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越馳也沒叫人來接自己,沿着街道慢慢散步。
正是早晨九點多一些的時候,上班的高峰期,來來去去都是步履匆匆的路人,唯有越馳慢條斯理地走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明明是他出生與長大的城市,其實二十八年來,他幾乎從未這樣仔細地看過這座城市。
走到一條街道的盡頭,他已有些厭倦。而緩慢的确不适合他。
他邊給司機打電話,邊往一旁的停車處走去。司機來得很快,他直接就去找他的那群朋友。他要好的朋友也就那麽幾個,連上他也就四人。越馳不是很喜歡與人一起玩鬧,他的朋友們愛玩,除了他這樣的深交之外,什麽朋友都有。
他到那兒之後,宅子中依然熱鬧,擺了兩桌在打麻将,沙發上也坐了好幾人在笑談。看這架勢估計又玩了一夜,樓上應當還有人在睡覺。
朋友們知道越馳不愛玩,這樣的聚會,也不是常叫越馳,只有私下四人相聚的時候才會叫上他。因而這會兒見到越馳忽然過來,他們都很驚訝,跟越馳要好的那三人都在,也在打麻将。
見了越馳,幾人紛紛大開玩笑,問是什麽風把越大少爺給吹了過來。
越馳也就是煩悶,找地方打發時間而已,走到他們身邊看摸牌,随意聊了幾句。身後響起一道陌生聲音,帶着些許嘲諷的意味:“喲,這不是越大少爺,最近很紅啊。”
越馳還沒有反應,桌上的幾人眉頭紛紛皺起來。他們開玩笑叫“越大少爺”是朋友間玩鬧,這人算怎麽一回事,而且這裏的人都是他們帶來的。
越馳什麽人、什麽陣仗沒遇到過?這種破事兒都能影響他的話,這日子也就別過了。越馳今天恰好也懶,實在沒勁跟這些人在意,壓了壓身前朋友的肩膀,暗示沒事。桌上人的眉頭還沒松開,那人還特地湊到越馳面前,笑道:“大少爺,攀上大明星的滋味挺不錯吧?”
越馳沒看他,桌上有人先生氣了,他們四個好友中唯一的一位女士,思霂一把推開身前的牌。清脆聲中,她起身,不客氣地直接看向屋內的其他人,冷冷問道:“誰把這東西帶來的?”
幾秒後,弱弱站起一位女孩子:“霂姐姐,他是我男朋友……”
“誰是你姐姐?!”思霂更氣,她家亂七八糟的弟弟妹妹很多,她最煩那些人回家來認姐姐,很煩“姐姐”這兩個字。
女孩低頭不說話,之前那人倒硬氣道:“你怎麽說話的?對我女朋友道歉!”
思霂冷笑,伸手一拍桌子,對桌上另一人氣道:“看你都帶來什麽人,她是你表妹,帶過來就算了,這種哪門子的男朋友算個屁!”
被點名的趕緊起身:“行了行了姑奶奶,您別氣了行不行?我給您賠罪。”
“立刻将他叉出去!”思霂對自己身後的兩人道,他們聽命就去扯人,那人還有些不可置信,大聲嚷嚷,思霂見狀還要罵他,越馳拉住她的手,“行了,都是些什麽東西,也值得你生氣。”
“我是為你氣!不知好歹!”思霂說罷,又指桌上那人,“都怪你!好好的一天,惹我生氣!這才大清早,生氣容易老,你不知道啊?”
“我都給您賠罪了,我再給我們大少爺賠罪!”
“滾吧!”思霂氣得麻将也不打了,伸手拉上越馳往樓上走,越馳倒真的覺得沒什麽,他還回頭跟自己兄弟做了個手勢,意指由他來哄。桌上的人趕緊誇張對他鞠躬,只是等越馳跟思霂的身影消失後,他臉上的嬉皮笑臉早沒了,而是冷着臉到那個不願意走的人面前,親手甩了他兩個耳光,才淡淡道:“先學會說話,才能開始學着做人。”
思霂到了樓上還在氣,又罵了一通,越馳坐她身邊,勸道:“黑眼圈可真明顯,既不想老,還打一宿麻将?”
