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傷心

“所以，你還沒有定親？”何靖沉聲問道。雖然他此刻面上看不出情緒，可靠得這麽近，高秀分明聽到了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跳動得非常快。

高秀覺得尴尬，剛想轉移話題，只是還未開口，便聽到他說：“那我們成親。”

什麽？成親？她和小石頭？

“你開什麽玩笑？誰要跟你成親了？”高秀趕緊反駁道。

“我們怎麽不能成親了？咱倆也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小時候我娘就替我提過親了。”

頭頂上傳來他愉悅地聲音，高秀還擔心他提起他娘夏芸會傷心，一擡頭卻看不出他的表情。她現在心裏亂得很，想想剛剛的經歷，遇到劫匪，差點丢了性命，沒想竟然被四年未見的小石頭給救了。其實這麽些年了，她也各種打聽過他的下落，卻始終沒有音信。她甚至已經相信他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哪知他搖身一變竟成了将軍。

兩人都沒說話，良久，高秀才小聲回道：“我們不能成親，太草率了。這麽多年沒見，我對你陌生得很——”

“不，一點都不草率，離開那天我就決定了，若是以後能活着見到你，一定要娶你。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變過。”何靖的聲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高秀想不通，明明他們才見面不到一個時辰，怎麽就談到這個話題了？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見她沒說話，何靖說起了另一件事：“前些日子給西大營捐的糧草的休公子是你吧？”

高秀點點頭。

“你怎麽會突然想起給西大營捐糧草？”他問出了心中一直想問的問題。

高秀不以為意地回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不過是盡了大慶子民該盡的義務。”

“就這樣？”

似乎不滿意她的回答。

高秀疑惑地點點頭。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擡手捋了一下。還想問一下關于她爹的事情，卻見他抿着嘴唇，似乎是動怒了。她暗道，果然長大了就變了，脾氣也變壞了，都沒有小時候的可愛了。

當然眼下最煩心的事就是她爹的事了，六年前就在北涼娶了別的女人，不知道她娘知道了該怎麽傷心。

大家心事各異地去了西大營。何靖将她們安置在帳外的一戶人家，便回營裏複命去了。

“小石頭，你不帶我們去找阿秀他爹了？”吳世香急忙追問道。

何靖回頭看了高秀一眼，高秀趕緊上前扶着她娘，勸道：“娘，你先別急嘛，小石頭他還有公事要辦呢。咱們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成不？”

吳世香覺得女兒說得有道理，一時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看我，太着急了。那你先去忙。”

“不着急，嬸子不着急！”猴子湊上來說道。他已經完全看出來了，何靖這小子分明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吳世香對他的印象不太好，便客氣疏離地笑了笑。

待他們離去後，高秀趕緊讓小壇去生了一堆火。還別說，這邊關比中洲府冷多了。早知道這麽冷，她就應該帶兩身皮草過來。

而吳世香呢，想着明天就可以見到高鐵柱了，她一會兒忙着整理東西，一會兒又問高秀她身上這身衣服怎麽樣？

高秀見她娘這樣，心裏有點兒難受。思來想去，覺得應該将實情告訴她。若是明天再去面對，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

“娘，你先坐下烤烤火。我還有件事情要跟你說。”她想了想終是說道。

吳世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一邊笑着問道：“什麽事兒，你說吧。”高鐵柱走的時候她還年經着，這些年也不知道老了多少。

高秀卻是怎麽都說不出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娘，笑了笑：“娘，這身衣服就挺好看的。”

“是啊，娘也覺得還可以。對了，你到底有什麽事情跟我說，你說吧。”吳世香心情極好，笑着問道。

“娘，你說爹這麽多年沒回去，會不會在外面成家了？”高秀猶豫地問道，一邊打量着她娘的神情。

聞言，吳世香的手一頓，臉上的笑容凝了起來，擡頭看向高秀，追問道：“阿秀，你剛剛說什麽？”

她這個模樣讓高秀有點擔心，她想說沒什麽可又怎麽都說不出口，讓她告訴她娘實情，她又不忍心。

高秀的樣子明顯就是有事瞞着她。吳世香一把拉住女兒的手，追問道：“阿秀，你告訴我，你剛剛說的是不是真的？”

“娘，你先別激動，你聽我說——”

“你就告訴我，他高鐵柱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成家了！阿秀，你快告訴我！”

“是！六年前他就跟別人成親了！”高秀閉着眼睛喊道。

待她擡頭看着她娘，她娘一臉的淚痕，直搖頭，喃喃道：“我不信、我不相信他真這樣狠心……那時候小武才剛剛出生啊，你們還那麽小，他怎麽忍心抛棄你們……”

