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像是有些羞赧一般,聲音沙啞地說:“做夢了。”

“哦,”我不禁笑起來,“什麽夢?”

“噩夢。”他淡然說道,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冷。

他語氣裏有明顯的“就此打住”的暗示,我沒有接着問下去,把物證袋放在他面前:“上面讓咱們跟北新的聯手,你也跟着來吧。”

“合作?”他有些驚訝地說。

“嗯,你是第一次參與這種合作行動吧?”我說,“也沒什麽,就是互相配合,你還是跟着我們。”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面容平靜地拿起面前的物證袋,“這就是找到的子彈?”

“檢測部門已經過了一次手,你看看還能不能查出什麽,”提到子彈我就有些煩躁,“我估計是沒戲,這個兇手聰明到知道戴手套,肯定不會忘了銷毀其他痕跡。”但其實我心裏仍抱有一絲希望。

“我看看。”他走出門,往隔壁的停屍間走去,留下我一個人在辦公室裏。

他的辦公室裏死人比活人的氣息濃重,漸漸地,我感到有些不自在,于是走到外面的樓道裏。大約十分鐘過去,唐維安打開門走出來,一言不發地對我搖了搖頭。

果然。我嘆了一口氣。

第二天早上八點,南橋刑偵八處在大樓前集合,包括我在內共五人,開了兩輛車,唐維安堅持開自己的車去,他說要帶一些必需的工具,包括部分造價昂貴的高科技産品。我不以為意,告訴他北新的實驗室裏什麽都不缺,但他依然執拗地望着我,我還能怎麽辦,只能投降。

等我幫他把所謂必需的工具都搬上車,另外三人已經默契地坐上另一輛車,只伸出頭向我們打了個招呼,就急駛而去。

“你開還是我開?”我問唐維安,我的表情一定很無辜。

他似乎不太樂意眼下的局面,但還是平靜地說道:“你開吧,我路不是很熟。”

我坐上駕駛座,發現他并沒有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而是從後面繞過去,坐到我身後的座位上。

“為什麽不坐到前面?”我說,“萬一我半路上打瞌睡,你可以叫醒我。”

“你最好還是不要,”他從後車廂上拉出一條什麽東西,我看了一眼,是一條薄毯,他把毯子蓋在身上說,“我會比你更快睡着。”

“好吧。”我只能再一次投降。

我刻意繞開市中心的繁華街區,沿着沿海路直直開上去,駛入高速車道。經過收費站之後,我開始思考在這種沉默的氣氛裏說些什麽才不會顯得我們猶如一對普通的陌生人。當我瞥了一眼後視鏡時,看到唐維安微微歪着身子,毛毯一角滑落到腿上,眼睛是閉着的。

“維維?”我叫他。他一動不動。

我盯着前方,右側一輛造型誇張的吉普超過我開到前面去了。我減緩速度,用他剛好能聽清的聲音說:“你還記得周聖宇嗎?”

他的眼皮飛快跳動了一下,如果我不是死死盯住後視鏡裏他的臉,一定不會知道他其實醒着。他在裝睡。

你這是在拒絕。我在心裏對他說,你在排斥我。可是為什麽?

我狠狠踩下油門,在近得可怕的距離裏超過那輛吉普車,把它遠遠甩在後視鏡裏,最終變成一顆黑點。

你真行,唐維安。我想,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181公裏的距離,120碼的車速,一個小時零二十分鐘後,北新的高速收費站顯現在視野裏。我把車速降下來,跟在冗長的車輛隊伍後面,然後打開車窗,眺望旁邊高高低低的樓房。

後座上傳來響聲,唐維安的聲音沙啞:“到了嗎?”

“到了。”我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着,眼前毫無征兆又出現了周聖宇湊到我瞳孔前的那個紅色煙頭,我用力吐出肺裏的煙,吹散了那一幅幻象。

我撥通嚴哲的電話,他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直截了當地說:“導航定位青六路164號,我在這裏等你。”

“第一個案子的現場嗎?”我好笑地問道。自從有一次在他眼皮底下迷了路,這家夥總是提醒我使用導航。

“是的,你盡快。”

和南橋水陸相連四通八達的交通不同,北新多山,道路并不适合開車前行,我和唐維安被不斷上坡下坡的颠簸和失重感搞得筋疲力盡。

青六路是一條斜角30度的上行坡,我在路口尋找車位,唐維安指着旁邊一扇缺了半邊的鐵門說:“從那裏進去,裏面可以停車。”

