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節
也許是另兩名同事的,也許是早先來過的醫護人員,但它只有一雙,不論哪種情況它都不該是一雙。我只猶豫了一秒,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手套扯出來,塞進風衣的兜裏。
我跟在遲海風身後走出巷道,他看着我上車:“回去先确認死者身份。”
“明白。”我點頭,戴上墨鏡,發動車子。
遲海風不認識這個人,這讓我有點驚訝,但轉念一想,三年前那起火災發生時,他也剛調來八處不久,那件事最終被斷定為一場意外,即便私下有些流言蜚語,時間久了也不會再有人費心記得。
而且,三年雖然不長,有些人的變化卻是天翻地覆,如果不是兩天前才見過這個人,我也不敢斷言他就是當年報紙和網絡上那張照片裏的警察。
劉建輝。我記得他的名字。
陽光灑在柏油路上,我的車經過第四醫院時,餘光從後視鏡裏飛快瞥過,院門前兩個醫護人員正從救護車後門拉出擔架,家屬踉跄跟在擔架後,面容是悲痛到極致的扭曲。
每天都有人受傷,每天都有人死去。有人死在愛人懷裏,有人死得悄無聲息。
我一路都在竭力按捺自己不去查看手機,車從刑偵局大門駛入,停在過去半年我每天都去報到的白色大樓後面。有整十分鐘我都沒有動,然後我從副駕座椅上拿過手機,點開郵件。
收件箱裏躺着一封新郵件:給豆奶。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攫走我的呼吸。這個世界上,只有周聖宇會這樣叫我。
“給豆奶:就這樣,伴着潮水,整夜躺在你身旁。”
我不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郵件,同樣的郵件還有兩封,沒有署名,內容最長不超過20個字,主題欄只有“給豆奶”三個字。
最早的一封追溯到去年二月二十八日,第二封出現在八月二十日,那之後的第十天,我拿着調任書來到南橋。郵件的日期沒什麽特別,要說共同之處,那就是每封郵件的出現,都意味着一條生命的消逝。
遲海風說得對,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我有種預感,他遲早會搞清楚這一切,他是個優秀的警察。彬彬有禮和有些随意的外表下,他天性裏的敏銳和警覺暴露無遺,我常常會在看着他的時候想起周聖宇,他們相像又截然不同,周聖宇是潛伏的野獸,時刻具備攻擊性,我熟悉那種攻擊性,但我不熟悉現在的遲海風,偶爾我會忌憚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琥珀色眼睛,仿佛在他眼中,一切罪惡都無所遁形。
我仰頭靠在椅背上,等待全身緊繃的肌肉自然放松。
郵件都被抹去了IP地址,無法追查,郵件的內容已經在我腦海裏滾過幾千幾萬次,一閉上眼睛,它們就緩緩浮動出來。
2014年2月28——在囚禁的陰暗裏,為了你,一切又重新蘇醒。
2014年8月20——不要驚醒你的愛人,讓他自己醒來。
這些句子裏都沒有主語,語句中出現“你”或幾乎不出現“我”字的,多是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人,這倒很符合周聖宇的性格,可我知道還是不對,我沒有從這些簡短晦澀的句子裏提取到周聖宇的氣息,相反,它們給我一種奇妙的溫柔感覺。
不論如何,這都不像是周聖宇的手筆,他這輩子都不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還能是什麽人,又有什麽人會叫我豆奶。
那是十八年前電視上的一則廣告,因為廣告語短小精悍朗朗上口,滿城大街小巷幾乎無人不知,周聖宇第一次聽到許承叫我維維的時候,就脫口而出:“維維豆奶,歡樂開懷”,之後十八年,他一直戲谑地稱呼我豆奶。
已經十八年了。這一刻我忽然從心底裏生出一種無力感。我們糾纏了這麽多年,許承也已經走了十一年。
許承是我和周聖宇之間的禁忌,從他死去那一刻起,我們兩再也沒提過這個名字,只能徒勞地背負愧疚的枷鎖,懦弱又自我厭棄地活下去,然後在無人的角落裏回憶他,想念他,卻絕口不提他的名字。是許承的死把周聖宇和我綁在一起。
或者,我睜開眼睛,自嘲又絕望地想,我和他早就綁在一起了,許承只是添上了最後一道繩結,死結。
我打開車門,忽然又生出一絲大逆不道的慶幸,幸好,幸好許承走得早,如果他還活着,看到我和周聖宇現在的樣子,一定無比失望和難過吧。
停屍間有股特殊的氣味,死亡腐爛的臭味用再多除臭劑也掩蓋不了,在清晨的這個時候,那股氣味最為顯著。
我走進辦公室,兩名醫護人員正等着簽發完文件離去,我把表單遞給其中一人,走到窗口點燃一支煙,等煙抽完,辦公室裏又剩下我一個人,我換上白色的實驗袍,走到隔壁房間,這才是我日常工作的地方。
手術用具推車上放着一臺電器,一根線連接着激光棒,我摁下開關,激光棒立刻射出明亮的光線,如同液态寶石浮動在空氣中。我轉到X光桌的另一頭,劉建輝的屍體躺在我正下方,我把他的DNA檢測結果和身份信息報告放在一旁的桌面上,然後俯下身,開始一寸一寸探索這具僵硬的屍體。
激光棒可以找出極細微的證據,甚至汗水裏的成分也會在它的刺激下發出光來,這比傳統的指紋粉和化學藥品有效率得多。但我并沒有報多大希望。果然,屍體上什麽也沒有。
我關掉激光棒的開關,幾乎是同時房門被推開,遲海風陰沉着臉走進來:“怎麽樣?”
