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63.不能輸

“你……”紀星蹙眉,正想說什麽,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齊琛的手機也響了。

紀星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老爸打來的電話。這可真是稀奇,老爸工作太忙,一般都由秘書或者二哥來傳話,很少能接到他的電話。

紀星看了齊琛一眼,齊琛已經接起電話在說什麽了,臉色還挺嚴肅的,紀星只得拿着手機往外面走去,順着樓梯去了天臺。

夜風刺骨的冷,最近連下了幾場大雨,氣溫降得很厲害。

紀星裹着外套哆嗦了一下,手指很快變得冰涼,接起電話道:“爸。”

“星星啊,你姐跟你說了嗎?回家的事?”紀宏飛聲音低沉透着威嚴,哪怕是在詢問,語氣裏也帶着習慣性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說過了。”紀星下意識挺直了脊背,道,“我空了就回去。”

“周末就回來。”紀宏飛沒有要問他意願的意思,“我這周末剛好有空,我讓司機去接你。”

紀星皺了皺眉:“我周末還有工作……”

“你說你那個公衆號?”紀宏飛說着頓了一下,捂着話筒跟旁邊人說了幾句什麽,片刻後背景音安靜下來,他沉聲道,“你跟着你二哥也學過不少,做事之前起碼的市場調研做過嗎?策劃方案呢?你自己的優勢是什麽?連一個系統的計劃都拿不出來,想起一出是一出,你知道你這種類型的公號有多少嗎?我替你查過了……”

“爸。”紀星知道紀宏飛是為了他好,但對方高高在上的語氣是紀星最不喜歡,也是引起他們常年争吵的原因之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不需要向你彙報工作。這是我自己的事業。”

“紀星,無論做什麽,要對市場有起碼的敬畏心和謙遜,不要自以為是。”紀宏飛不認同道,“你從小就聰明,學東西也快,我和你媽媽是很為你驕傲的。但你不能糟蹋你的天賦,不能亂來。你就是太過驕傲……”

“爸。”紀星打斷他,“我周末不回來,就這樣吧。”

“等等。”紀宏飛雖然嚴厲,但出發點始終是為了孩子。他和紀星已經很久沒見了,雖然這個時間不比紀星留學的時間長,但眼下父子二人好歹在一座城市,紀星連個視頻電話也不打,也不主動彙報日常,還是讓他很擔心的。

紀宏飛揉了揉眉心,無奈道:“周末不回來也行,我問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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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星“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在談戀愛?”

紀星一頓。

“我這裏收到了一些東西。”紀宏飛食指在桌面上點了點,那是匿名送來的一個信封,裏面是紀星和齊琛的一些日常照片,“我和你媽都是很開明的人,你姐我們也沒催着她結婚生子,你要喜歡誰我們也不該管,感情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就好。但有一點,這個人的品格得是好的,他不能傷害到你,傷害到我們家。你明白嗎?”

紀星下意識繃緊了脊背,肩膀都有些發酸了:“我知道。”

“那個齊琛,我查過了。”紀宏飛道,“打假拳,受賄,學歷也不高。我沒有鄙視他家庭的意思,但他們那個村的人好吃懶做幾乎成了風俗,男人不出去工作,全家靠低保過日子,連正經的農事也不做。這樣的家庭能教出什麽人來?”

紀星咬緊了牙關,渾身發冷:“我知道他是什麽人,他和他的家人不一樣!你不準查他!”

“我是為你好!”紀宏飛急了,“你以前眼光也不差,怎麽去了趟金三角就變成這樣了?這要是讓你媽知道,她得多擔心?”

“我眼光從沒有這麽好過!”紀星忍不住提高了聲音,“爸,你剛說過不會管我喜歡誰。”

“我說的是前提他不會傷害到你!”紀宏飛怒道,“一個只會打假拳的人,你能相

信他什麽?”

“他沒有打假拳!”

“他在金三角也沒有打?他就是靠這個吃飯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嗎?”紀宏飛驚怒道,“你還學會跟我撒謊了?”