“娘，爹也是有苦衷的。而且那女人聽說已經死了。”高秀扶着她娘坐下，将從小石頭那裏知道的情況都給她娘說了。

知道真相的吳世香并沒有停止傷心。她擡手抹了一把淚，哽咽道：“娘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吃的。”說完便踉跄地走開了。

“娘——”高秀想了想，沒有追上去。她想，不管她爹有什麽樣的苦衷，他都抛棄了他們一家人，也背棄了她娘。如果換作是她，可能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這一晚，吳世香沒有吃晚飯。高秀與小壇随便吃了點面食。

第二天一早，高秀見她娘并沒有提去見她爹的事情，以為她娘想通了。她猶豫地問道：“娘，呆會兒咱們是回中洲府還是——”

“去找你爹。”吳世香平靜地說道。

高秀“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何靖進來的時候，高秀已經吃完了早飯。他匆匆而來，帶了一身寒氣，不過卻并沒有走近，而是在門口跟吳世香打了聲招呼，便站在那裏。

“你這孩子，快過來！吃早飯沒？”吳世香從小便喜愛小石頭，夏芸死後，她一直覺得愧對她，對小石頭更是憐愛。

何靖本來想說吃過了，可不知道說出口的竟是：“還沒。”

高秀聽了，拿碗給他盛了一碗，放在了小壇旁邊。小壇雖然昨天受了點驚吓，可對于呆在高秀家是很滿意的，至少頓頓能吃飽，大夥兒待他也好。他擡頭看了何靖一眼，不知為什麽，竟覺得他的眼神淩厲地掃了自己一眼。他端着碗起身，一邊瘸着腿往廚房去，一邊說道：“你們慢慢吃，我、我去廚房吃。”

何靖悠然地坐在了高秀的身旁，并未理會他。倒是高秀一臉疑惑，她低聲問道：“你是不是吓唬他了？”

“沒有。”何靖認真地回道。

他端起碗認真地吃起來。想着剛剛那小子倒也識趣，只是他年紀與高秀相仿，整日裏和她在一起，連吃飯都在一個桌上，太不妥當了。

“小石頭，你鐵柱叔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吳世香放下碗問道。她覺得心裏千瘡百孔，當年以為他死在了戰場上，讓她悲痛欲絕，好不容易和幾個孩子過上了好日子，又聽說他還活着，她滿心歡喜地跑來這裏尋他，竟然才知道他已在外成了家。當真是可笑！

何靖聞言看了高秀一眼，放下筷子回道：“對，我在北涼遇到鐵柱叔的。”

吳世香低頭抹了抹淚，良久才道：“等會兒吃完了就帶我們去吧。”

待何靖吃完飯，兩人便随着他去了北涼。

西大營靠近北涼的邊境，而高鐵柱正在邊境上的一個小鎮子裏擺餅攤。這些日子，他總是心事重重的，淩程程知道是因為他的妻女要來的緣故。她并不後悔寫了那封家書，因為她真的不願意生活在這個小鎮子裏。聽說上次來找她爹的那兩位将軍是爹的女兒的朋友，想來她們現在過得應該挺好的。

這個鎮子剛剛經歷了一場戰争，讓原本就不繁華的小鎮更加衰敗。高鐵柱的烙餅攤生意并不好，只能勉強維護生計。淩程程向他提議過去別的地方生活，可是他不肯。或許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又或者他是願意避着大慶國的人。

當吳世香遠遠地看着奮力烙餅的高鐵柱時，她的眼淚早就模糊了視線。

“娘——”高秀扶着她喊道。她知道，這一刻，她根本就不能體會她娘的感受。

何靖看着她們兩人，提議道：“嬸子，不如我們回去吧。”還沒見就這麽傷心，等會兒見了豈不是更傷心。

吳世香卻沒有理會他們二人，推開高秀便向高鐵柱的餅攤走去。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那個人，真的是她的丈夫嗎？

高鐵柱埋頭将揉好的餅放進鍋中烤好，還未擡頭便見面前站着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光。他一邊烤餅，一邊低頭問道：“是要吃餅嗎？要幾個？”

吳世香并沒有回答他。他的聲音一點都沒有變，可是這張臉卻讓她覺得陌生不已。

淩程程看着這個奇怪的婦人，又看見走來的兩人，其中有一人是上次來的将軍，她似乎有點明白了。她推了推旁邊的父親，一邊喊了聲：“爹——”

她這聲“爹”讓吳世香的所有“也許”都破碎了，他終究是對不起她們娘兒幾個。她斂了斂情緒，輕聲喊道：“鐵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