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43.古怪的人

拳館裏照舊如常，屬于男人們的汗味充斥在鼻端，各個訓練如火如荼地進行着，燈光照在健碩結實的軀體上，帶出汗珠的反光。這本應是齊琛早就習慣的場景，今天卻總是不在狀态，從跑步機上下來，他将毛巾搭在脖子上，雙手撐在扶手上微微喘氣，餘光掃過周圍的人，總覺得尋常看起來熱鬧喧嘩，充滿了熱血生機的畫面，今日卻總顯得有些怪異。

怪異的當然不是拳館，不是拳手們，而是齊琛自己。

他的心态已經開始不對了。

低調兩年，在金三角自欺欺人的靠打假拳為生，說得好聽是存錢想辦法返回賽場，仿佛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韬光養晦，但其實他心底一直都很清楚，他回不去了。

他沒有人脈，沒有背景，就算存再多的錢卻連送錢的門路也不知道在哪兒。

他所熱愛的那扇門早就關上了，紀星的到來将他一點點從裝睡的朦胧裏敲醒，他渾身的肌肉、血管、細胞都在震顫着告訴他——回不去了，不如老實地退出，趁着傷病還不多，轉行去做別的。

他知道紀星在創業，那樣鮮活機靈的一個人，在金三角或許會被暫時埋沒，但他的光芒總有一天會在金三角綻放，到那時候他們會如何呢？

紀星原本是個小少爺，衣食無憂，在經歷了最低谷後依然能堅強地站起來，不斷地往前走，往前跑，将所有的失敗都扔在後頭。

而他呢？

齊琛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擡頭看着窗外熱鬧又蕭條的景象——這在金三角永遠是極端卻不違和的場景。

他要怎麽做？

在紀星不斷往前奔跑時，還依然停在原地？抱着不可能的期望，固執地死守一扇不會打開的門？

有什麽意義？

自從紀星來了之後，齊琛越來越多的思考起“堅持到底有什麽意義”，而陳志飛的到來，更是加速了他的某些想法。他不想醒來，不想被拆穿，他拒絕接受新的事物，就是為了防止這一天的到來。

可該來的總會來，該放手的時候，總得放手。承認自己的失敗，承認自己“不可能”需要莫大的勇氣，比堅持一件事要困難得多。

齊琛心頭沉甸甸的，可他知道這是刻不容緩的事，他必須做出選擇，否則他和紀星不會長久，而他這樣的堅持，除了白白的浪費時間，也并沒有任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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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齊……老齊？齊琛？！”小張在旁邊喊了他好幾聲，又拿手在他眼前晃，齊琛猛地回神，茫然皺眉，“什麽？”

“我說晚上的比賽，你在聽嗎？”小張拿出一個信封，裏面裝着厚厚的一疊錢，“是大客戶，錢不少呢，對手是……”

齊琛沒什麽心思聽，擺了擺手讓小張自己處理，拿了毛巾朝拳臺去了。

他急需發洩，急需将負面的情緒狠狠宣洩出去。

“誰來打一輪？”他吼道，“不放水，輸了請吃飯！”

“來！”立刻有人響應，拳手們也圍了過來——齊琛的拳法在他們中是最好的，自然有觀摩的意義。

紀星在網吧裏整理文檔，一邊采訪對面坐着的許朔。

“所以，你幹過最多的是屍體？”

“是演，注意用詞。”

“好吧，演屍體專業戶？”

“我演得可好了，讓躺多久都行，絕對不會動一下。”許朔得意道，“還有小太監、炮灰身後的小弟、街上的路人。哦，我出過一次鏡的，雖然當時整個人都套在玩偶服裏，啥也看不出來。”

許朔道：“是個小熊玩偶，舉着氣球站在男配角背後。”許朔放開鼠标，比了個舉氣球的動作，“演員不容易，你知道嗎？你得有專業素養，你得有天賦和直覺，演戲的直覺，眼神、鏡頭感……你知道我哪一側的臉看着最帥嗎？”

