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無法完成的心願

七月十六夜，月很圓，景程市裏籠罩着薄薄的霧，因為鬼節剛過，人間還飄蕩着一些冤魂。江曼路也學其他人的樣子，施舍出齋飯，等待游魂來享用，并開壇作法，超度亡靈。

忙裏忙外，足足弄了三個多小時，師妹葉涵沛則安慰兩鬼不安的情緒，地府要人，江曼路只得依法辦事。張玉瑩和嘟嘟舍不得人世間，哭鬧着不願意去，去了地府，備了案，經過奈何橋，喝完孟婆湯，就算走完一程。其實，程序非常簡單，但要重新投胎轉世，卻是個漫長的過程。

“忘了我們吧。”江曼路也一起安慰說道，“葉落歸根，才是最好的歸宿，你們生前沒做過什麽壞事，走個程序很容易的，不必進十八層地獄，遭受折磨。”

“可是...”張玉瑩哭喪着臉，埋下頭去，短暫的沉默之後，又擡起來，語重心長地說：“在這個世上，我只有姐姐一個親人，臨走前，我能不能再去看看她？”

唉！江曼路一聲長嘆，“有過牽挂，了無牽挂，見了又怎麽樣，只會再勾起感傷的回憶，你姐姐現在生活美滿，依我看，就不必再去打擾她了。”

“江大師，我們雖為鬼，但是也有情，我只看她最後一眼，不和她相認。這是我唯一的心願了，還望你能成全。”張玉瑩堅持請求道，聲音都沙啞了，看着她可憐的樣子，江曼路也于心不忍，“好吧，我這就送你去，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再出事，否則地府哪兒不好交代。”

張玉瑩滿心歡喜，擦幹眼淚，一個勁兒地點頭。

江曼路摸着嘟嘟的小腦袋，她長高了很多，也強壯了很多，“嘟嘟，你是最早認識我，并賴上我的，我卻沒能好好照顧你，我很慚愧。你有什麽心願呢？一并說出來吧，今晚我都成全你們。”

嘟嘟抽泣着，不說話。

江曼路微微一笑，“這世上還有沒有親人？”

嘟嘟搖搖頭。

“那你的朋友小蝴蝶呢？你不想和她告別嗎？”

嘟嘟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小蝴蝶已經被一個天師收了，她永遠不能再投胎轉世，小蝴蝶，你為什麽那樣命苦？”

江曼路和葉涵沛都強忍住淚水，世間上的一切，因為有情，才覺得溫暖，卻想不到人鬼不兩立，根本不能在一個世界共生。其實，他們想要的不過是彈丸大點的生存空間而已，這麽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給成全，人心太險惡了。

“江叔叔，我能不能再見多多一次？她是我最先認識的人，也是我最後的朋友。”

多多？江曼路才想起來，原來是王大姐家的那個小女兒，有些為難，“你忘了，之前你曾經答應過她們母女，再也不回去的嘛，現在要去拜訪，恐怕多多的媽媽會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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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也知道有些為難，做鬼也要守諾言，只好遺憾地擺了擺頭，“算了，既然不能見面，你可以想想法子，讓我和多多說說話嗎？或許，她還在想念着我。”

江曼路舒展開眉頭，“好，這事簡單。”随即走出門外，掏出手機打給了王大姐，經過一番交涉，王大姐終于答應讓她們兩個小女孩通過電話告別。

嘟嘟搶過手機，興高采烈地喊道：“多多，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嘟嘟，你現在在哪兒？我好想你，你可以來看看我嗎？咱們還一起玩石頭剪刀布的游戲。”

“我來不了了，很對不起，多多，你在學校裏聽話嗎？學習有沒有落下？”

“我很乖的，聽老師和媽媽的話，我的數學還考了一百分，語文要差一點，只考了九十分。”

“哇，那麽厲害，你要好好學習哦，将來用知識改變命運。”嘟嘟的臉沉了下去，有氣無力地說道：“再見了多多，我要走了。”

“去哪兒？”

嘟嘟想了一下，“去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在哪裏我可以見到爸爸媽媽了，我也不會再孤苦伶仃地流浪了。”

“祝你好運！”

嘟嘟依依不舍挂斷電話，一臉的輕松，好像做好了準備。繼而，她又問:“江叔叔，我真的可以見到我爸爸媽媽嗎？我好想他們，只有他們在我身邊，我才不是孤兒。”

當晚遇見嘟嘟的情形還在回蕩在江曼路的腦海中，嘟嘟太可憐，太孤單了。她們當然不能再相見，上輩子的緣分已經完了，人走後就是分道揚镳，留下的只是回憶而已。但為了不破壞她美好的心願，江曼路不得不撒謊道：“可以的，她們一直在路上等着你。”

