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時小慢性子單純,又過分膽小與怯懦,但他并不是傻瓜。

他讀書時,成績是很好的,記憶力也好。徹夜未眠的夜裏,他在腦中反複想這兩個多月來發生的事。越馳問他懂了沒,實際上他是沒懂的,隐隐約約卻覺得自己可能又是懂的。

時小慢又不是上個世紀的老古董,這個時代,哪所學校裏還沒有幾個gay。時小慢他們班剛好就有一個,是個有些娘的男生,很愛翹蘭花指,和全班女同學都是姐妹。那個男生從不避諱自己的性取向,大大方方應承,反而人緣特別好。

時小慢甚至羨慕過他,人家那樣都能大膽面對,他卻始終不敢主動交朋友。

這會兒,越馳親了他,他暗自想,難道越馳也是喜歡男生的那類人?

那麽自己呢?他被親的時候,除了緊張,什麽感受都沒來得及有。

越馳親他,是因為喜歡他嗎?

這麽一想,時小慢就更加緊張。他甚至不敢再想,在他看來,越馳那樣的人怎麽會喜歡他!

他糊裏糊塗地想了一夜,早晨天亮後又偷偷溜出去看越馳。

越馳後來倒是睡了,時小慢家的被子只是普通的棉花被,卻莫名很松軟。越馳開始還是看書的,甚至想到時小慢那副傻樣,還會不自覺地笑。笑到一半,他立即剎車,暗罵自己,來回幾次,他靠着被子就睡着了。

明天還得開長途回上海,越馳要保證安全,必須得休息。

對他而言也算是解決了一件大心事,他睡得很好。

時小慢确認他的确睡得很熟之後,悄溜溜地走到沙發邊看越馳。

他低頭看越馳看了特別久。

看到後來,他想,不管越馳是什麽意思,越馳這樣的人給他買蛋糕,願意對他好,他還有什麽資格拒絕?越馳是他的恩人,不管要他做什麽,他都願意。

更何況——

平常的時候,他不敢直接看越馳。這會兒,他終于能正大光明地打量越馳的臉,雖然僅是睡顏。

時小慢看得心中暈乎乎,暗自想到,又有誰能拒絕得了越先生啊?

越馳這樣的人,不論要求什麽,誰都會願意吧。

時小慢還不太敢越過那道若隐若現的屏障去懂越馳的意思,也更加不懂自己的心意。

但他想到自己将來能天天見到越馳,還要給越馳工作,也能還錢,他就特別、特別的開心。一夜未睡,也精神滿滿。越馳是看不夠的,但他還得收拾東西,只好收回視線輕聲去收拾。

等越馳醒來時,時小慢已将東西都打包好,見他醒了,趕緊道:“越先生!我把東西都收拾好了!”

“……”越馳初醒來,乍然聽到人說話,他還沒反應過來。等他看清楚時小慢的臉,才反應過來這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把牙刷和牙膏都準備好了!早飯也燒好了!”時小慢趕緊彙報。

與昨晚的時小慢簡直判若兩人,活力滿滿當真要發光似的。彙報完,時小慢立即盯着他看,期待他的回答。

越馳看着眼前這副場景,忽然覺得若是一直這樣,似乎真的還不錯?

越馳撐着沙發起身,按了按自己的額頭。

“沒睡好嗎……”時小慢立即問。

越馳起身,笑着看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腦袋,走去刷牙洗臉。

時小慢攪着雙手,直到越馳消失在了衛生間內,他才敢再去摸自己的頭。剛被越馳揉弄過的頭發還微微亂着,他輕輕地碰了碰,傻笑起來。

吃了早飯,越馳便帶着他們父女倆回上海。

時樂樂開始還有些難過,畢竟小姑娘更喜歡自己的家,時小慢看到女兒這樣也難過了起來。越馳生怕他反悔,雖然能強行帶走父女倆,但越馳還是更想要他們的自願。他立即說送時樂樂去學畫畫,還說送她上幼兒園,甚至給她描繪了一番幼兒園裏頭的場景。

越馳完全是聽老劉說的,自己沒見過,盡量往誇張描述,果然把小姑娘說住了。

越馳趕緊先抱着小姑娘下樓,坐在車裏給她講,時樂樂聽到後來,臉上滿是向往。越馳不說了,她還輕聲道:“越叔叔再說一些吧。”

越馳其實真不怎麽喜歡小孩子,但他興許真是天生跟這對父女有緣。尤其時樂樂今天穿的正是那件他買的檸檬黃大衣,時小慢其實挺有審美,只是往常沒地方實驗。這回時樂樂多了幾件衣裳,他就能搭配了,他給小姑娘穿了大衣與小裙子還有靴子,頭上還戴了頂奶油白的貝雷帽。

小姑娘甚至編了兩個麻花辮,是時小慢給她編的。編頭發的時候,越馳就在一邊看着。那個時候,越馳有些明白時小慢為何讓他心動。時小慢身上太有家的氣味,時小慢太恬淡了,他只要看一看,就覺得心中是滿的。

越馳與時樂樂說着話,回頭看到車外,時小慢正搬着箱子從樓上下來。

越少爺出門在外,其他人給他拎東西,他已經習慣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沒有主動去拿的概念。

這會兒見到時小慢拎着箱子,他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幫時小慢拿箱子。他跟時樂樂說了聲,推門就要下去。卻不料樓道裏,時小慢的後方急沖沖走下來一個男的,那人走得很匆忙,明明看到了時小慢,卻也不慢一慢,更沒提醒,直接将時小慢撞到一邊。