紀星一邊敲着鍵盤記錄着，嘴裏叼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道：“可你沒堅持多久啊，之前天氣太熱，你就不願意去了。你想過嗎？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這梗太老了。”許朔道，“有句話不知道你聽沒聽過，老天爺不會給你邁不過去的坎兒。人的潛力是無限的，你不能太一根筋，如果太拼了弄出一身傷病，那以後怎麽辦？人得學會順其自然，不争即是争。”

紀星歪頭，從寬大的屏幕後看他：“如果你這輩子都成不了明星呢？想過嗎？”

“想過。”許朔點頭，“但也有可能會成啊，你不能否定自己。”

紀星：“……”

紀星發現許朔說起歪理來簡直頭頭是道，所有的道理都偏向他自己的利益，基本和客觀因素沒關系，全是主觀因素。

許朔拿出幾張手裁的紙板來，道：“這是我自己做的，你看看。”

紀星接過來，旁邊上網的人也湊過來看，就見那是紙盒上面裁下來的一部分，上面用黑色的記號筆寫着幾個大字：事在人為。

紀星：“……”

第二幅紙板上，則寫着：人類的幸福和歡樂在于奮鬥，而最有價值的是為了理想而奮鬥。

紀星：“……”

紀星将幾張紙板挨個看了個遍，雞湯很多，有的甚至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感言和決心，但……有意義嗎？

紀星擡眼看着坐在對面沉迷在游戲裏的許朔，他雙眼放光地看着屏幕，手邊這些标志着他“理想、夢想”的紙板，不過是“一紙空殼”。

紀星拿出手機給這些紙板拍了照，說：“你想過明天嗎？”

許朔打死了怪，握拳“耶”了一聲，抖了抖煙灰歪頭看過來：“啊？”

“你想過明天嗎？明天要做什麽，吃什麽，會有恐懼嗎？”

許朔想了想：“會吧，沒錢交床位費的時候，會有。”

“那你就沒想過離開這種恐懼嗎？踏踏實實找一份工作，認真生活……”

“你這就是庸人的想法。”許朔夾着煙，指了指他，“被選中的人都是特別的，你要是總瞻前顧後，總害怕這個那個，那你只能當個庸人。”

紀星聽樂了，也不再多話，認真将草稿寫完，将今天采訪的錢扔給許朔——也就剛夠他一天吃飯加上網的。

許朔接了錢吹了聲口哨，最近紀星總問東問西，他只要聊聊天就能賺到錢，于是對紀星的改觀挺大，見紀星收拾東西要走，還熱情地招呼道：“走了？慢走啊，明天還聊嗎？”

紀星搜集的素材差不多了，搖頭：“不用了，你……”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說什麽，只得點了點許朔的電腦，道：“你加油吧。”

差不多到午飯時間了，紀星給齊琛打了個電話：“你這保镖怎麽當的？吃飯還得我來問你？算了，也就小爺人美心善，不跟你計較。說吧，吃什麽？我給你打包過去？”

“我點好了，一會兒就送來了。”齊琛道，“你人過來就行。”

“嘿，反了天了。”紀星嘴角勾着笑，話音拉長了懶洋洋地帶着點鼻音，“你都不問我吃什麽就擅自做主了？放肆。”

齊琛好笑道：“點的都是你喜歡吃的，放心吧少爺。”

紀星唔了一聲：“那我今天要想換口味呢？”

“行吧。”齊琛在那頭不知跟誰打了個招呼，背景音安靜下來，道，“是我失職了，少爺想吃什麽？我重新點？”

“少爺我不是那麽作的人。”紀星大度道，“你真是好命，遇上我這樣的小福星。”

齊琛悶笑了幾聲，紀星擡手遮着嘴邊走邊對話筒“啾”了一下，笑得無比燦爛：“想我了沒？”

齊琛也隔着話筒回吻了他一

下，低聲道：“這才幾個小時不見。”

“我就問你想我了沒！”

“想。”齊琛放輕了聲音，“想把你挂在褲腰帶上，走哪兒都帶着。”

