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只聞其聲

夜裏為了防止意外的發生,君珩在馬車裏依然是發帶兩用。容離靠着馬車,火堆溫暖了周邊的溫度,寧蕭然方才只是說去小解,但是這麽半天都沒有回來。

“舒天,你去看看。”容離回頭看了一眼馬車,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是。”舉着火把,朝着方才寧蕭然小解的方向就追了過去。

心中有一根弦漸漸繃起,錯落的月光也僅剩一點稀疏的光亮。寧蕭然不過才走了數十尺的路解個小手,回過頭想要回去的時候卻怎麽也找不到路了,只有漸漸升起的濃霧缭繞在眼前。

心下一驚,臉上卻沒有過多表現。深陷的眼窩透出幾許凜然和鋒利,挺拔的身姿沒有一絲顫動,右手一直握在腰間的劍柄上,大氣不敢出。

不能慌!想他征戰這幾年,是屍體橫地鮮血漫坡都不會眨眼的人,不能被這樣的恐懼支配自己的行為!

可是一刻鐘過去了,他依然在原地打轉。半晌依舊如同前天晚上一樣,只有伶仃作響的碰撞聲而沒有腳步聲,但是前不久才聽容離說起的冥界賞罰,

他知道有東西在向他靠近……

陡然的寒氣逼人,身着華服的女子向他款款走來,也許動作上并不輕巧,但是也不吃力,可見那鐐铐并不是很沉重,寧蕭然如是想。

寧蕭然眼珠猛地睜大,劍柄被握緊,手中冒着虛汗。

“大人!”那女子在幾尺外停下突然一聲哭喊,臉上蒼白的下人,尤其是嘴唇也是煞白,眼眶周圍發黑。

視線穿透發出聲音的那處也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聽得見凄厲的一聲呼喊。

寧蕭然還算膽大,心裏就算有幾分恐懼但是始終都沒有發作,臉上的表情也很震驚。

不待他有什麽動作,那名女子聲音裏夾着啜泣,臉上沒有清淚留下:“小女子本是峄山山下漢瀝縣陳家的小姐,陳依妫。”

“将軍!”舒天在幾米遠處喊着,手中拿着火把。

“寧将軍!”容離從舒天身後大步向前走了幾步,穿過眼前的濃霧之後,寧蕭然完好地站在那裏,面前還跪着一個女子。

那名女子見了他之後,反應很大,立刻站起來就準備跑。畢竟容離手裏的裂天,光是劍光就足以讓他們畏懼。

袖中飛出一道符咒,緊追而上。上面刻畫着奇怪的咒文和圖案,紅色的丹砂裏還夾着容離自己的血。

那女子腳步一頓,背對着他們的臉上出現扭曲的痛苦。

“她沒有傷害我!”寧蕭然慌忙向容離喊道。

容離點頭應了一聲,驟然收回那符咒,那女子纖弱地跪坐在地。

“都在這幹什麽?”君珩睡得不深,舒天和容離的話也聽了個整,想必又是有什麽東西出來作祟了,他本來還想着那個沈一樓的妻子之事,現在終于來了。

趁他們都回頭,女子一個閃身就隐進霧裏。

躲躲藏藏的有何意思,君珩示意舒天跟了上去。

轉眼間方才驟起的濃霧消散開來,林葉稀疏,斑駁一地的光影。容離的目光從舒天臉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君珩,昨天他們之間的小動作可沒逃過他的眼睛。

明明沒有眼淚流下來,但是這名女子卻依然拿着帕子輕輕地擦拭着臉頰。臉上雖然慘白,但是也不難看出生前的五官看上去還算清麗。

“小女子喜歡上一個教書先生沈一樓,但是父母怎麽也不答應我們在一起。我決絕和父母斷了關系,怎麽也要嫁給他。沈郎家中還有兄長的遺孀,常年伺候卧病的婆婆。我嫁去之後遭嫂嫂多番欺辱,陷害我假意失貞之後投河自盡。嫂嫂趁這時……”

她那時候只是覺得嫂嫂雖然潑辣,但是不至于這麽壞。搖搖頭接着道:“她原來一心想要二嫁給沈郎,才甘心侍奉婆婆這麽些年。沈郎卻寧願戳瞎雙目也不願看她,嫂嫂一怒之下想要毒害婆婆,我便入到沈郎夢裏告訴了他原委。”

“怎麽說也都是我的錯,害的沈郎錯手殺了嫂嫂,官府二話不說将人押入了大牢。我爹娘痛心疾首買通了官兵……私下裏在大牢裏毒死了沈郎,糾纏成一筆冤債。”

“你是跟着我們來的?”容離陡然問道。

那女子稍稍擡頭,而後又重重點頭。

女子邊說邊哭,容離想起昨夜的那個死魂,雙目失明同在這山中,應該就是他的夫婿沈一樓了。

他替陳氏報了仇也背上了一條人命,那男子生前是個教書先生,性情按理來說不會這麽暴戾。

“你們是如何逃出陰間鬼吏的追捕的?”一開始這個女子死了之後就不應該存于世間,再加上一個沈夫子,沒有人施法幫助他們根本就逃脫不了。

“我投河之後便遇見鬼吏,是有個道長經過我才免于被抓。”

道長?