時小慢手上拿着個二十八寸的箱子,一個趔趄差點滾下樓梯。

幸好時小慢趕緊扔了箱子,先用雙手抱住了身邊欄杆,才勉強跌了兩層階梯,箱子卻先一步滾到了一樓,時小慢驚魂未定地坐在地上。越馳剛下車就看到這副場景,時樂樂也吓得叫了聲“爸爸”。聲音将越馳叫回神,他回頭對時樂樂道:“沒事。”

說完就大步往時小慢走去,走的途中,他遠遠又看到那個撞人的男的在跟時小慢說話。不知說什麽,時小慢漸漸低下了頭。

越馳皺眉,大步走到兩人跟前,聽到那人的話音:“……走個路都能摔跤,時小慢你也真是活該啊,怪誰呢,唉,沒本事,成天就知道——呃。”他看到了面前的陰影,擡頭看向越馳。

越馳明顯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樣子,他很識趣地閉嘴,低頭再對時小慢說道:“長長心吧時小慢,這麽大了,也為你爸要點臉,啊?”他說完,輕輕松松地下樓走了。

哪料他剛下了一層階梯,衣領子被人給拎住了。

他罵了句髒話,回頭瞪越馳。

瞪了一眼,又被越馳的氣勢給驚着了。他不忿地說道:“這位兄弟,這是什麽意思啊?”

越馳滿臉平靜,他見越馳不說話,又嘚瑟起來,還問道:“你是不是也是時小慢的債主啊?兄弟,你要錢問他要去啊,這樣子算是怎麽一回事?我——”

時小慢生氣地打斷他的話:“我欠你家的錢去年就還了!”

“我呸!利息呢?”

“利息一共一千,是你媽媽說的,我也還了!”

“我媽說的?我媽說的話頂個屁用,利息是一萬,你一天不還,一天就是五十塊,我告訴你!”

“你太欺負人了!”時小慢也是被他氣着了,而且還當着越馳的面,他不願自己難堪的一面被越馳看到,他難得大聲說話。

可一向好欺負的時小慢竟然跟他頂嘴,那人顯然受不了,雖然領子還被越馳拎着,他回身就想踹時小慢。時小慢吓得下意識地就是一縮,越馳看到這裏,明顯就是被人打過才有這反應,心中的戾氣再也壓不下去。

越馳将那人往自己跟前一拉,指着一樓的箱子輕聲問他:“看到了?”

“怎麽了?”那人不解,“那箱子值個屁錢!我——啊!”

越馳松了手,将他往前一推,輕擡腳往他腿間一踹。那人腿一軟,越馳下了一層,朝他後背中心用力踹去,那人連連滾了十來圈,直接滾落到箱子旁。他疼得滿身是冷汗,蜷縮着,叫疼都叫不出來。

時小慢懵了。

越馳面無表情,彎腰将地上的時小慢抱了起來,一層層地走下樓梯,走到自己車旁,又将時小慢放到車中,讓他與時樂樂一同坐在後座。

他關了車門,回身又往箱子走去。

這番動靜瞞不了人,已經有許多鄰居跑了出來開始圍觀。而那人過了最疼的時候,已經開始叫喚,有人還想伸張正義,甚至有個阿姨指着越馳就要罵。

越馳跟看空氣似的,走到他們面前,看都沒看一眼,撿起地上的箱子,轉身就走。

越馳身上的氣勢騙不了人,尤其他不想遮掩的時候。

圍觀的人全都沉默了,狠狠咽了口口水。

等越馳打開後備箱,将箱子放出去,他們反應過來,追上來幾個老大爺還想質問,卻一同看到了越馳的車。

他們頓住腳步。

從始至終,越馳沒有看過他們一眼,他沉默地坐進車中,系好安全帶,将車開離此處。

他們走後,那些老街坊鄰居才敢議論開來,紛紛讨論那人到底是誰,還讨論時小慢到底是要去哪裏,那人又跟時小慢是什麽關系,更有人詫異時小慢是不是要發達了?

躺在地上的那人反倒沒人再問。

時小慢倒沒摔着,其實身上不疼,但他抱着女兒縮在車裏也不敢說話。

因為越馳一直在沉默,而且越馳身上的氣壓低得可怕。

時小慢認為自己又犯了錯,并惹怒了越馳,他甚至害怕半路上,越馳又會把他扔下來。他抱着女兒,甚至有些發抖,反倒是時樂樂反手抱住他,小聲道:“爸爸不怕,以後我們不怕,越叔叔幫我們打他們!誰欺負我們,就打他們!全部打死!”

小姑娘人小,卻都看得懂。

時小慢趕緊也小聲道:“不能這麽說,不能說‘打死’。”

“他們欺負爸爸。”

“不能——”

越馳在前方,打斷他的話:“為什麽不能?”

“……”時小慢啞口。

越馳握着方向盤的手很緊,到底是被欺負到什麽程度,才會被那樣的人渣吓成那樣?越馳簡直不敢想象,他甚至有些自責,自責于自己為什麽不能早點認識時小慢。

他将車緩緩開上高速。他的這輛車上沒裝ETC,過收費站時要停下拿卡,收費員将卡給他。他慢條斯理地将卡放到一邊,再度系好安全帶,并且關好車窗,正要将車往前開去。

他忽然擡頭,透過後視鏡看到小心往他看來的時小慢。

時小慢滿眼都是害怕跟擔憂。

越馳從前有多讨厭與瞧不起懦弱的人,此時就有多麽的心疼。

他依然讨厭懦弱的人,但他只會心疼時小慢。

時小慢與他對視,下意識就要收回視線。

越馳叫他:“時小慢。”

“……啊?”時小慢閃躲着不敢看他。

“你看前面的路。”

時小慢茫然地朝前看了眼,點頭:“嗯。”

“這條路,我帶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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