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62.愛過

紀星覺得最近的齊琛很不對勁。

具體是哪裏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依然溫柔，依然寵他，訓練如果結束得早就會來網吧接他，他們會一起去買菜，一起做晚飯——雖然大多數時候是齊琛做，紀星負責搗亂。

但就是哪裏不對勁，也許是某個不經意的眼神，忽然地發呆……可能是壓力太大了？

紀星坐在小左的院子外頭，在隔壁老板的破舊竹椅上翹着二郎腿幫忙看店。

老板去送孩子上學了，說是半小時就回來，讓紀星幫忙看一下。

紀星在這附近已經混得很熟了，坐在椅子上看一群小屁孩圍在店門口的小冰櫃前嘀嘀咕咕，一邊對坐在臺階上踩飲料罐頭的小左道：“你覺得他會不會是壓力太大了？下個月底就開賽了，他訓練的時間可能不太夠。是不是怕輸啊？”

“其實他輸了也沒什麽，在我心裏他走出這一步就已經贏了。其他的可以慢慢來嘛，畢竟需要一個恢複期，他都空白兩年了……”

小左“砰”地一下踩扁一個罐頭，撿起罐頭遙遙指了指冰櫃前的小孩兒，眼神帶着警告。

幾個小孩兒臉色漲紅，将偷拿的一小罐酸奶放了回去，比了鬼臉跑了。

“啧，這群熊孩子。”紀星皺眉，又看小左，“你不去上學嗎？”

小左依然不說話，将罐頭丢進旁邊的編織口袋裏，又去踩下一個。他換回了一身破爛，坐在階梯上像個小叫花子，不過比最開始的時候有精氣神多了。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再也回不去了，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小左再不是那個小左，紀星也再不是那個紀星。

成長總是不期然地悄悄變化着，令人防不勝防。

紀星放下腿，兩手肘搭着膝蓋，傾身看他：“哎，你家蘇少爺雖然花錢大手大腳，也不知道節儉兩個字怎麽寫，但也不是錢多燒得慌非得扶你這個貧不可。你別好心當做驢肝肺啊？有些機會一旦失去就沒有下一次了，你知道不知道？”

小左不吭聲，只是顯得不耐煩了一些，将罐頭踩得砰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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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星擡腳輕輕踹了小左肩背一下，就見遠處街上一個人晃晃悠悠過來了。正是萬寶路。

萬寶路最近總在附近晃悠，紀星警惕地看他一眼，總覺得這家夥別有所圖。

先前齊琛接他的時候，萬寶路還偷偷跟齊琛說話來着，見他出來又跑了，不知道在籌謀什麽東西。他問齊琛，齊琛也只說随便聊聊，這讓他心裏有些不安。

萬寶路站在店門口往裏看，雙手插兜，問：“老板呢？”

“買什麽？”紀星看着他。

“煙，來包萬寶路。”萬寶路摸出錢來，笑得憨厚，“紀小弟今天沒去網吧啊？”

紀星公號的籌備期基本結束了，蘇長玉在忙着準備宣傳，他給自己放了兩天假，一覺睡到中午吃了飯才慢悠悠來找小左聊天。

給自己打工的感覺真好，紀星懶洋洋地靠在櫃臺上，從最下面的抽屜裏拿了包煙——金三角就萬寶路喜歡抽這個，店裏進得貨也不多。

萬寶路給了錢，将煙拆了叼上點燃，徐徐吐出一口氣來，目光又落到小左身上：“小左，不是說你最近攀上富豪了嗎？怎麽又回來撿垃圾了？怎麽的？人家不要你了？”

小左也不知被戳中什麽痛點，先前還好好的，突然就怒了。

他撿起地上的空罐頭砸到萬寶路臉上，沖上去給了男人一腳，喉嚨裏發出小獸似的咆哮。

紀星吓了一跳，忙起身跑過去攔人，萬寶路往後躲了幾下，怒道：“你幹什麽！”

小左提起裝了半袋子的罐頭，一股腦地丢到萬寶路身上，轉身跑了。

萬寶路連聲“哎”着，惱怒地拍了拍衣服，夾着煙的

手指對着遠處的小左點了點：“媽的神經病啊！你給老子小心着點！”

紀星看他一眼，蹙眉道：“他一個小孩兒，你跟他計較什麽？這東西砸着人也不痛。”

萬寶路想罵“你被砸一個試試？”但想起對方身份又心平氣和地改成了微笑，眯着眼嘬了一口煙，道：“老齊總說你嘴硬心軟，看來是沒說錯。”

紀星不想搭理他，但又好奇他最近跟齊琛聊了什麽，猶豫片刻才道：“你跟齊琛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最近總看你們在一起。”

