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32.潑冷水

小左做錯了事,按理說實在不必跟他提什麽“交換條件”,但紀星是頭一次見到人還能活成這樣,況且對方甚至沒成年,心裏到底是發不起真火來。

他和齊琛退到門外,給小左留出安全距離,對方嚼着牛肉幹警惕地瞪着他們,剛剛被齊琛輕易拿下讓他覺得很不甘心,不時還想找其他武器,整個人看起來都很焦慮。

紀星蹲在門口,腳踝胳膊上被不知名的蟲子咬紅了一片,時不時拿手抓一下,沒幾下就抓出通紅的指印,沖門裏道:“我叫紀星,他是齊琛,你認識他嗎?咱們聊聊?”

小左不說話,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齊琛替他回答道:“他來過黑拳賽很多次,應該認識我。”

齊琛見紀星白嫩的肌膚瞬間就紅了一片,皺着眉拿了扔在角落的掃帚,将門口一圈的垃圾給清理了,又撿了兩張報紙折起來當扇子,在紀星手邊腳前不斷扇動,趕走小蟲。

紀星将外套拉鏈拉上,兩手撐着腮幫看他,若是前兩日齊琛這樣做,他還能心安理得地受着,可現在他總覺得心虛忐忑,便小聲道:“你不用這樣。”

齊琛看了他一眼,哦了一聲,将報紙收起來了。

紀星又覺得自己有些刻意,顯得很薄情似的,又抿着唇抓了抓手背道:“你還是幫我扇扇吧。”

齊琛無奈看他,眼神裏帶了點笑意,嘴角卻往下抿着,道:“到底要怎麽樣?”

紀星便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抵在下颚處,顯得特別乖巧:“謝謝啦。”

齊琛搖搖頭,又幫他輕輕扇了起來。

紀星想起齊琛拉着他躲開小左的刀時那幹脆利落的樣子,覺得帥氣極了,道:“哎,那一下……就拉他那一下你都不怕他砍到你嗎?”

“他砍不到我。”齊琛道,“那麽容易被砍到了,我這麽多年就白練了。”

紀星順水推舟地問:“你練了多久?”

齊琛想了想:“差不多快十二年了吧。”

紀星頓時露出一個“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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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琛看得好笑:“我練拳挺早的,當年也是……沒什麽其他的路可選。”

他看向藏在屋內陰暗處的小左,不知想起了什麽,神色變得有些複雜:“我們這樣的人,一開始就沒有什麽自我選擇的權利。什麽夢想、理想、抱負,那都是很奢侈的東西。我覺得我已經很幸運了,雖然是個意外,但我遇到了喜歡的事情,想一直做下去,如果不是拳擊,可能我……後來也會跟小左一樣吧。”

紀星有些驚愕:“你也被丢棄了?”

“那倒不是。”齊琛搖頭,又想了想,“但有家人和沒家人,區別也不是很大。”

紀星一時不知該怎麽說,不過三言兩語,他卻預感到齊琛過去的黑暗深不見底,令他無法輕易接近和觸摸。

無論是齊琛、小左還是劉嬸,他們都有自己的黑暗,可哪怕樣子狼狽哪怕是爬着往前,也很努力地要生存下去。

相比之下,他和蘇長玉活得像是灘沒有意識的爛泥。

紀星看着齊琛的側臉,心緒波動難平,他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裏在想什麽,拿起手機對着齊琛的側臉拍了一張——背景是大片的垃圾堆,寫着“拆”字的牆頭搖搖欲墜,男人的側臉堅毅眼神晦澀不清,一手還捏着舊報紙,蹲在灰撲撲的屋檐下,看起來別有一種陰郁的味道。

他連拍了好幾張,齊琛擡手擋住了他的鏡頭:“幹嘛呢?”

紀星也說不清自己想幹嘛,愣愣地看着齊琛,總覺得那日從黑拳賽出來時,他也有過和現在類似的心情。當時他腦子裏閃過了一點未成形的念頭,而此時,這個念頭再次出現,變得清晰了起來。

“我……”他張了張口,但這剛剛成型的念頭并不成熟,他還需要好好計劃一下,

于是他話鋒一轉,“看你好看。”

齊琛:“……咳。”

齊琛仿佛嗆到般咳嗽了一聲不自在地轉開了頭,拿報紙給他扇扇扇,近一米九的大漢居然一時語塞,被堵得沒了話說。

紀星心不在焉,也沒留神自己剛才說了什麽,腦子裏飛快地轉了起來。

他翻看着自己的手機,這些天他拍了不少金三角的照片,這些郁郁沉沉,并不繁華甚至有些破敗的景色,卻仿佛一盞微弱亮起的燈塔,照亮了紀星以前從未想過的全新的道路。

他對這種陌生的感覺有些新奇,又被自己的突發奇想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內心隐秘的亢奮蠢蠢欲動,四肢百骸裏仿佛湧進了無窮無盡的暖湯,整個人都突然清明起來,活了過來。

蘇長玉抱着一堆吃的回來時,看到的就是兩人蹲在垃圾堆裏,氣氛古怪的場面。

齊琛耳朵有些紅,神情不自然,紀星則雙眼精亮,嘴角勾着,無意識地摩挲着手裏的手機。

蘇長玉:“?”