“以前沒少來這裏吧?”我笑着說。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車停穩後,他提着工具包出來,手攥得很緊很用力的樣子,目光卻越過黑乎乎的牆壁,望向朝陽升起的東方。

青六路中段有一條北新有名的酒吧街,大大小小散落了不下三十家酒吧,旁邊挨着一條狹窄陰暗的巷子,即使白天走在裏面也會提心吊膽。

高志傑就死在這裏,靠近巷口的地方,一個喝多了從旁邊酒吧跑出來的客人發現了他。

嚴哲背光站在巷子口,向我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又對唐維安伸出手:“唐醫生,好久不見。”

“嚴警官。”唐維安握上他的手,兩人都很快松開。

我注意到嚴哲身邊跟着的不是助理姑娘,是一個面容青澀的年輕男人。我不禁為還沒抵達這裏的三個人感到惋惜。

“現在是什麽情況?”我說,“從頭開始嗎?”

“算是,”嚴哲回答,并向一旁的助理伸出手,年輕人把他要的東西放在他手上,是一個小型錄音機,他按下播放鍵遞到我面前,“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他說,“三年前,南橋碼頭倉庫着火時,現場不止有兩個人。”

我來不及訝異,就聽到聲音從錄音機裏緩緩流淌出來。這是一份訊問錄音。

“趙東讓幾個人去接貨?都叫什麽名字?”

“一開始老板指了兩,老張和黑子,後來也不知道怎麽的,那兩都出門了,他又叫了一個讓跟着去。”

“所以最終去的是三個人?第三個人是誰?叫什麽名字?”

“那是個新來的,年紀不大,叫什麽我也記不清了,就記得他姓周,當時就喊他小周。”

“這個小周,第二天回來了沒有?”

“沒有,後來一直沒見過,到現在也沒見過。”

“你們有沒有找過他?”

“怎麽找?打工仔嘛,店裏面來來去去的,我們一般都不問人家詳細情況。”

“住所呢?他住在哪裏知道嗎?”

“不知道,警官同志,他那個時候才來了一周,你說的這些東西,那是真不了解啊。”

“他有沒有什麽證件留在你們這裏?身份證呢?”

“沒有,我就跟您兜底吧,我們這行有時候也有個不幹不淨的,那過來的人誰知道是白貓是黑貓,肯定不會交底,我們也識相不問。”

“你指的不幹不淨是什麽意思?”

“唉,您這問得,這個就不好說了,真不好說。”

然後是戛然而止的靜默,錄音放完了。

我直愣愣地瞪着嚴哲,問他:“這是什麽時候的?”

“昨天晚上,早上和你通過電話後,我又去趙東的店裏走了一趟。”

我點點頭,他如果說這是三年前就有的,我一定回敬他一個拳頭。

“那不幹不淨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又問道。

嚴哲的眼睛看往隔壁的酒吧街,這些酒吧白天大門緊閉,一副蔫兮兮的樣子,活像頭發花白的無力老妪,無法想像夜晚來臨時就會變成濃妝豔裹的妖嬈少婦,吸引過路人的目光。

“不幹不淨的意思……”嚴哲慢慢說道,“就是除了酒,他們偶爾也會賣點別的。”

一道電光在腦中閃過,我脫口而出:“三年前進倉庫的那批酒有問題?”

“你也這麽想,”嚴哲反問道,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很巧,我也這麽認為。”

【唐維安】

“豆奶。”

他看着我,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驚惶、無措的表情,還有一些沒有完全褪去的畏懼。是的,他在害怕,在恐懼,我從來沒有見過,從來沒有,他在學校裏欺負別人的時候總是趾高氣昂,不可戰勝的。

他的視線從我的臉上滑落到我的手上,因為極度緊張而僵硬的手掌這時候倏然松開,煙灰缸直直墜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卻像轟然雷聲落在我耳中,我和他同時抖了一下。

鮮血在地上蔓延,很快流到了我的腳邊,我死死瞪着那條溪流,突然瘋了一樣往後退,一直退到大門邊上,手已經摸到了門把,忽然,我們都聽到了一聲呻吟。

我和他驚恐地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

地上血糊糊的女人一點一點爬了起來,同時發出痛苦的低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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