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家有少年

這一日容離正在觀內正廳打坐,紫霄一小輩弟子匆忙趕來送信,并且告訴他有人在前面等他。

“是天樞道長的徒弟封戬,比你年長個七八歲的樣子。天樞道長這個人一生驕傲,卻下山做了國師,掌門其實一直記挂了很多年。”小輩弟子跟在他身後輕聲道,容離聞言點頭。

那這樣說來,他也要尊稱一句師兄了。雖然從未謀面,但是封戬其人他還是略有耳聞的,容參登上皇位後的第二年封戬就成了慶陽的國師。

人如其名,斂去一身鋒利。

封戬和掌門天機道長正站在穿着統一的小輩之間,見他來了衆人讓出一條路來。青白道袍被風刮的作響,容離朝他們點頭道:“師父,師兄。”

“參見王……”封戬黑色的素衣将他整個人包裹的一絲不茍,常年在宮中這宮廷禮儀自然也是全然踐行,只是還沒說完就被容離打斷了。

“這裏沒有什麽王爺和庶民之分。”清冽的聲音傳至衆人耳中。

他們沒有見過天子,但是據說容離和容參是雙生子,容離身上毫無一絲官家的做派,舉手投足間,十足的自然并不刻意。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是否也是如此?

封戬輕笑着點頭,“我奉命前來送信,正好許久沒有回來看看。”

“你師父他……”天機道長欲言又止,他們師兄弟已經數十年沒有見過了。

“師父他老人家已經駕鶴仙游去了,他曾叮囑過我有機會見到師叔的話,讓我給您帶句話,說他對不住您……”

“哼……”天機道長雪白的頭發微動,鼻間發出一聲輕嗤,未老的容顏上閃過一絲悲痛。聽到這句話心底的石頭徹底壓了下來。

“師父……”容離看他臉色有變,不放心的喚了一句。

“無事。”他朝下山口看了一眼就背過身去,“我還有點事,你帶師兄去休息。”

“是。”

封戬沒去休息,兩人站在紫霄山的一處懸崖邊,年關将近已經下過好幾場雪,至今還未消融。

寒風獵獵,他們靜立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下山吧,你難道想要一輩子困在這山中,游龍囿于淺灘……”

皇宮才是座牢籠吧,把許多人困在裏面還自以為外面的人才是被束縛住的,不過是自欺欺人。容離沒有聽他講下去一把把人拍下懸崖,細石墜落悄無聲息。

封戬其實早就走了,眼前的這個不過是一個障眼法而已。

晚上容離就收拾好了東西,三兩件道服和天機道長親傳的誅邪劍——裂天,還有探位定兇吉的命理乾坤盤。

“你雖然天資過人,但是未嘗人間悲歡離合,難成大道。這一番下山,不妨細細體會,也好早日修成正果。”天機道長身後數排手執長劍的道長,整齊一致地站立着。

一字一句飄在耳中,容離點頭應答,白色青底的道服在翻飛,叩首拜別後方轉身下山。

就算沒有那封信,他也打算下山了。君珩快要過十四歲的生辰了,明日一早剛好能到。想着嘴角微微揚起,心下又有些好笑,他也是個小少年了。

夜色中容離也能看得清事物,但是手上還是掌了燈。從山頂一路蜿蜒向下,從遠處看就像黃泉接引人一般,只是身後不敢跟着獵奇的鬼魅,冰冷的裂天貼在他的背脊上,誰也不敢靠近。

聞着愈加清晰的味道,睜開惺忪的雙目,幽幽的綠光一閃而過。君珩嘴角泛起一個淺笑,舔了舔唇,看來終于可以回府了。

本來就不太顯眼的小屋,連同門前的一棵樹也一齊消失了。君珩蹭了蹭身下軟綿的被子,等着天色清明。

晨光熹微,容離看着京都東城城門口的那個架勢:城內城外的百姓被排擠開,被迫讓出一條路來。城門口容參背手站立,身旁除了一個灰白發色的宮人,另一個就是他師兄國師封戬。

身後還幾名身穿官服文武官員,容離一個不識。但在人群中隐隐看見一個身影,幾年不見容離也不太确定,目光從那人身上收回。

頸項金邊曲領,玄底的冕服上金絲線繡着一條盤旋的龍,張牙舞爪的活靈活現。鬓若刀裁,眉目如濃墨潑灑,一筆勾畫而成。冷削鋒利如自己身上的裂天刀刃,天子之氣斐然凸顯而出。

印象中這是容離第四次見到自己這個親弟弟,十四歲繼位如今已經執政七年。一母同胞一前一後一模一樣的臉,是算準了自己會回來嗎?