難不成紀星調戲了齊琛?牛逼啊兄嘚!

蘇長玉提着兩個巨大的口袋,幾乎像是搬空了超市。

各種大大小小的幹糧和零食應有盡有,還有瓶瓶罐罐的飲料。蘇長玉将口袋放在門口,像是引誘動物來吃似的,往後退了幾步,也學紀星他們蹲下了,沖門裏道:“都是你的,來拿。”

小左還從未遇到過這樣好的事情,一時詫異壓過了他的警惕心,他小心地走過來仔細翻看口袋,細長的胳膊在口袋裏撈來撈去,撈出一盒餅幹,拆開吃了起來。

他又擡頭看向蘇長玉,目光上下打量,手在髒兮兮的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從兜裏摸出了蘇長玉的身份證。

小左沒念過書,幾乎不識字,只覺得“玉”字看着熟悉,他認識“王”字,可多出這一點念什麽他就不知道了,于是他轉開目光又盯着身份證上的照片看了片刻。

蘇長玉的證件照顯得一本正經了許多,沒有那麽花枝招展,穿着白T恤将頭發抹到後面,露出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梁,原本就英俊斯文的面容,不笑的時候看着便有幾分正經大少爺的模樣了,他濃黑的眉頭舒展開,目光直視鏡頭,看上去青春洋溢。

小左看了半天,又舉起證件和蘇長玉本人對比,蘇長玉幹巴巴笑了笑:“是我,認出來了嗎?”

小左嚼着餅幹,唔了一聲,将身份證丢給了他。

蘇長玉看了眼小左髒兮兮的手,心裏有些別扭,扯了扯襯衫袖子包着手指撿起了身份證,又拿衛生紙将身份證好好擦了擦,這才收了起來。

小左始終盯着他的動作,臉色陰沉,見他将身份證收起來了,便拖着那兩個大口袋進了屋,不理他們了。

齊琛沖門裏道:“這刀太危險了,沒收了。”

小左對着他發出了類似狗的低吠,聽着有點可怕,但到底沒有阻止。大概是清楚自己打不過齊琛。

三人出了院子,紀星遠遠地又拍了幾張照,神情若有所思。

蘇長玉精疲力竭,再沒有在金三角體驗生活的心情了,道:“我回去了,這地方不适合我,我還是去給老爸認個錯吧。”

紀星嗯了一聲,道:“回去給我個電話,我……有點事想跟你商量。”

蘇長玉哎了一聲,拍了下紀星的肩膀走了,齊琛低頭看紀星,狀若漫不經心地問:“商量什麽?”

“嗯?”紀星愣了一下回神,将手機揣進兜裏,“沒什麽,一點小事。”

這一折騰時間已經不早了,兩人回家吃了晚飯,紀星始終顯得心不在焉,齊琛也不便多問。十點過的時候,紀星去洗澡,齊琛在卧室裏翻箱倒櫃,找了藥出來打算等紀星洗完澡出來給他上藥。

他的醫藥箱裏裝着一

些治跌打腫痛的藥,外敷內用的都有,但他皮糙肉厚的卻是用不上什麽蚊蟲叮咬的藥,翻了半天才找出一小支藥膏來,好在沒過期。

想到紀星那柔嫩的肌膚被咬得慘兮兮的,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想:他真的一點都不适合這裏。而這種想法越深刻,他心裏卻越發不是滋味起來。

仿佛兩人之間隔着某種看不見的鴻溝,明明彼此像是已經離得很近了,但低頭一看卻誰也跨不過去。

正發呆,沙發上紀星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蘇長玉。

齊琛拿着手機走到門前,敲了敲門:“有你電話!”

他一時竟忘了這門沒法鎖,敲門的力氣不小,門竟就這樣被敲開了。

熱騰騰的水霧迎面而來,霧氣裏隐約能看到男人單薄纖細的身體,背對門口正在沖水。

齊琛一時愣住了,只覺得腦子裏嗡嗡響,好半天才聽到紀星說:“是長玉嗎?幫我接一下,說我晚點回他。”

齊琛下意識後退一步,但雙眼卻不受控制地盯着紀星的脊背。

他在拳館、賽場裏看過那麽多男人裸着的上半身,什麽體型、胖瘦都見過,卻從未見過紀星這樣的。

紀星背對他,完全沒發現門開了,微微低着頭,肩胛骨因為動作繃出性感的弧線,腰身緊窄,露出一點腰窩,臀部挺翹柔軟。

他擡起手抹了把頭發,上身不明顯的肌肉線條流暢地拉開,齊琛只覺得渾身血液不受控制地湧向某處,有些狼狽地扶了下門框,将門小心地拉上,轉身落荒而逃。

他的心跳快速又激烈,運動褲下的某處硬挺滾燙,脹得甚至有些發疼了。

他喉嚨不自然地上下動了動,慌亂地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那頭蘇長玉喊道:“我去兄嘚!你猜我查到了什麽?你家老齊是個GAY啊,他之前有男朋友!”

齊琛一愣,渾身的燥熱瞬間像是被潑了盆冷水,突兀地冷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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