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1.小左
“大家都叫他小左,他沒有真名,也沒有身份證,是個黑戶。”帶蘇長玉去找人的路上,齊琛簡單地介紹道,“據說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被遺棄在金三角了,被一對收破爛的老夫妻養大,後來老夫妻去世了,他就一直自己混着,也沒念過書。”
“他沒去找過自己的父母嗎?”蘇長玉從未想過這種像電視劇一樣的劇情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邊,詫異道,“為什麽不給他上戶口?”
“他沒什麽毛病,幾個月大就被丢了,父母自然是打定主意不要他的,還去找什麽?”齊琛道,“撿到他的老夫妻也沒上過學,年輕時有過一兒一女,都病死了,只剩下他們兩個。年紀大了,人老糊塗了,只管把孩子喂飽,誰管他上沒上戶口。”
蘇長玉簡直百思不得其解,和紀星面面相觑,深切地感受到了人和人的差別如此之大。家境、教育、性格就算了,常識上居然也像是隔着一條銀河系,完全無法理解。
又或者,所謂的“常識”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象?就像“三觀”從來不可能一致一樣,沒有什麽應當的“常識”,不過是主流世界認定的部分“偏見”罷了。
蘇長玉剛來金三角便被結結實實地上了一課,頓時恍悟為什麽紀星在這待了一段時間,言行舉止變化會這麽大。
紀星問:“你到底是怎麽被騙的?”
蘇長玉說起這事還覺得特別丢人,道:“我想在金三角體驗體驗,呃,人生百态。一個男的突然帶着那小孩兒來找我搭話,說實話我一看他那樣子就覺得不是個好人!”
紀星一臉鄙視,滿臉寫着——知道不是好人你還能被騙?就說年紀輕輕老喝酒熬夜要不得,智商都喝沒了。
蘇長玉無視狐朋狗友的鄙視,道:“他問我是不是來找工作的,有一個工作覺得很适合我,想介紹給我。”
紀星頓時奇了:“哎?我剛來的時候就沒人招呼我啊?”随即想起來,自己來的時候一身廉價貨,看樣子也是沒錢的,自然沒人搭理了。
蘇長玉這只活孔雀,恨不能在腦門兒上挂個“老子有得是錢”的牌子,自然會被人盯上。
齊琛道:“不是違規貸款就是法人擔保吧?”
“哎你怎麽知道?”蘇長玉一拍手,“對方說什麽……公司要找個法人做擔保,事成分我三千塊。”
“卧槽?”紀星在金三角待久了,自然知道這是“大數目”,亢奮道,“然後呢?”
蘇長玉不知道他在亢奮個什麽勁:“我當然不可能上當啊,三千算個鳥?我随便夜店扔個骰子三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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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齊琛看了過來,蘇長玉意識到多說多錯,忙住了嘴,道:“我是不相信他們,但這種事我從來沒聽說過,就覺得很好奇。”蘇長玉汗顏,“所以就多跟他們聊了一會兒,後來他們要看我的身份證,我才剛拿出來,那小孩兒一把搶了就跑!日了狗了,光天化日的居然能搶劫啊?!”
“金三角人才濟濟,你不知道的還多着呢。”紀星搖頭,“好奇心害死貓。”
蘇長玉想不通,看齊琛:“所以那什麽鬼擔保是假的?就為了搶劫?搶個身份證算什麽事啊?”
“這裏的身份證能賣錢。”齊琛道,“不過他們應該是看出來了你不會答應,所以改變了策略。這些人拿着你的身份證就不知道會做什麽了,可能是網絡貸款或者做擔保,總之沒好事。”
紀星好奇道:“到底是做什麽擔保?”
“黑公司。”齊琛簡直服了這兩個少爺,真的是什麽也不知道啊,“有人要違法開黑公司,自然要找背鍋的人,金三角偶爾會有人做這種生意,拿身份證去擔保,公司開起來,中介拿幾萬手續費,剩下三千到八千不等分給背鍋的人。”
蘇長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了:“等會兒,這
種公司一旦出了事……”
“法人當然要倒黴的,所以風險大。”齊琛點頭。
紀星總算明白了,為什麽會有這麽“大數目”的“工資”,感情是擔着風險的,而且這個風險可不好說,說坐牢也就坐牢了,這鍋背得也太容易了吧?
如此一比較,“工資”才區區幾千元實在是太便宜了啊!
蘇長玉也是嘆為觀止,遲疑道:“這麽缺錢,就不能去找份正當工作嗎?”
