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節
沒有什麽異常,才說:“怎麽,還死人了?”話出口的瞬間,心裏卻驀地一疼。
“兩個,”遲海風比了個V的手勢,“聽說擡出來都烤得烏黑酥脆,兩幹架子。”
“燒死的?”我不動聲色地問。
“那還能怎麽的,”遲海風說完,忽地又轉了個話頭,“對了,你怎麽幹起這行了?這些年都在哪兒?”
我說:“我剛才還在想,你什麽時候才會問。”
遲海風笑起來:“可不是,你小子小時候還說要當作家,怎麽跑去學醫了,還當了個法醫。”
“人都是會變的。”我看向窗外。
遲海風遲疑了一下:“說得是,你看我,愣是沒想當警察,愣是當上了。”
我住得地方靠近海岸,23層,在陽臺上可以俯瞰港口,那時候遲海風問我要不要申請宿舍,我拒絕了。自從周聖宇失蹤後,三年來我的睡眠越來越差,不論怎樣嚴格地遵守八小時睡眠作息,清晨醒來都一樣渾渾噩噩,頭重腳輕,好像夜晚的時間憑空被人抽走了一塊。
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又不能絕對安靜,海邊是最好的選擇,海浪聲能幫助我入睡,但直到今天,我在這個地方睡了六個月零十二個晚上,并沒有什麽變化,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比如,我開始做夢了。
鈴聲還在執着地尖叫,我一手接起電話,一手掀開被子,剛踩上地面就覺得渾身酸疼,兩腿發軟。
那個夢……
我有些惱羞成怒,大步沖進衛生間,脫下內褲洩憤地扔進垃圾桶。
“唐醫生?唐醫生?”遲海風叫着。他只會在私下叫我維維,盡管我很讨厭他這麽叫我。我聽見電話那頭警笛的聲音,還有雜亂的人聲和腳步聲,心裏一緊:“怎麽了?”
“薔薇大道十字東南邊,這裏出了事,你知道怎麽過來吧?”
“我知……”我走到洗手臺前,掃了鏡子裏一眼,忽然說不出話了。
從睡衣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兩塊青得發紫的淤痕。我慢慢把手機放在洗手臺上,慢慢把袖子撩開,五六片青青紫紫的傷痕錯落分布,只消一眼我就知道,是碰撞傷,或者還有打擊傷。像是某種呼應一般,後肩部位也傳來火燎般的痛感,那是夢裏周聖宇劃破的地方。
心髒狠狠跳了一下,這不可能。
“喂?唐醫生?喂?”遲海風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拿起手機說:“我知道,我知道怎麽過去,我馬上就到。”
我挂掉電話,抖着手解睡衣的扣子,怎麽也解不開,旁邊的架子上放着一把剪刀,我想也沒想地抓過來,被剪落的扣子争先恐後彈落到地上,鏡子裏我光裸的上半身滿是傷痕,無一例外的撞擊傷,看上去觸目驚心。
傷口很新鮮,按上去有痛感,我轉過身,後肩上一道鋒利的劃痕還在滲血,翻起的皮肉上是凝結的血痂,一碰就掉了。
不可能。怎麽可能。
我顫抖地撫摸那道劃痕,忽然一個激靈,不對,這不是割痕,如果是刀刃,不可能造成這麽粗糙的割痕。
那這是什麽?
我沒有頭緒,也無法冷靜下來思考,我的腦子裏都是周聖宇的聲音,腎上腺素像濃縮咖啡般沖擊我的神經,整棟房子靜悄悄的,我胡亂洗完臉,套上長袖的襯衣和外套,一把抓起我的醫事包。
淩晨的空氣像清涼的薄荷,前一晚臺風剛過,路面上一片殘葉落花的破敗景象。我把車退出車道,駛出住宅區大門,一開始路上空蕩蕩的,幾分鐘後車穿過沿海公路,城市的聲音漸漸顯現,市中心的大樓在視野裏影影綽綽。
三個紅綠燈後,右邊是薔薇東路,之後左轉就到了目的地。沒有救護車,沒有隔離帶,只有一個閃爍着紅色警燈的警車,旁邊幾名穿制服的交警正在疏散為看熱鬧滞留的車輛。
我找了車位停下,豎起襯衣的領子遮住脖子,五米開外,遲海風靠在車門上朝我揮手:“唐醫生,這裏!”