紀星一時啞口無言,胸口裏堵得滿滿當當,呼吸不暢。他喉嚨發緊,只覺得委屈,他喜歡的人明明那麽好,但是老爸卻誤會他。

如果連老爸都會誤會,那其他人呢?齊琛背負的就是這樣的重量嗎?

沒有理解,沒有人願意聽他解釋,沒有人會去刨根問底。

大家都只看結果。

你背後有過什麽經歷,你發生了什麽,你是自願還是被迫,你扛着什麽一路走到現在,你為什麽變成了這樣,沒人在乎。

紀星呼吸粗重,手指微微發顫,直接挂了電話。

他不過是個局外人,尚且因為這樣的誤會而難過,更不要提當事人齊琛了。

人的話語是把雙刃劍,它能給人鼓勵和希望,也能用殘忍惡毒的話語使人墜入深淵。要做到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認識的人也好,不認識的人也好,有些話一旦像利劍一樣刺進心裏,雖然看不到任何傷口,卻要花很多時間去修複。

紀星站在天臺上發呆,齊琛什麽時候找來的也不知道。

等回過神,已經被男人裹着大衣抱進了懷裏。

“怎麽上這兒來了?”齊琛道,“小心感冒。”

紀星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在溫暖的懷抱裏蹭了蹭,不甘心地委屈道:“比賽,加油啊。”

齊琛愣了一下。

紀星将臉埋在他的懷裏,他能提供的只有錢和人脈,只有齊琛自己才能為他自己洗刷冤屈,如果還想有以後,接下來的比賽他就輸不起了。

這份壓力紀星直到此時才深刻地理解了。

他想:或許齊琛就是因為這個壓力太大,有了負面情緒吧。心不在焉,會想退縮,也都是正常的。

齊琛看了紀星握着的手機一眼,他不知道對方接了什麽電話,但看起來聊得不太愉快。或許是跟自己有關?

畢竟紀星和蘇長玉聯手策劃了告別戰,也許他們也背負了很多壓力。

齊琛搓了搓紀星的手臂,跟他承諾:“我一定不讓你失望。”

紀星摟着齊琛的腰,悶聲悶氣道:“是不要讓你自己失望,這是你的事,不要說得好像跟你無關一樣。”

齊琛笑了,親了親他的發頂:“是,你說得都對。”

紀星心裏還悶着氣,他不想讓別人誤解齊琛,幹脆順着就說開了道:“你還想繼續打嗎?我是說告別戰之後。”

齊琛頓了一下,勉強笑了笑:“你都說是告別戰了,還打什麽?”

“那如果不是告別戰,是回歸戰呢?”紀星擡起頭,看着齊琛,“你還想繼續打嗎?你還喜歡拳擊嗎?”

齊琛深深地看着紀星,嘆息道:“不是喜歡,是熱愛,我熱愛這個職業。”

紀星心裏抖了一下,摸了摸齊琛的臉:“那咱們就不打告別戰,咱們漂亮地贏一場,宣布回歸!”

齊琛失笑:“哪有這麽容易?”

“可以的。”紀星道,“讓蘇長玉幫忙,只要你想,就可以的。”

齊琛的笑容緩緩收斂,意識到了什麽:“你一開始準備的就不是告別戰是嗎?”

紀星有些緊張,小心地斟酌道:“我想幫你實現夢想。”

齊琛許久沒說話,片刻揉了把臉,放開紀星背對他站着。

紀星一顆心猛地提起來,以為齊琛要沖自己發火,可齊琛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原地化成了一塊石雕,只有隐隐**的手臂青筋,暴露出了他內心的情緒。

紀星小心地去拉他的手:“齊……”

齊琛拉開他的手,深吸口氣,走到一旁狠狠踹飛了椅子、掀了桌子,又将之前他和紀星一起沿着水泥臺邊緣挂起來的小燈泡全拉了下來,默不作聲地發洩着挫敗的情緒。

椅子砸在地上發出“砰”地悶響,驚得紀星一個哆嗦。

齊琛力氣很大,木頭渣子飛了滿地,燈泡也碎了,線頭纏在一起糾結成一團,像齊琛內心的死結,打不開剪不斷。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是個無能的人,嘴裏說着“熱愛”卻什麽也做不到。只能在現實面前低頭。

