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死魂出沒
越往北去越陰寒,行軍隊伍足足有百米長,光是軍令傳下去也需要一炷香的時間才能從頭到尾的通知清楚。
容離吩咐他們停下來安營紮寨,林間夜裏的路上常有鬼魅游魂出沒。
人心難辨,一言一行足以掩飾是非。但是一旦辭世,生前的功過全都刻在身上了。
前世的功就會化作錦服穿在身上,前世的過就會化作腳铐纏在足上,走起路來都能聽得到叮當作響。罪過越大,腳铐越重。
寧蕭然已經架起火,四個人圍着火爐取暖。
幹枯的木柴燒出來噼裏啪啦的作響,不時有火星子飛出來。容離感覺身邊的人向自己手邊靠了靠,以為君珩怕火,不着痕跡地往前挪了一些。
映着這火光君珩看了看舒天,對方假意偏過頭看四周繞了半圈,傳遞着某種信息。
容離看了一眼他們的舉動,“我和寧将軍守夜,你們倆先休息吧。”然後看向隊伍後面延伸百米的火簇,“然後每隔一段都要派幾人人守着!”
“是!”寧蕭然早就吩咐好了,這些都是從軍隊裏挑出來的精兵良将,跟着他的時間也挺長,這些都是很自覺的習慣了。
雖然不太信鬼神之說,但是這深山老林的,又讓人有幾分膽寒。
“還是我來守夜吧,王爺休息吧。”舒天站起身向他拱手,不顧容離反應就兀自去巡邏百米隊伍去了。
“睡覺吧。”君珩扯了扯他的衣袖。“舒天雖然沒你這麽英明神武,但也不是那麽一無用處。”
“你去馬車上睡覺,我和寧将軍先在這裏守着。”容離還是堅持守夜。
君珩嘆氣,“那借你袖子我用用。”說着往容離身邊又湊近了些,幾乎是肩并肩的坐着,然後抱起容離的手臂放在自己的雙膝上枕着。
臉上閃過一絲悻然,分明說了是借袖子的!
寧蕭然常在軍營中和男子相處也算親睦,一身黑衣的君珩看上去不過是十四五歲,看似無心之舉,總帶着一絲狡黠。和煜麒王爺相處起來,不像是真的尋常兄弟那般,而是更為親近。
柴火不斷的燃燒,四周一片靜穆。容離的視線在黑暗裏看的分明,君珩沒舍得一直枕着他的手臂,睡了一兩個時辰就把他的手放下來靠在他的肩膀上去了。就這樣輪着換睡覺的姿勢,讓容離苦笑不得,期間他連連眼睛都沒睜開。
等到天光乍現的時候,隊伍才開始整頓出發。
他們昨晚在問什麽呢?
容離猶自想了半天,轉過身去的時候,君珩閉着眼睛斜倚着。長相上看上去自帶三分邪氣,行為上七分。尤其是那雙……
容離倏然一頓,對上一雙似笑非笑費眸子。就是這雙眼睛,初見的時候,不太清明的夜裏,映着他手裏的宮燈,閃耀如琉璃。
“不困?”君珩勾着唇,坐起來半分。
容離喉結震顫了一下,嗯了一聲,閉上眼睛。
想必舒天已經把話帶給陸有才了,但是越往前面走越感陰寒,君珩有種不好的預感。竟有這麽多死魂跑出來嗎?想着便眉頭緊皺,看了眼容離是否已經熟睡。
悄無聲息的從馬車裏消失了,連帶着隊伍末端的舒天也一起不見了。
傍晚的時候,他們照常下車停休。
容離手裏的幹糧還啃着,一股強勁的風吹動着火苗搖曳不安。樹葉簌簌紛飛,地上的沙石也開始随之起舞。林中夜晚的薄霧籠罩着四周,月色似乎也在逃脫嫌疑隐入雲層,容離手裏的裂天不由握緊。
“王爺。”舒天小聲叫了他一聲,示意他西北的方位。今天和君珩回了一趟幽冥,他們已經拿到了陸判官準備好的簿子。
君珩看着搖曳的火苗一動不動,寧蕭然倏然起身剛要說話就被容離一個手勢打斷了。西北方位的聲音他也聽見了,“叮鈴……叮鈴……”
“讓将士們稍安勿躁。”因為這明顯不對勁的邪風,已經有人按捺不住了,心中既忐忑又惶恐不安。
因為看不見,所以聽覺尤其敏感。腳铐上的鎖鏈在走路時,發出撞擊聲,寒風透過皮膚像是要鑽進骨血裏,讓人膽寒不已。
舒天動作輕巧的從人群中穿過,身形極快寧蕭然都沒有來得及看清,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伶仃作響的聲音由遠及近,穿過剛剛漸生的層層霧霭向他們靠近。容離已經站起身,寧蕭然也随之站立,舒天則守在隊伍的最後面。
一聲嗤笑,穿着華服的男子向他們走來。他走的很慢,容離的視線從他的華服落到他的腳踝上,沉重的腳铐在拖着他的動作,明明身體瘦弱,但是看他的樣子卻覺孔武有力。
臉上蒼白如紙,眼中一片灰白,頭發披散在身後,看着卻不亂……
是個瞎子,君珩仍坐在火堆旁邊,腦海中閃過今天看到的簿子,确實有這麽個自戳雙目的夫子,叫沈一樓。
容離少見行善和作惡集于一身的游魂,已經有将士害怕的在議論着什麽,支支吾吾的不敢大聲說出來。
無非就是一個“鬼”字。
半刻中就跟刀架在脖子上卻遲遲沒有動手一樣,讓人越來越心驚。最後數尺之隔的時候,容離凝眉擡手,寬袖中有三道符咒飛出,正中那游魂的天靈蓋和肩穴上。
沉重的腳步試圖要擡起,幾番嘗試都沒有用,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明明沒有眼珠,但是容離覺得他應該方位感極強。
果然他的脖子左右活動了一下,伸手扯下天靈蓋上的符咒。臉上的表情開始猙獰,朝容離的方向走過來。
陰冷的聲音陡然開口:“來了這條路,就已經腳踏‘黃泉’了!”