“談不上好。”萬寶路笑了聲，“就是有生意想跟老齊聊聊。”

“生意？”

萬寶路啊了一聲，沒詳說，只道：“他不是想退役了嗎？總得給自己找條後路吧？現在的工作可不好找，他快三十的人了，除了打拳也沒別的生存技能，工作經驗也少得可憐，我只是想幫幫忙。”

你會這麽好心？紀星半個字也不信。

紀星審視着他：“什麽生意，說來聽聽？”

“我跟你說不着。”萬寶路一擺手，“紀小弟一看就是人中龍鳳，我們這金三角的事啊跟你沒多大關系。”

紀星狐疑蹙眉，總覺得萬寶路話裏有話似的，再聯想最近齊琛奇怪的表現……難不成齊琛真是在計劃以後工作的事？

紀星有些為難起來：他在為齊琛鋪路，齊琛自己倒是不知情，還在計劃退役，怎麽想怎麽不是個事啊。

要麽換個說法，委婉地……提醒齊琛一下？

萬寶路也在偷瞄紀星的臉色，心裏一把小算盤滴滴答答地響着，還想跟紀星攀點關系。

兩人都心不在焉，周圍是上學的學生，小路上顯得鬧哄哄的，也不知道這麽一個金三角裏哪兒來這麽多小孩兒。

突然一個女聲在後面叫萬寶路的名字，聲音顯得有些虛弱，紀星擡眼看去，就見是那天晚上萬寶路摟着的那個女人。

對比晚上女人的大濃妝，白天看着其實挺清秀，就是臉色不太好，蒼白裏透着青色，眼下是濃濃的黑眼圈，整個人瘦得不像話，穿着一條花裙子披着針織外套，像竹竿上捆着衣服似的，風大一點都能将人吹跑了。

萬寶路一見來人整個人都精神起來，眼裏透着真切的喜意，走過去攬了人的肩膀：“怎麽出來了？我買了東西就回去，今天感覺好點了嗎？”

“嗯……”女人長得挺漂亮，紀星覺着配萬寶路實在可惜了。

萬寶路将人拉到店裏，站風口上幫她擋了風，溫柔道：“回去的時候買路口的糖炒栗子，我記得的。”

“我想出來走走。”女人說話蚊子音似地虛弱得厲害，紀星起身讓她坐，對方抱歉地笑了笑，有些尴尬又有些腼腆。

“這是……？”紀星看了萬寶路一眼，覺着女人大概身體不好，主動給對方倒了杯溫水。

沖着這個，萬寶路的臉色真誠了許多，人也不端着了，一邊搓着女人的手幫她暖着，一邊道：“這我女朋友，叫小梅就行了。比你小幾歲。”

萬寶路想了想，不确定道：“應該比你小幾歲吧？你多大了？”

紀星嘴角一抽：“快24了。”

“那是比你小點。”自從小梅出現，萬寶路周身的氣質都變了，顯得十分溫情，整個人似乎找到了重心，一下沉穩起來，“她體弱多病，不常出門。”

小梅好奇地看着紀星，乖順地被萬寶路牽着。她雖比紀星年紀小，但眼神無光，面容憔悴，外表看着比紀星大了好幾歲的樣子。是金三角随處可見的那種“滄桑”。

兩人坐了一會兒，紀星一直偷偷打量，發現萬寶路這家夥似乎是真心的，眼裏的喜歡滿滿地要溢出來了。自從女友出現，所有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對方身上，嘴上也不跑火車了，說話那

叫一個溫柔如水，聽得紀星直起雞皮疙瘩。

小梅坐了一會兒額頭就浮出了汗，似乎有些坐不住，手指揪緊了萬寶路的手，指甲微微發白，肩膀發抖。

紀星看着覺得不對：“她這樣……去看過醫生嗎？”

萬寶路摟着小梅站起來，含糊道：“看，當然有看，家裏有藥的。我們先走了。”

紀星還沒來得及說話，萬寶路已經扶着小梅走了，正巧店老板也回來了，舉着手機正在罵：“臭小子删了我的短信！一定是從電視裏學來的！老子的卡被刷了五千塊！”

“天天就知道打游戲……都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看放學我不收拾他！”

“你哭個屁啊！”

紀星聽得嘴角直抽，跟老板打了個招呼走了，老板一邊罵一邊給他拿了瓶飲料送他，紀星也不跟他客氣，接過飲料吹了聲口哨，老板跟他揮了下手，臉上露出笑容倒也不妨礙他繼續罵人。

晚上齊琛回來，紀星叫了外賣，說是要慶祝自己休假。

齊琛萬事依着他，換了身衣服從卧室出來，紀星沖過來抱着他的腰親他，哼哼唧唧道：“想我了沒？”