容離繼續追問道:“那道長是何裝扮?”

女子擡頭怯怯地看了他幾眼,才開口道:“和您的穿着相似……”

紫霄觀?容離皺着眉,垂目不知有何作想。

“這是發生在什麽時候的事情?”容離再次問道,紫霄觀的弟子出入都會有明文記錄的。

“大抵是兩個月前。”

兩個月前他尚在紫霄觀,出入記錄他每天都有審查不會有錯的。幾個人舉着火把沒有再做什麽,紛紛轉身回去。

寧蕭然回頭又看了一眼,什麽都沒有了。

舒天依然跟在隊伍的最後面,偶爾才翻過隊伍跟他們說上幾句話。

“你那天晚上問在他什麽?”容離終于忍不住問他,憋在心裏也難受的慌。車身搖晃着,但是他始終端坐着。

君珩頓了下,慵懶地擡眼語氣平靜的對容離道:“也沒什麽,就問問他我這眼睛生的好不好看。”

說罷眨着眼睛,一臉無辜的盯着容離看。

容離聞言也不知信不信,目光在他的眼睛上來回看,眼角上提,但是不知是不是眼珠過于圓潤烏黑,所以總讓人忽視。

腦海中陡然想起剛回來那天晚上,一閃而過的幽瞳,真的是錯覺?

“晚上會泛光?”容離依然是端坐的姿勢,臉上倒是一派輕松,問出口的話也似乎很不經意。

“我自己又看不見!”君珩小聲的辯駁了一句,總歸還是那句話“不知道。”

容離沒打算問下去,今天晚上一探究竟就行了。将面前這個少年一點一點的看清楚,他不說也沒關系,自己慢慢探尋也很有意思。

低斂了眉目拿起一旁的經書繼續看,君珩巴巴的靠過來,“接個腿我用用。”說罷也不顧他的反對的閃躲就将頭硬是枕在他的腿上。

本來就不太平穩的馬車,經過他們來這一番動作,搖晃的更厲害。

“王爺?”寧蕭然在馬背上躬身靠近車窗處小聲探問,沒有聽見兩人對話的聲音,就見馬車晃得厲害。

“無事。”容離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心虛。兩人其實也沒動手,不過就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追逐”了一下。

君珩已經得逞了将頭枕在他腿上,忍不住要冒出尾巴來搖一搖歡呼一下。

直到自己的腿都麻了,天也黑了,外面的寧蕭然催促了兩次他們是不是要下車停休,容離才輕輕動了一下腿,手裏的書早就因為夜色的來臨收了起來。

他明明在這裏都能夜視一切事物,但是入定的時候是看不見的。

車裏只有淡淡的火光,是外面夜行的将士手舉的火把。伸手戳了戳容離的臉,還是和他小時候一樣軟綿綿的。

“君珩。”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君珩悠悠然睜眼,然後感到身下的身子動作一僵,他大概能想到容離此刻對他是有多震驚。

沒想到自己一覺睡到了天黑!

這雙眼睛和他在入定的時候,意境中看到的一樣!

君珩起身背靠着跟他相向而坐,還是冷靜地問他:“怎麽了?”

“你的眼睛……”容離又細細看了兩眼才回答他,細看的時候瞳孔中間有道豎起狹長的黑仁,被綠色包裹着。

縱然心底震驚,但是臉上依然看不出分毫。

想起他說自己沒看過,容離想了想車上也沒有銅鏡之類的東西,就作罷了。

“下車吧。”容離輕咳一聲先他一步下了車,等到他們将火堆燃起,外面一片通明的時候君珩才下車坐在容離的身邊。

“但願今天晚上可以安寧些。”寧蕭然面露沉色,手裏的幹糧被他無意識地捏的有些幹扁。

“說不準。”舒天從隊伍後面過來,那本簿子上記錄的名單可不少呢。

“別吓他們。”容離淡淡開口,看了看身邊正在啃着東西的君珩,眼裏映着閃爍的火苗只有淡淡的火紅。

“為何我們看不見那些東西?”

“陰陽有道,他們只有在夜裏才會出現。”

寧蕭然聞言表情嚴肅的點頭,“那如何分辨陰陽?”

“你們的直觀感受是冷暖,而道者看得見氣息,這裏就陰氣甚重……”

“今天晚上我來守夜如何?”君珩打斷他的回答,這寧蕭然問起來還沒完沒了了,“小生不才,也學過一些道術!”

“去睡覺吧。”容離看着他那還略顯少年意氣的臉。

“那阿離陪我睡。”眉眼乖巧的拉了拉他的袖子,一副祈求的模樣看着他。這漆黑的瞳孔在夜裏是幽幽的綠色,讓容離本來要訓斥的話全都咽了下去。

君珩眼底染着笑意,而且容離發現他的“小秘密”之後,還會幫他掩飾,以後晚上就拉着他不放,要麽就威脅他亮着眼睛出門吓人去!

估計就不止是當初皇宮裏那種雞飛狗跳的小場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會發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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