“我還以為你會說:此路是你開,此樹是你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呢!”君珩站起身,半側着身子依然映着火光。
聞言這游魂已經手指着君珩,嘴角扯出一絲詭異的笑:“總之從這裏過去的人,現在都成了黃泉亡魂!”
敢對幽冥之主說出這樣的話,君珩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沈一樓說着身上的陰氣散發的更為濃厚,就要朝君珩邁過來,雖然動作慢了一步。手中陡然生出法器,不過是生前教書用的戒尺而已。
死魂一旦心生惡念,也會生出法器,但是多半都是自己生前常用且記挂的東西。
君珩挑眉發笑,有容離在他估計沒有出手的必要了。
容離手裏的劍已經出鞘,利落的一個翻身就去到他身後,劍法飛揚映着火光。
口中輕喃:“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上開八門,飛天□□。罪福禁戒,宿命因緣。普開受渡,死魂生身。身得受生,上聞諸天。”
戒尺有幾次都要碰到容離,都被他小心的閃躲過去。雖然那只鬼魅靈活性差,但是可能吞噬了太多的精魂,戰鬥力也不差。
但這深山老林的,他去哪裏吞噬的活人精魄呢?
寧蕭然腰上的佩劍已經握在手裏,剛走出一步就被君珩給拉住了。然後毫不留情面地警告他:“你去了也幫不上忙!”
寧蕭然俊朗的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但是卻停止了動作。
他不靈活,容離就繞着方位和他鬥。手裏的劍其實好幾次都可以刺中都沒有下手,口中的經文不斷的念着,這麽久也沒有絲毫消除他的惡念。
心下凜然,手中裂天已經飛出立于長空,手指運作劍影,“似化死刑,入死方生!”從劍身數道光亮從背後穿過那游魂的身體,最後凝成一道光影裂天倏然歸鞘,游魂消散落下極點星火似螢火蟲一般随後消失于無形。
“阿離真厲害!”君珩歪着頭對他粲然一笑,斜飛的眉梢輕挑,側臉映着火光說不盡的邪魅,容離怔了怔才向他走來。
将士們這才緩過神來,互相看了一眼,但是估計這下誰都睡不着了,這夜才過了一半他們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
“王爺的仙風道骨今日一見,不虛此行!”寧蕭然年方二十五,在軍營裏待了近十年,第一次遇到這場面,說起來還有點面紅耳赤。
“過譽了。”容離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随着鬼魅的消失,林中的薄霧也似乎消散了一些,火苗也迅速蹿高,興奮的燃着。
容離上了馬車,借着外面的火光,從懷中掏出那本簿子,把關于沈一樓的這幾頁紙扯下來扔進了爐子裏,掌心升起藍色火焰倏然跟着跳進了火爐飛快的燃燒着。
這個沈一樓還有個妻子,也至今沒有回歸地府,容離把簿子從新塞回懷裏,想去剛才沈一樓來的方向找一找,但是又擔心燈火這個簾子被人掀開發現自己不在了……
容離正和寧蕭然說到慶陽邊境上的戰事,寧蕭然十七歲上戰場,至今已有八年了,說起那些事情臉上不可抑制的矍铄精神顯露無疑。
作者有話要說: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上開八門,飛天法|輪。罪福禁戒,宿命因緣。普開受渡,死魂生身。身得受生,上聞諸天。取自《度人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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