紀星嘿嘿笑了起來，又覺得自己這番作為有些幼稚，兩人誰也不舍得放下電話，就這麽瞎聊了一路，到了拳館樓下，紀星擡頭看了眼樓頂的窗戶，道：“我到啦，洗白白等着小爺。”

齊琛走到窗前往下看：“我看見你了……等等？”

紀星“嗯？”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齊琛已經在電話裏飛快道：“在樓下等我，我馬上下來。”

紀星：“？？”

紀星一頭霧水，齊琛的速度很快，穿着黑色背心和運動褲不到一分鐘就下了樓，他一出來就先将紀星一把拉到身後，幾步沖到路口一個拐角處，那裏挂着一個自動“安全套”的販賣機，後面躲着一個鬼鬼祟祟拿着相機的人。

紀星見齊琛将人提了出來，也是吓了一跳：“這……誰啊？”

齊琛不發一言，臉色黑沉，将對方的相機取下來查看。齊琛人高馬大，男人不敢反抗，紀星狐疑地看了對方兩眼，湊過去跟齊琛一起看相機，就見裏面最近的幾十張照片全是拍得自己。

紀星：“？？”什麽情況？

齊琛顯然是誤會了，還以為對方是紀星對家派來的私家偵探之類的，兇狠道：“你拍他做什麽？誰是你雇主？說！”

紀星：“……”

紀星确定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男人，對方目測近四十歲左右，身材幹瘦有點禿頭，穿着普通的T恤休閑褲，袖子挽着，露出曬得黑黝黝的皮膚。

他身上還挎着個大包，裏面裝着很多鏡頭和支架，鼻梁上挂着一幅眼鏡，齊琛跟他說話時，他一直在偷瞄紀星，目光在紀星身上來回打轉，顯得很是可疑。

齊琛将紀星擋在身後，将相機裏紀星的照片全删了，道：“不說也行，別讓我再看見你，否則下次就不是删照片這麽簡單了。”

齊琛微微眯眼，高大的身軀迸發出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金三角我比你熟，我記住你的臉了，再有下次，我保證你再也進不來金三角。”

對方顯然被吓住了，嘴唇抖了抖沒說出話來，擡手推了推眼鏡，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金三角是你家開的？你說不能進就不能進？”

齊琛皺着眉，嘴角下抿，看起來像個正經打手似的，就差一身黑西裝加一副黑墨鏡了，他聲音低沉，一字一句：“你大可以試試。”

他将相機塞進男人懷裏，對方不敢說什麽，轉身跑了。

紀星從齊琛背後探出頭來，若有所思地看着對方離開的背影——他不是沒見過私家偵探，這人不像那邊的路子，倒有些像是……記者？不，也不像是記者。

紀星有些拿不準，齊琛以為他害怕，握着他的手道：“別擔心，有我呢，保證不讓他再接近你一步。”

紀星知道齊琛是誤會了，他沒什麽對家，也沒人會追到這裏來查他，但這話沒法解釋，只得點點頭。

齊琛還不放心，道：“先吃飯，等吃完了我去找人。”

紀星聽他這話的意思，還真打算要對付那不明身份的人，怕他惹出麻煩，忙勸道：“沒事，他都被你發現了，應該不會再來了。”

齊琛牽着紀星的手往樓上走，道：“你白天去哪兒了？在家嗎？”

“去網吧了。”

“我不在，你就別往外亂跑了。”齊琛道，“要麽以後跟我一起來拳館？”

紀星嘆氣：“我還有事要忙呢。”

齊琛抿唇：“那我陪你。”

“你忙你的。”紀星哭笑不得，但見齊琛一副嚴肅緊張的樣子又十分感動，“我沒事的，你要實在不放心，我每

隔一段時間給你發條消息？嗯？”

齊琛道：“你這對家也太過分了，你都逃到這裏來了，怎麽還窮追不舍？他想做什麽？”

紀星：“……”

紀星尴尬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齊琛搖頭：“你們這些有錢人，真是無法無天。”

紀星：“……”啧，地圖炮可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