
他白皙的肌膚已經曬得有些發暗,開始變成了小麥色。
路邊的流浪狗帶着傷夾着尾巴跑過,看那樣子就知道剛和其他狗争地盤打架輸了。
幾個小孩兒笑鬧着從他身邊跑過,撞得他一個踉跄。
他還沒回過神來,背後就響起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刺耳難聽極了,帶着生鏽的刮擦聲,紀星下意識擡手捂耳,一邊往旁邊避讓,那自行車卻蹭着他的手臂呼嘯而過,車上的人探出手來,一把扯過了他手裏的口袋。
紀星被帶得瞬間往前跑了幾步,回過神立時怒了——光天化日,真是人人都覺得他好欺負了嗎!
他硬是沒松手,跟着車一路疾跑,擡腳就沖着車後輪踹去。
“停車!”
那車被踹得歪斜了一下,車上的人身形不穩,紀星趁機一把拉住了街邊一根電線杆,反作用力将車上的人猛地帶了下來,摔得有些狠。
老舊的自行車倒在一邊,車輪空轉着,那破破爛爛的車鈴铛被摔壞了,沿着地面滾出一米遠。
紀星喘着粗氣,口袋被撕出一個大口子,裏面的小廣告像天女散花落了一地。
對方一眼看清他口袋裏裝得什麽,竟然十分不滿地“啧”了一聲。
那模樣像是還挺看不上?!
他臭着臉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看清搶東西的是個……小孩兒?
對方渾身髒兮兮的,臉也黑黢黢的,從地上爬起來吹了吹手心蹭破的皮膚,似乎也不覺得多疼,擡眼陰沉沉地看着紀星。
紀星被那一眼看得遍體生寒,腳下站住了,蹙眉道:“你為什麽搶我東西?”
那孩子瘦骨嶙峋,揉了下鼻子,也不打算回答,轉身扶起車就要走。
“喂!你站住!”紀星往前追了幾步,小孩兒騎上車飛快地溜了。
方才撞了紀星的幾個小孩兒在前面路口探頭探腦,對上紀星的視線,也立刻鬧哄哄地散了。
紀星知道富三有附近以前童工特別多,也不知道這些孩子是不是跟那些工廠有關系的。
他聽劉嬸說起過,這些孩子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了,幾乎沒什麽文化,他之前還沒有多少感覺,眼下卻覺得內心十分震撼
。
光天化日,團夥作案,搶劫?
他垂下眸子,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指甲附近的肉因為拉電線杆,用力太猛裂開了。十指連心,細微的刺疼伴着火辣辣的感覺,令人很不舒服。
大中午的,小街上的人不多,紀星将撒了一路的小廣告撿回來,找了個地方慢條斯理地貼着,他心不在焉,等到危險逼近了,耳邊傳來聲如洪鐘的怒吼,整個人才驚得一哆嗦。
“你!做什麽呢!”一個老頭舉着把掃帚沖了過來,“前天才洗幹淨,你們又來!沒完了是嗎?站住!不許跑!”
紀星吓了一跳,來不及反應起身就跑。
小街上挂着橫幅,一邊寫着“綠水青山是金山銀山”,一邊寫着“保護環境從你我做起”,熱風刮起橫幅翻飛仿佛在給紀星“揮手吶喊”,紀星沖出去兩步又想起來地上還放着漿糊盒和刷子,又跑回去一把抓起來。
結果抓了滿手漿糊,又抹到了衣服上。
紀星:“……”
紀星還沒拐過街角就被人堵住了,頭發花白的大爺握着掃帚抽他的腿,老人家身子骨看起來還挺硬朗,比紀星跑得利索多了,邊打邊罵:“這裏不準貼廣告!沒看到标識嗎!”
“對不起,對不……哎喲!”紀星邊跳邊躲,被那細細的掃帚在小腿上抽出通紅的印子。
“我這就走了大爺!大爺!”紀星嗷道,“疼!別打了!我要告你人身傷害了!”
“告我?”大爺頓時火起,更來勁了,“你還告我?我還沒告你們呢!貼了滿牆的什麽東西?知道我要鏟掉得花多少力氣嗎?讓你貼!讓你瞎貼!”
紀星邊跳邊往前跑,一眼看到了買菜回來的齊琛,他只猶豫了不到一秒便求救地大喊起來:“齊琛——!!”
齊琛腳下一頓,紀星這蹦跶的,遠遠看着還真像活蹦亂跳的小羊。
明明對方昨天還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這一夜也不知道在哪兒過的,聽劉嬸的意思,又是哭又是委屈,可這會兒……哪裏還看得出他半分委屈頹喪?
不如說……還挺有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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