“這裏的人口袋裏有錢就不會去找工作,嫌麻煩。”齊琛道,“以前這裏也不是沒有正當工作招聘,工廠流水線,工資高福利好,但是沒人去。他們寧願選擇幫人看門、發傳單、貼小廣告,工資日結,有錢了就去網吧,可以混好幾天了。”
紀星見蘇長玉微微張着嘴,顯得傻愣愣的,心裏好笑,無聲地拍了拍蘇長玉的肩膀,心說:我懂我懂,小爺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蘇長玉有紀星和齊琛領着,被填鴨似地飛快塞入了金三角“特有文化”,等到了小左家,蘇長玉從小到大建立的三觀已經被碾碎了無數回。
此時三人站在門口,齊琛倒是面無表情,紀星和蘇長玉臉都白了。
饒是紀星已經開始習慣這裏的環境,此時此刻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說是“家”,不過是個早已無人住的危房,上面寫着大大的“拆”字,下頭拉着警戒線,旁邊豎着“宏飛集團XX工程”幾個字樣,明顯是就快要被拆遷的地方之一。
拉着警戒線的外圍是雜草叢生的小院,垃圾堆了一地,臭得讓人連下腳的地方也沒有。就在門口站了片刻的功夫,紀星就快被熏暈過去了,不僅如此,他腿上、手上還被不知名的小蟲咬了一堆紅紅的疙瘩。
門口拉着仿佛是用編制口袋做得門簾,正常的大門早就不翼而飛,窗口上挂着幾個大口袋,裏面裝滿了各種瓶瓶罐罐,看樣子這小左除了搶劫,還撿垃圾為生。
屋裏點着蚊香,沒開燈,小左叼着煙看着一本沒有字的畫報——應該是從哪個垃圾堆裏翻出來的兒童讀物,破舊的封面上還沾了些不明物體,看着有些惡心。
見來了外人,小左站起來露出戒備的神情,看清了蘇長玉的臉後,立刻換上了一副兇相。
他丢了畫報就去找武器,地上淩亂地丢着方便面包裝袋、一次性筷子、紙杯、還有一些散亂的衣物和踩癟了一半的飲料罐。
他起身就将那些罐子踹開了,發出叮鈴哐啷的脆響,從櫃子後頭猛地抽出來一把長刀。
紀星吓了一跳,忙拉着蘇長玉往後退到了門口,舉起手道:“別緊張!我們不是好人!”
齊琛:“……”
紀星:“……”
蘇長玉:“……”
小左光着上身赤着腳,看着渾身瘦骨嶙峋的,能清晰看到肋骨的痕跡;他細胳膊細腿,但卻帶着一股狼崽子的狠勁,仿佛要擇人而噬,眉頭皺着,緊緊握着刀,威脅地看着三人。
蘇長玉小聲問齊琛:“你說他有十六?這也太……不像了啊?”
說是十六歲的年紀,個頭卻不足十二、三歲,嘴上還叼着半截煙,窩在這不見天光的逼仄地方,煙霧遮擋了他的神情,看得人心裏又寒又酸。
他掄着長刀就要砍過來,看那模樣,倒是比他翻書的動作還要熟悉利落,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紀星忙道:“你等等!我們只是……哎!”
他話音未落,齊琛已經将他一把拉開了,齊琛人高馬大,微微一讓再伸腿往前一絆就讓小左一個踉跄,順手拖住他的手臂,手腕一扭,将刀搶了下來。
蘇長玉哇哦一聲:“酷!”
齊琛将刀扔在地上,沉着臉:“把他的身份證拿出來,別跟我裝傻!”
小左很是不服氣,但又打不過齊琛,嘴裏發出嘶啞地尖叫,像只被囚困的幼獸般掙紮起來。
紀星被那古怪的叫聲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齊琛。
齊琛道:“據說他從小就不怎麽說話,養父母去世後幾乎沒再開過口,算半個啞巴。”
蘇長玉也被驚得不輕:“這叫聲……這是人能發出來的聲音?”
紀星堵着耳朵,被這叫聲弄得寒毛直豎,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齊琛扭着小左的手腕不讓他跑,低沉呵斥:“把身份證拿出來,快點!”
倒不是齊琛不夠溫柔,而是他深知小左的性格,同他溫柔他也不會領情,說不定還能反咬你一口。
對待狼崽子,哪怕是崽子,那也是有“狼性”的。
“啊——!”小左又踹又咬,但齊琛每次都躲得恰到好處,他咬不到人,急得臉都漲紅了。
紀星脾氣雖然暴躁但到底心軟,看不下去了,擡手道:“等等,你……等等。”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就覺得被那孩子叫得心頭發顫,神經都繃緊了,渾身上下仿佛螞蟻在爬,難受得不行。
“我,我這兒有吃的。”他從兜裏摸出酸奶和牛肉幹,往小左的方向晃了晃,“吃東西嗎?我們好好談談,不會傷害你的,你別怕。”
齊琛深深看了紀星一眼,将地上的刀踹遠了,慢慢放開了小左。
“我松手,你別亂跑。”齊琛看着小左的眼睛,警告道,“要是再發瘋,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左看了他一眼,又盯着紀星手裏的酸奶看,肚子咕嚕響了起來。
蘇長玉只覺得他們不是在說服一個人,而是在馴化某種野獸,心裏怪不是滋味的,也跟着道:“乖,你別怕,我們不是好人,啊呸,不是壞人。”
蘇長玉左右打量,道:“我去給他買點吃的吧。”
紀星點頭,蘇長玉便倒退着舉着手,表示自己很“安全”,慢慢退着出門去了。
陰暗的房間安靜下來,小左一被放開就縮去了牆角,警惕地看着他們。
紀星将酸奶和牛肉幹丢過去,剛好砸在他腳邊,示意他吃:“都給你了。”
齊琛将那把刀撿了過來,拿在手上,站在紀星身邊——別說還真有點保镖的意思。
小左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饑餓占了上風,撿起吃的拆開就往嘴裏倒。
紀星看得心酸:“一會兒還有,那個大哥哥給你買吃的去了,我們用吃的和你交換怎麽樣?你把他的身份證還回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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