齊琛将人抱起來往客廳走：“想，你每天要問八百遍。”

“我愛問！怎麽的？煩了啊？”

“不煩。”齊琛跟他親昵地碰了碰鼻子，擡手搓了下紀星下颚上冒出的小胡渣，“又偷懶，我幫你刮胡子，拿東西來。”

紀星便從他懷裏跳下去拿了刮胡刀，齊琛擡着他下巴和他聊天：“今天做什麽了？不是說休假嗎？”

“睡到自然醒，然後找小左聊天。”紀星慢慢說，“還遇見萬寶路了。”

齊琛動作一頓，随即若無其事道：“遇見他怎麽了？他跟你借錢？”

紀星注意着齊琛，心說：果然是想和萬寶路合夥做生意？也不是不行，齊琛做什麽他都支持，只要是他心甘情願的。他怕就怕齊琛不情願。

“那倒沒有。”紀星小腦瓜飛快轉着，一邊想要怎麽将話題自然地引到退役這件事上，一邊随口道，“我看見他女朋友了，那姑娘還挺好看的，跟了萬寶路會不會太可惜了？”

“關你什麽事。”齊琛笑了，看了紀星一眼，“鹹吃蘿蔔淡操心。”

“哎，我就跟你八卦一下嘛。”紀星舔舔嘴唇，齊琛按住他腦袋，“別亂動！”

紀星噢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又道：“萬寶路說……他想和你做生意？”

齊琛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

“你答應了？”

“沒有。”齊琛皺眉，“感覺他做得不是什麽好生意。”

“是嗎？”紀星心跳有些快，試探道，“生意……不是那麽好做的，得有經驗，還得有前期資金，你這方面經驗也不夠吧？其實你……”

齊琛放下刮胡刀，擡眼看他，眸色沉沉地看不出他是什麽情緒：“是，我學歷不高，很多事經驗也不足，我只會打拳。”

他轉身去放東西，紀星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暗罵自己傻逼了，忙跑過去摟着齊琛的腰撒嬌：“我不是那個意思，不要亂想啊！這些東西學學就好了嘛，多大點事？”

齊琛回手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

“不準生氣啊。”紀星繞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臉，“你在我心裏是最好的，做什麽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願意為之努力，那就足夠了。什麽時候開始也不重要。”

這些話，恐怕也只有紀星這樣無憂無慮，出身優渥的人才說得出口吧？

齊琛想着，牽起嘴角應了一聲：“嗯。”

紀星觀察他臉色，怕自己多說多錯，只得暫且壓下退役的事不提，轉移話題道：“萬寶路想做生意，是不是為了他那女朋友啊？我看他對

那姑娘挺好的，溫柔得像變了個人。”

“據說談了好幾年了。”齊琛道，“但一直沒結婚，好像是萬寶路買不起房子吧，人姑娘家裏不答應。”

“談了幾年？”紀星覺得哪裏不對，“那姑娘也就二十出頭啊……”

“十幾歲就在金三角了，是做……”齊琛頓了一下，看了紀星一眼，“做那個的。”

他話沒說明，但紀星聽懂了暗示。

聯系那天晚上他見着萬寶路和小梅是在金三角出名的紅燈區，心裏頓時一驚。

“啊？那萬寶路……”

“他倆最早是做那事認識的，萬寶路自己說是認真的，就喜歡小梅一個。”齊琛洗了手，又捏着紀星的臉左右看了看，開玩笑道，“小少爺真好看，找你得要多少錢？”

“那可貴了！”紀星哼唧，“你可付不起！”

齊琛嘴角動了動，嗯了聲。

紀星覺得哪裏怪怪的，忍着心頭湧起的不安道：“萬寶路都快四十了吧？就沒想過好好努力一下，給人姑娘一個穩定的家嗎？他要是真喜歡，為什麽不努力？”

“大概有些事努力也做不到吧。”齊琛走回客廳，随手按開了電視，“我估計他倆心裏也清楚，能在一起多久就多久，當下認真過就行了。其他的，恐怕強求不來。”

“當下認真過就行了？”紀星愣愣地看着他。

齊琛沒看他，唔了一聲：“有些人始終都是要錯過的，能留下美好的回憶就很好了。”

紀星心裏咯噔一下，他突然知道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從哪兒來的了。

從前幾天開始，齊琛對他有求必應，沒有任何脾氣，雖然之前也是這樣，但其中還是有本質的不同。

現在的齊琛仿佛沒有想過以後，沒有未來，整個人似乎飄飄蕩蕩沒着落似的，顯得格外虛假。他竟只在乎現在，不在乎未來？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