“心裏煩得慌,不想睡覺,這才拉他們出來陪我玩。他們昨夜都是陪我的。”思霂其實也借剛剛的罵人在洩憤,到底是好朋友,她罵完人就頹了,“我爸又在外邊生了個。沒勁透了。”
“你不認就是了,你家的都是你一個人的,再者你還有我們,怕什麽。”
思霂嘆氣:“不是怕,就是煩,太煩了!”說完,她又看越馳,“你姨說希望我跟越霖談戀愛的事還算數不算數?雖然我比他大了六歲,但是剛好兩個三啊,兩塊金磚呢。”
“越霖幼兒園還沒畢業,你願意天天陪他玩?你有這耐心?”
思霂笑出聲:“有你這麽說自己弟弟的?不過人還是單純點好,越霖挺可愛,很不錯,你姨也說我們倆名字就很配……唉,其實我就說說,我看他跟看弟弟似的。”說着,她又生氣地瞪越馳,“都怪你,你這個死gay!你要是喜歡女的多好,咱倆早結婚了!沒準孩子都兩三個了!有你家幫我,看我們家那群敗類還敢天天想我的東西!”
越馳被她逗笑了。
思霂也笑:“終于也笑了啊,其實你一來我就看出來你心情不好。怎麽,你是遇上什麽事了?難不成真是為什麽所謂大明星所困?”
越馳莫名其妙:“那人我不認識,嘲諷兩句也就罷了,這樣的人從未少過。就這話來得莫名。”
思霂不屑:“還不是那個程繁繁,又賴上你了。”
越馳對這個名字依稀有印象,卻還是想不起來。
思霂一看就知他什麽都不知道,也随口道:“你的助理怕是早就替你解決了,如今網上相關的早删了。不過看你心情不好的模樣,還真是難得,跟我說說,怎麽回事?”
越馳到了這個份上,也實在是沒什麽不好說的,又是跟自己最好的朋友,直接将這幾個月的事托盤而出。
思霂聽得眼睛都瞪大了,聽完後愣了幾秒,才鼓了鼓掌:“看不出來啊,大少爺,這種事都讓你碰上了。”
“你還笑我?”越馳苦笑。
思霂見他苦笑,斂眉深思了片刻,才認真道:“談戀愛這事兒吧,我也真不懂,咱們這些人有幾個懂的?哪家沒幾本爛賬?聽你這話,有個人不是為錢不是為名為利而來,說實在的,我還是很不信。哥,你別是談戀愛談傻了吧?”
“我再不懂戀愛,也不至于此,人心還看得出來。”
思霂還是不信,非說要去親眼見了才算,越馳不願意。
思霂故意激他:“拿不出手,不讓我看?”
越馳明知是激他,卻也的确經不得激,很多事情他沒臉承認,但他真的覺得時小慢特別好。
看就看,有什麽好怕的?
越馳跟思霂兩人跟人打了聲招呼就一起走了,越馳根本不敢放思霂單獨見時小慢,只把她拉到三十六樓。結果往樓下一看,時小慢竟然不在辦公室內。
越馳臉一冷,就給時小慢那邊的人打電話。
他沒打電話問,自然也沒人有膽子給他打電話彙報,接到他的電話,趕緊把時小慢的狀态彙報了一遍。時小慢那會兒差點哭,是偷偷的,等到越馳家的人收拾好屋子出來後,他努力顯得很正常。
時小慢不敢麻煩別人。
因而他們家的人并不知道時小慢的真實情況,越馳聽到的話是時小慢狀态還可以。只是今天搬家,父女倆都請了半天假。還說時小慢剛出門送女兒去上學。
思霂又趕緊撺掇越馳帶她去幼兒園見時小慢,越馳心中的擔心原本還緊緊包着,一旦開了口,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思霂不說,他也要去看時小慢的。
他們倆就坐在思霂的車內,在外等着。
早過了上學時候,學校外頭很安靜,不一會兒,門口停下一輛出租車,很醒目。思霂精神一振:“是不是他們來了!”
