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得思霂指導,越馳難得按捺住了自己的性子。

這些天他也沒有去見過時小慢,首先他見了時小慢肯定忍不住又要說些、做些什麽,他怕自己再對時小慢有壓迫。其次,他這些天在家一個人住有些不習慣,晚上靠在沙發上看書時,身邊再沒了那個人。

習慣真的是件很神奇的事。

他如果去見時小慢,估計又要把人給拉回來了,可是這才幾天啊?

電話和短信之類倒是沒有少,越馳不似現在的手機黨喜歡玩手機,除非聯系人他才用。但是為了時小慢,他還裝了個微信,指望跟時小慢多說說話。

只是時小慢也實在不是個話多的人,越馳也不知該說什麽,這微信裝了還不如不裝。

倒是思霂來過幾趟,還跑到三十六樓去看時小慢,有一回她不滿足于僅僅是看。她見時小慢出來打印東西,自己趕緊到三十五樓,裝做不認路,跟時小慢說了幾句話。

越馳不知道,她說完後回到越馳辦公室一陣笑,反倒更喜歡時小慢。

之後越馳就不許思霂再來公司了,憑什麽她能當面看啊?

思霂是真的覺得時小慢可愛,越馳不讓她看,她這陣子正好剛跟家人鬥完法,有些閑,也是抱着幫越馳的心态,她還去幼兒園打算偶遇時小慢。只是時小慢并沒有時間去接送女兒,幾乎都是越家的人去接送。

既看不到時小慢,思霂去了幾次也就懶得去了。

誰能料到,她最後一次去的時候,還撞上了一件挺大的事。

這事要先從時小慢說起。

時小慢是如何的人,不必多說。思霂也好,越馳也好,已盡量為他考慮,是真心為他好,但他的自卑也都是真的。并且他的小心翼翼與胡思亂想,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多。

被送出越家這件事,已經震得他沒法好好考慮。

随後幾天,越馳也沒有與他見面,不過打打電話而已,他越發肯定越馳應該真不喜歡他。他甚至害怕,也許就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這每天一通的電話也沒了。他覺得自己很快又要回老家了,就跟上次一樣,突然就被送到了火車站。

也是這幾天裏,時樂樂又摔了一跤。這回直接暈了過去,學校立即給他打了電話。

依然沒有越家人知道,他匆匆趕過去,這才知道不止是這次,包括上次,都不是無故摔倒。時樂樂是被另一個男同學欺負了!

時樂樂是後來插班上學的,這個幼兒園算得上是貴族幼兒園,裏面非富即貴。

時樂樂是個單純的小孩子,也不覺得自己的爸爸丢人,其他小朋友問他爸爸媽媽做什麽,她實話實說。其他的孩子,總有幾個看不上她的。小姑娘長得漂亮,比先前班裏最好看的一個還漂亮,自然就被抱團欺負了。

小孩子的世界,是比大人的簡單。但就是因為簡單,不管是瞧不起,還是嫌棄,都變得更為直接與純粹。做起壞事來,小孩子也更為大膽。

時樂樂性子倔,可能是一直面對爸爸被人欺負,她看起來膽子小,實際半點不許人欺負。

但她就是個小女孩,如何敵得過那麽多人?

第一次摔倒那次,時小慢不知實情,學校不想得罪那些家長,也瞞住了時小慢。學校老師還吓唬時樂樂,不許她告訴家長。時樂樂自己心裏其實隐隐有數,但她怕時小慢傷心,也敏感地知道他們父女倆的處境,并不是因為老師的吓唬,她自己就決定不告訴爸爸。

可這第二次,人直接暈過去,實在是瞞不過去了。當時給時樂樂辦入學手續的人是老劉,他們又不知道老劉背後是誰。時小慢趕到學校後,校方為了其他孩子的家庭背景,還指望他忍氣吞聲。

時小慢心中特別氣,氣得喘氣都有點粗。

但他真的不知道除了忍還能幹什麽,遇事逃避是他習慣的風格,他也向來是被逼到絕境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人。從前他也想着反抗的,結果如何?