他應該退出,應該拒絕,從一開始就不該答應什麽“告別戰”。如果他能爽快地抽身而出,離開黑拳賽,離開金三角,去好好找一份工作正常地養活自己,哪怕暫時買不起房,能貸款也行,像個普通的平凡人,有一份穩定的收入,穩定的工作,哪怕庸俗一些,他也有勇氣面對紀星。

門不當戶不對沒關系,他還有一顆真心,他願意努力賺錢養家,不讓紀星吃苦頭。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沒什麽錢的上班族,和大多數人一樣,那他要面對的也不過是沒錢的苦惱。

而不是現在這樣,他得靠紀星幫忙,得靠紀星活動關系,得靠紀星幫他實現夢想。

只因為他死死抓着那點“熱愛”不放,送到面前的機會,他根本沒有骨氣拒絕。

他是個卑劣的,狡猾的男人。

他不是什麽好人,從一開始就不是。

紀星愣愣地看着齊琛發洩怒氣,一直到沒什麽可砸的了,齊琛才慢慢平複呼吸,逐漸冷靜下來。

紀星握緊了拳頭,有些擔憂,也有些害怕:“齊琛?你……你別這樣。是我做錯什麽了嗎?你跟我說,我們聊聊?”

“你沒有做錯什麽。”齊琛低頭,閉了閉眼,将心頭暴戾的沖動壓下去,“我是生自己的氣,跟你沒關系,我……”

齊琛抹了把臉,胸口劇烈起伏:“對不起,吓着你了。”

“沒有!”紀星忙道,但想到自己剛才确實害怕了,又有些心虛,“沒、沒有吓着我啊,你傷着自己了嗎?”

紀星覺得自己有很多問題想問,但這一瞬間腦子很亂,理不出個頭緒來。

他看見齊琛轉過身來,眼眶微微帶了點紅,深深地和他對視:“我願意。”

“什麽?”

“回歸戰,我願意。”齊琛捏緊了拳頭,尊嚴、對所愛之人的愧疚、負罪、抱歉統統像海浪淹沒了他,令他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清,他沙啞道,“我還想打拳,我想繼續,我不想停下來。”

铿锵有力的聲音,點亮了紀星眼裏的光,齊琛的內心卻唾棄着卑劣的自己。每一個字都代表着他無法放棄的欲望,他的人格像是撕裂成了兩半——一半拼死也不想放掉最後一根稻草,不甘心地想要往上爬;另一半則為自己利用紀星,利用對方的人脈和關系,将愛情和事業放在了天秤的兩端而煎熬地痛苦着。

他最終成為了自己最讨厭的人。

得到了齊琛的認可,紀星做起事來理直氣壯了許多,他立刻聯系了蘇長玉,将告別戰的宣傳順勢換了,同時還請來了曾經和齊琛同臺打過,旗鼓相當的對手,希望對方能在比賽前和齊琛練幾把,一來是讓齊琛盡快熟悉曾經的氛圍,二來也是讓齊琛找找手感。

畢竟在拳館怎麽訓練,也是比不上和經驗豐富的職業拳手正兒八經較量的。

齊琛加重了訓練力度,連話都變得少了許多,只是聽從紀星的安排,不斷地訓練,訓練,訓練,像停不下來的陀螺。

他一門心思只想贏,想給紀星争口氣,想證明自己還可以,想在拳臺上贏回自己的尊嚴。

只要他贏了,他一直贏下去,就能證明紀星沒有看錯人,沒有選錯人。

只要他能跟大俱樂部簽約,他就有錢了,他就能挺直了脊背和紀星在一起。

這是他唯一的希望,最後的希望。

讓自己重新活過來的希望,重新有勇氣和紀星在一起的希望。

他不能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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