我跟着他走進一條巷道,那裏站着我另外兩個同事,他們側身讓到一邊,好讓我看到案發現場,看清那具屍體的瞬間,我無聲地吸了一口氣。
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右側太陽穴上插着一把刀,只有刀柄在外,刀刃已經整個沒入顱內,他雙眼大睜,眼神空洞而錯愕,脖子以一種奇異的角度歪在一旁,讓我想起雜技團裏的人體藝術,那群仿佛沒有骨頭的人。他的頸項脊椎骨被完全折斷了。
但令我驚詫的不是這些,是那張臉,我認識他。或許不止我認識,遲海風也應該認識。但依照常情,我并不應該認識這個人,于是我只能不動聲色,盡管心裏已經掀起巨浪。
“怎麽了?”遲海風走到我身邊。
我蹲下來把醫事包打開,戴上手套和口罩,順便遞給他一雙,他搖搖頭,舉起雙手:“有了。”
“拍照了嗎?”我說。
“拍過了,”遲海風也蹲下來,帶着外科手套的手在我眼前一晃,“看這是什麽。”他的指間夾着一張撲克牌,紅桃J。
我的眼睛被釘在那個鮮紅的字母上,內心深處像被掏挖一空,又迅速被另一種東西填滿。周聖宇,周聖宇,是你嗎。我默默念着。
“吶,就扔在這兒,”遲海風指向屍體的胸口,若有所思地翻看那張撲克牌,“很可能是兇手留下的,不過是什麽意思呢?某種暗號?”
“我要檢查了。”我出聲打斷他。
出外勤的一般是輪值的法醫,但因為南橋的特殊情況,整個八處只有我一個法醫,遲海風早就撂下話:務必随叫随到。沒有助理,我只好随身攜帶醫事包,裏面裝着一些簡單常用的工具。
我打開錄音筆放在一邊,從醫事包裏拿出一根很長的化學溫度計,先量室外溫度,再量屍體的溫度。人死後的十個小時內,屍體溫度每小時下降一度,這個人的死亡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
我一邊檢查,一邊用錄音把結果記錄下來。遲海風已經走到巷道入口處打電話,十分鐘後他走回來,對我們說:“好消息,我們可能碰上了個連環殺人案。”
我手下一頓,這算什麽好消息?
“怎麽回事?”另外一名同事說。
“剛才北新分局的說,去年他們那邊也有一起案子,現場也出現了這張紅桃J的牌,”遲海風朝我揚了揚下巴,“唐醫生,你從那邊調過來的,應該知道吧?”
“聽說過,”我關掉錄音筆,把工具都收進包裏,“不過當時是我的老師在負責,細節我并不清楚。”
遲海風點點頭:“檢完了?什麽結果?如果作案手法也相同的話,那就确鑿無疑是同一人幹的了。”
“表面上看,死者太陽穴被銳器插入,頸部脊椎受創斷裂,”我摘下口罩說,“但這些都不是直接死因。”
“那他是怎麽死的?”
“槍殺。”
我說完,看着遲海風的表情,他一開始吃驚地睜大眼,接着眉頭迅速皺成一團。沒錯,我想,這個案子和北新那起有着根本性不同。
“怎麽會是槍殺?傷口在哪裏?”遲海風快步走到屍體旁。
我拔掉屍體太陽穴上的刀,那是一把漂亮別致的尖刀,即使沾染了血跡,刀鋒依然發出冷月般的光。我讓他看清刀口的形狀,又把頭顱翻到另一面,失去脊椎支撐的頭顱順從地任我擺弄。
“子彈從這邊進,從這邊出。”我指着屍體另一側太陽穴上的黑洞說。
遲海風瞠目結舌,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兇手先用槍打死他,然後在槍眼上插了一把刀,接着又打斷了他的脖子?”
“是這樣。”我點頭。
“哈?這是什麽藝術手法,”遲海風用一種“操他媽的”的聲調說,“人都死了,還拿屍體玩表演呢?”說完又接着問,“還有什麽?”
“剩下的需要回去檢查。”我回答。
“叫醫護過來,”遲海風轉頭果斷下令,“再把現場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遺留的子彈和彈殼之類的東西。”
兩分鐘後,兩個穿着藍色連身衣的醫護人員擡着擔架前來,在我和遲海風的指揮下,屍體被搬上了擔架。
我脫下手套塞進包裏,起身走到十米外的垃圾桶旁,想把剛才用過的口罩扔掉,垃圾桶最上面靜靜躺着一雙手套,和我塞進包裏的外科手套一模一樣。我回過頭,遲海風還在背對着我說話,時不時揮舞手臂,他的手套沒有摘。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麽心理,盡管工作人員不能在案發現場随意丢棄垃圾,但實際行動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會遵守這條規定,垃圾桶裏的手套可以屬于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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