他甚至不想留時樂樂在這裏上學,他覺得自己來上海就是錯誤的,他自己都有些想帶女兒回老家。但是眼下,萬事都敵不過時樂樂的身體,時小慢顧不得跟那些人多說,也暫且抛開這些胡亂想法,先送女兒去醫院。

到醫院,又遇到了周松煦。周松煦的父親體內長了腫瘤,上回越馳也在醫院碰到他的那次,正是剛發病的時候,他看起來十分憔悴,因心中擔憂,自然也就對越馳還抱有希望。後來确定腫瘤是良性的,做了手術,這些日子在恢複,周松煦的情緒自然也就恢複了。

時樂樂看病的地方,離周松煦他父親醫生的辦公室很近,自然又遇上了。

小姑娘就是受了刺激,剛做完手術才幾個月,這才氣暈了過去,倒也沒有大礙,檢查完身體,躺在病床上挂水。

周松煦這才知道這是他的女兒,周松煦心中有些訝異,原來不想問的,可是實在好奇,還是道:“怕是有些冒昧,但是越先生知道你有個女兒嗎……”

時小慢坐在床邊,渾身都是一個字——喪,他只覺得自己沒用到了極限,到哪裏都照顧不好女兒。聽到周松煦的問題,他來不及回神,下意識地點頭:“知道。”

“哦……”周松煦又細看時小慢幾眼,感慨道,“他一定很喜歡你吧。”連有個女兒的事,都能接受,周松煦有些羨慕,“你應該能陪他挺久。”

時小慢回頭看了眼周松煦,看這個,無論怎麽看都比自己優秀一大截的人,埋在心中很久的問題不由也問出口:“他有過很多……”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那些人。

周松煦聽懂了,點點頭:“很多。”周松煦嘆氣,“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我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天,真的不是圖錢,我家雖然不是什麽有錢人家,但也不至于少我吃喝。他也送過我禮物,我都沒要,只有一樣,我接受了,你猜是什麽?”

時小慢看他,搖頭。

“我是學世界史的,我有一位很喜歡的老師。等我考研的那年,他退休了,我沒能考成他的研究生。特別失望,他知道後,請那位老師給我上了一節課,老師還送了我親筆寫了寄語的書。”周松煦說着,眼睛又亮了起來,“他真的太好了。那位老師特別難請,如今連講座都不出來開了。”

周松煦眼睛亮了,時小慢的世界卻更灰暗了。

“只可惜……唉。”周松煦的眼睛亮完,也嘆氣了氣。

時小慢小聲問他:“他以前的……那些,都是什麽樣的?”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敢打聽他的事,他會生氣。但是偶爾聽他身邊的助理說過,都跟我挺像的……他似乎就喜歡這種吧,所以他可以不停換,反正人總有很多。”周松煦苦笑。

時小慢卻連苦笑的勁都沒了,他不僅不像周松煦,甚至遠遠不如他們。

況且他更加不是為了錢而留在越馳身邊,他只是,他只是——

他是為了什麽?

時小慢自己都迷茫了。

他不敢承認自己“喜歡”越馳,似乎越馳離他太遠了,他似乎不配喜歡越馳。

周松煦好歹跟越馳的助理打過交道,他呢?他也想問周松煦是不是也住過越馳家中,但是話到嘴邊,他不敢問了。他覺得他很快就要離開上海,何必還要問這些,何必讓自己更難過。

熟識的護士出來叫時小慢,時小慢對周松煦說了聲“不好意思”,先進去了。

周松煦叫住他:“有空要聯系啊。”

“……好。”

周松煦戀戀地看着時小慢。周松煦是那種清楚知道自己身份的人,當時跟越馳在一起,他就知道不過是短暫一陣。他對時小慢是有羨慕的,其他倒也還好,總歸還算善意。畢竟沒有時小慢,也有其他人,他還不是代替了另外一個人?