屈膝跪下的動作被人打斷,容參已經行至他的跟前,他心底非常清楚,到了天子腳下,就要遵守皇城的規矩。

“看着兄長就猶如看着自己,自己對自己下跪行禮……”容參皺眉,聲色稍顯低沉低沉:“真是說不出的怪異,往後兄長見我就不用行此大禮了。”

“謝皇上恩典。”容離謙恭的彎腰點頭。

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着。

“兩張一樣的臉,還真難分的清楚!”

“你小聲點!天子獨尊,這王爺想來是難以自處喽!”

“雙生子,可是這差別也太大了些吧,唉!”

……

雖然聲音極小,但是容離聽得很清晰。

“今日宮中設夜宴,為皇兄接風洗塵。”容參摩挲着大拇指上淺綠色的扳指,不再看容離那張臉。

說不清心底複雜的情緒,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即使自己是天子,而他是個與其說是王爺到不如說是道士的蝼蟻。但是看着這張臉,又忍不住有憐惜之意,連着自己的血脈,流着相同的血。

轉身上了辇車,白發宮人弓着身子尖着聲音:“起駕回宮!”

舒天和君珩也隐在人群之中,直到看着這一大群人擁簇着容參走了之後才向容離走去。

“參見王爺。”舒天弓着腰行禮,聲音依舊喑啞,但是整個人卻沒什麽變化。

君珩漆黑的眼珠裏倒映出容離的身影,在他面前一尺的地方站定,玩了彎唇角道:“阿離。”

“确實長高了不少!”他個頭猛地蹿高,但是在容離看來依舊是個孩子。

不就是想在你身邊安穩的睡個覺!為此他還追去了紫霄山。

不過君珩沒有說出來,雖然他每天也睡得還算安穩,但是都沒有以往和容離同住睡的好,畢竟那是很久很久的習慣了,擯棄不了了。

“今天是你生辰,想要什麽?”容離的鬓角要比容參溫潤的多,盡管聲音清冽,但是看着他的目光如水。

“陪我睡覺!”

容離眼底閃過一絲震驚,突然想到他們倆就這麽相依過了十年。

“你已經長大了……”

“我才十四!”

“容……”容離嘆氣,指指容參離開的方向,“他十四歲都是一國之君了。”

“各有千秋嘛!”君珩抱着臂反駁道。

各有千秋?容離轉而看着舒天,“這幾年他的功課是誰教的?”

“……”舒天沉默不語。

君珩抱着臂,繼續給他洗腦:“況且我很瘦的,保證不會占用你太多的地方!”雖然身體再長,但多半只是長度的變化。

容離的臉色發菜,好像這幾年在紫霄的淡然全都丢了。來往的人将實現從他們二人身上掠過,容離擺擺手不作答。

“我都好幾年未見你,實在想念的緊!”

君珩跟在他身後,口不擇言的表達自己想要和他同住的心思。

“阿離~”

“……”

“阿離哥哥~”

“……”

舒天跟在後面發笑,十四年來第一次聽見他叫哥哥,想必容離的心情很複雜……

京都又開始飄雪,他們其實不知道君珩的生辰,就将撿到他的那個雪夜作為他的生辰,對此他本人也沒有任何異議,反正還能得到某種好處,何樂而不為?

王府距宮約有一裏路的距離,外面的飛雪下的不停,接過舒天手裏的傘卻并未撐開,宮人在前面掌燈引路。

剛走出一步頭頂上就倏然多了一道陰影。

“我送你!”君珩嬉笑着擡頭望着他,他的視線剛及容離的下巴。“怎麽有傘也不撐?”

“回去吧,我自行撐傘。”容離站定,淡淡地看他一眼,他的眼睛裏倒映着雪地上的星芒,勾起了他的回憶。他其實對溫度反應很遲鈍,冰涼的觸感落在皮膚上,卻傳達不到心底。

“現在晚了,沒收了。”一把抽出容離手中的傘,歪着頭對上他的視線,即使在裏面看見可波瀾他也不懼,何況容離根本就不會生他氣。

“就讓他送您吧。”舒天也開口道,“他現在對整個皇城的了解啊只怕比您深,正好省的他整天就知道睡覺!”

整天就知道睡覺?那個頭還竄這麽快?有違萬物陰陽發展的規則……

君珩回頭朝舒天眨眼睛,然後快步跟上容離。

傘撐得很高,容離的長發用九霄冠高高束起,穿過發束垂着和他身上顏色相近的銀色絲縧,兩縷白色的發絲從兩鬓垂下,一身天罡正氣,凜然于淩霄。

“到了。”将人送到宮門口,将手裏的傘塞給他。“那我先走了。”

不待容離反應就幾步跑開來,留下幾串腳印才回過頭沖他道:“答應我的事可不能反悔,今天是我生辰!”

一溜煙兒就沒影兒了,容離無奈搖頭,跟着宮人進了宮門,徑直進了皇宮舉辦宴席的星塵宮。

黑色的身形極快得竄上屋頂,留下梅花似的腳印,不久就被簌簌冬雪給覆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表白我的小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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