我擡頭看他一眼,指了指桌上的報告和檢測結果,遲海風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我立刻提醒他:“出去抽。” 他搖搖頭說:“不點。”然後拿起報告,一言不發看起來。
我向他彙報:“死者名叫劉建輝,死因是腦部中彈,脖頸上沒有打擊傷,脊椎斜向斷裂,推測是被兇手徒手擰斷的。”
“指紋呢?”他問。
“沒有,”我回頭望了一眼臺子上的屍體,“确切的說,屍體身上沒有任何可疑痕跡。”
遲海風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
我又拿起裝着尖刀的物證袋:“這種刀,進口超市裏有賣,美國非晶體合金水果刀,人民幣599元。”
遲海風在紙張後面擡起臉,挑了下眉,拿下嘴裏的煙:“你怎麽知道?”
“我也在用這個,”我面無表情地說,“很好用。”
他和我對視幾秒,有些嘆息地笑了:“你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樣啊。”
“子彈找到了嗎?”為了阻止話題延伸下去,我及時打斷他。
“這可驚喜了,不僅有子彈,還有彈殼,這家夥夠嚣張的,”遲海風說完,臉色卻又沉下來,我想結果一定不太好,果然聽他說,“兩枚子彈,7.62毫米空尖彈,彈殼上有标記,屬于一把三年前報失的64式警用配槍。”
這個結果連我也不免驚訝了一下,公安機關的配槍上都會有些标志,一般情況下根據子彈和彈殼就可以定位槍支來源。不過我并不關心這些,只脫口問道:“怎麽會是兩個子彈?劉建輝身上只有一個傷口!”
“問得好,”遲海風說,“一個釘在牆裏,沾了些人體組織,應該是穿過劉建輝腦袋的那一枚,另一個是在巷子口的水渠裏找到的。”
我剛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掩不住失望地說:“南橋大小街巷的水渠幾乎都引得活水,子彈上的痕跡應該都被沖幹淨了吧。”
遲海風沒有否認,語氣卻奇異的柔和起來,像是安慰:“彈道的人正在檢查,我一會兒拿過來你再看看。”
我不置可否,嘆息道:“槍是劉建輝報失的吧?他曾經在南橋西區派出所當警察。”
“沒錯,正是因為丢了槍他才被開除的,我說看着有點臉熟,竟然是他,”遲海風沒有絲毫驚訝,目光重新落回那份身份報告上,臉色幾番變幻,“所以他當年謊報槍支丢失,結果最後死在這把槍下。不過,我懷疑那第二枚子彈是他自己打出來的,槍在他身上,他有足夠的機會第一時間拔槍反擊,這一槍很可能打中了兇手。”
“真可惜。”我低聲說道。
如果真的打中了兇手,如果子彈沒有落在水裏,那我們現在都不用頭疼了。
“這個兇手真是太走運了,”遲海風輕蔑地說,“早上北新那邊來電話,說他們那去年八月十三號死了一個,是一家酒吧的老板,叫趙東,半夜開車回家,第二天被人發現在離家一條街的公園裏,脖子斷了,太陽穴插了把刀,胸前放着一張紅桃J紙牌。”
我靜靜地聽着,等他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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