周松煦是想通過時小慢,再多知道些越馳的消息。

從醫院回去後,時小慢斷斷續續地跟周松煦聯系着。周松煦說了不少之前的事,周松煦也說得很坦蕩,還問他跟越馳睡了沒。時小慢沒敢回,周松煦倒是大方道他沒跟越馳睡過,他說越馳可能就是比較喜歡他的專業,喜歡聽他說話。

周松煦的話語中滿是可惜。

周松煦又問他是不是住在某某房子裏,時小慢說不是,但是由這話就知道,以前也有很多人住在越馳安排的房子裏。

周松煦還問他喜歡不喜歡越馳,時小慢沒說話,時小慢的嘴又笨拙。周松煦以為他不喜歡,還勸他,如果不喜歡那就聽話,越馳出手大方,拿些錢,将來分開了也不算空落落。

時小慢完全不懂這是什麽樣子的處世之道,他覺得自己的世界已被颠覆。

他不要越馳的東西,他欠的錢也都會還清的。

他甚至害怕越馳也是這樣看他,以為他是為了錢,畢竟他的确用了越馳很多錢,他們父女倆得他照顧太多。

後來的幾天,越馳依然沒與他見過面。時小慢自己已經在偷偷收拾行李,他覺得自己根本不适合在這裏,他想帶時樂樂回家。他也不希望越馳誤會他,與其将來被趕走,他自己走。

他最怕被誤會。

越馳也是這輩子唯一這樣幫過他的人,是他的恩人。他不能這樣被恩人誤會。

就在他偷偷收拾好行李,準備帶着女兒走的前一日,幼兒園裏又出了事。

時樂樂再度跟同學起了沖突,臉上還被傷到了。上次之後,時小慢那樣逃避,其他小朋友見時樂樂沒有家長撐腰,更是變本加厲。時樂樂忍無再忍,跟幾個小孩子打了起來。可她一個小姑娘,怎麽打得過其他幾個?尤其她身體不好。

時小慢再度被叫去了幼兒園。

思霂當時正好經過幼兒園,不由停下車,往裏看了眼。正覺自己好笑,也正準備走時,她忽然看到車外一晃而過一個特別熟悉的身影。

她立刻摘下墨鏡,看清那人果然是時小慢,她自己有些激動,終于被她撞到了!

可是她激動完,察覺到不對勁,哪有這個時候突然這麽急忙來學校的?她正要下車,手機響,她一看是下屬找她,應該是急事。她皺眉,想了一秒,先叫自己的保镖進去看看,她接了電話。

她的電話剛到一半,兩位保镖中的一位跑了出來。

“大小姐!”他叫她。

思霂說得差不多,挂了電話并下車,皺眉:“怎麽?”

“裏頭出事了。”

“什麽事?”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總之您剛剛讓我們看着的那位先生,他的孩子跟人家的孩子打架了。”

“打架?”

“小女孩臉上挂紅了,好大的傷口,其他幾個人家的家長也在趕來。”

思霂罵了一聲:“太欺負人了吧!”她二話不說,踩着高跟鞋就往裏走,邊走邊給越馳打電話:“幹什麽呢——開什麽會啊,快來幼兒園!——還能有什麽事,你的男朋友被人欺負了好吧……喂?喂?”

思霂将手機扔給保镖,找到那間辦公室,還在門邊就聽到有一個男人在罵人,嘴裏罵罵咧咧地叫着上面有人。

思霂邁步進去,一眼看到時小慢蹲在地上抱着小女孩,手臂上都是血跡。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在他邊上直跳,旁邊還有好幾個小屁孩在哭。要不是她的保镖護着,他怕是早就跳上去了。

“我這就叫人!以為我家孩子好欺負?”他話音一落,身邊也不知是親戚還是下屬的人果然就要往外走。

思霂輕飄飄伸手,撐在門框上,冷笑:“我看誰敢走。”

“你——”男人正在盛怒,擡頭看到這個陌生女人,還想罵,被思霂的保镖捏住了嘴。

“全給我困着,一個不許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欺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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