話音剛落,車上就走下一個年輕男孩子。他手上還挽着一個粉色的米老鼠書包,回身從車內又抱下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穿着幼兒園統一的夏季制服,頭上紮了雙馬尾,戴着兩個蝴蝶結。出租車開走後,男孩子又蹲在地上,給小女孩整理她頭上的蝴蝶結,不慌不忙,還整理了她胸前的領結,并把書包背到她身上。都弄好後,他才牽着女兒的手把她送到門口。
至此,他臉上一直是微笑。
他站在欄杆外目送小女孩進去,應當是裏頭的人影不見了,他才耷下肩膀,轉身有些迷茫地看着街道。他的目光甚至往他們的車子掃來,越馳下意識地緊張,因為太近了。他卻早早收回了視線,背對着他們往前走去,依然緩慢。
直到人在拐角不見了。
車內才響起思霂的聲音:“很神奇……”
越馳還看着車前空了一個人的地方。
思霂又道:“也很奇妙……”
越馳看她。
思霂皺眉,似是在考慮如何形容:“我信你的話了,如果他有歹心,我也認栽。真的是個很不錯的男孩子,我不知該如何形容,就是那種看一眼就會安靜下來的人。我們離他很近,我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睛真的特別幹淨。看起來很惹人喜歡,我很喜歡。”
越馳吃味道:“你不說最後一句話,沒人怨你。”
思霂笑:“難怪把我們大少爺刺激得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了。先前我看你誰也不找,空窗大半年我還納悶呢,這會兒我就理解啦。”她也看越馳,“但是,你真的是真心的?”
“你這什麽話。”
“唉,其實吧有時候我不敢談戀愛,就是我也不相信我自己。我們鄙夷父輩的作風,但其實與父輩又有什麽不同?有時候想想,我們這些熟悉的圈子裏,熟悉的人相互禍害禍害就算了,不必拉其他人進來。越馳,你真的願意待他始終如初,也願意帶他回家,讓你家所有的人都接受他?”
越馳示意她繼續。
“真的很神奇,他很容易令人不舍。我只是希望你思慮好後,再确定是否要拖他進來。他看起來挺可憐。”
“廢話。”
“那就是确定好了?那好,我幫你解惑。為什麽你們近期會這樣尴尬。”
“說。”
“他和你原本就是不一樣的人,你看,連我這麽熟悉你的人都不信你會真心,更何況是他?”
“我對他全是真心,他會感受不到?”
“還真不一定感受得到。越馳,你真的太快了。”
越馳挑眉。
“你看,又說留他們在上海,又把他們送走,送走不到一個月,再把人接回來,接回來又才幾個月?你又把人家送出去了。”思霂正色,“所以我才有那麽一說,他跟我們是不一樣的人,你是少爺,從小到大衆星拱月,是,我也是。我們不需要考慮其他人的想法,我們高興就好,既然你真心對他,就要多從他的角度思考問題。”
越馳有些苦悶:“正是為他考慮,才送他暫時離開。”
“可是你從來不給他緩沖的時間,不是人人都似我們這樣的,能夠迅速适應一切。”思霂緩聲道,“你已經為他做了很多改變,我熟悉你,我看得出來。但是越馳,談戀愛這件事,有快樂,反過來也有悲傷。是享受,更是義務。既然你真決定去做,那這些還不夠。”
“……”越馳嘆氣,“我是真的束手無策。”
“看得出來,所以你才告訴我。我雖然也沒談過戀愛,但我是女孩子,比你敏感許多。我覺得這次也許是個好機會,讓他好好緩沖一下吧。留時間給他考慮。”
“考慮什麽?”
“考慮他與你之間的關系啊。”
“他要是不願意,還要走不成?”越馳不悅。
“你啊。”思霂嘆氣,“真是一點虧也不能吃,不過我也不比你好。你總要讓人家想清楚吧,人家什麽都來不及想,被你接回來又送出去的。再者,萬一人家真對你沒意思呢?”
“他敢。”
“……你看看,你看看。但是霸道的大少爺,人家憑什麽也喜歡你?”
“他必須喜歡我,也只能喜歡我。”
思霂扶額:“要不要這麽幼稚。”她又放下手,“我的意思就是,這陣子你就讓他自己想想吧!讓他自己想清楚,後頭,真喜歡你也好,不喜歡也好,你再有行動,好歹人家也想清楚了嘛,也給人家一點自由。你所謂的現在節奏還不錯的戀愛,其實真不怎麽樣。”
越馳沉默。
“戀愛中的平等,并不是簡單的不調查人家家庭這一項。”思霂拍拍他的手,“他是可愛,我也喜歡他,但我最在意的是你。難得見你動心,我也為你高興,更希望你能獲得同等的真心與愛戀,不希望你難得的真心被辜負。所以試着慢一點。”
越馳向來自負,少聽人言,也是因為他自己的決策的确幾乎都是正确的。
但是思霂的話,他還是聽了進去,這實在是他的短板,而細細想來,思霂的話也有理。
他其實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時小慢一句肯定的回應,也許真的是他太快了。不就是慢一點嗎,不就是給時小慢自己緩緩嗎,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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