嘟嘟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我就說，你們不會抛下我不管的，因為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一條心，一條路。”

江曼路看時間也不早了，零點一過，鬼門關查得很嚴，到時要進去就非得要通牒，所以，催促道：“張玉瑩，咱們啓程吧。”

全部準備好了以後，江曼路帶上兩鬼和師妹，一起往蘇木寨駛去。車速很快，江曼路急着趕時間。以前要一個多小時，今晚，只用了四十多分鐘，就到了蘇木寨的附近，出了主幹道，要開一段差不多四公裏的土路。

因為恰逢梅雨季節，土路有些爛，車行駛起來非常吃力。走着走着，忽然熄火了，江曼路嘗試着打了很多次火，可是一直不起用。

坐在副駕上的葉涵沛問道：“師兄，到底怎麽回事？”

“奇怪了，我的車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江曼路放棄了，打開了車門，跳到路上，四處巡視起來，見到地上有兩條車輪的印記，剛才經過不久，再往前看時，前面有一輛車停在路旁，正打着閃燈。當時，他沒當一回事，心想那可能是蘇木寨裏的村民。

“要不，咱們走過去吧，車壞了。”江曼路一提建議，兩鬼一致同意，都忙從車裏跳下來，相互拉着就往前走。

江曼帶了兩只電筒，扔一只給葉涵沛，大家說說笑笑趕着夜路。

路兩旁長滿了雜草，有露水，很快，幾人的鞋面都打濕了，鞋上還帶着笨重的泥土，真可以用舉步維艱來形容。

貓頭鷹的咕咕聲從遠處傳來，耳邊回響的還有輕輕的風聲，這種充滿了田園氣息的生活，江曼路很久沒體驗過了。

他緊随在張玉瑩的身後，聽她和嘟嘟在說笑。她們讨論到她姐姐，勤奮，努力創造生活。江曼路看着她迫不及待的樣子，心裏甚是欣慰。他這生總算做了很多好事，不愧師父一直來的教誨。

葉涵沛走得很随意，下腳也很輕松，這種生活于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飯。她只不過是想找回那種生活的記憶，以此來讓自己的人生充滿現實感。

可是，溫馨的畫面立刻就破滅了，一個黑影從旁邊的叢林裏跳了出來，手中的桃木劍直取江曼路的心髒。好像故意躲在那裏，等着他們似的。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大夥兒都還來不及反應。黑影的眼神惡狠狠的，非要致江曼路于死地不可。

兩米，一米，距離在縮進，死亡也在靠近，正當江曼路反應過來的時候，張玉瑩已經瞬間移動到他的面前，桃木劍飛速地插/進了她的心髒。她為江曼路擋住了，與此同時，她的雙手緊緊地握着桃木劍的劍身，身子像在燃燒，一點一點被黑夜蠶食而去。

江曼路在一瞬間像遭到五雷轟頂，每一根頭發都豎了起來，每一滴血液都在燃燒，他憤怒至極，猛地一拳打在黑影的胸口上，只聽見砰地一聲，像玻璃在粉碎，黑影噴了一口鮮血，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一動不動了。

江曼路再管不了他，奔上前一把扶住張玉瑩，見她的臉色從血紅漸漸變成暗黑，臉上的肉像燃燒後的紙屑，一片片脫落，兩顆熱淚，奪眶而出。

葉涵沛和嘟嘟也都圍過來，放聲大哭，一時間，哭聲震天動地。

“大師，我有罪，魂飛魄散前能救得一命，算是将功贖罪了，你轉告姐姐，說我很愛她，對不起了。”張玉瑩勉強着擠出這句話。

江曼再顧不上一切，将她摟得緊緊的，聲淚俱下，“你沒有罪，有罪的是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張玉瑩身上的陰火越燒越旺，她朝蘇木寨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很快就化為了灰燼。

江曼路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悔恨不已，心裏把自己罵了個遍，然後喃喃道：“你太傻了，為什麽要替我死？過了今晚，你就可以投胎做人了，為什麽？該死的人是我，我的命最不值錢。”

最後，江曼路才掀開了黑影人的面紗，頓時目瞪口呆，竟然是與他之前合作過的姚昊。

隐隐中，江曼路回想起那晚的情形來，那天晚上，張玉瑩帶着嘟嘟去廟裏偷吃的，無意中撞見了姚昊，被姚昊打得半死，就當他要收了她們的時候，江曼路及時出現阻止了他，卻沒想到他一直懷恨在心，今晚還想伺機出手。

作為一個修道之人，心胸狹隘到這種地步，可憎可惡。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月亮早隐到了雲層裏。江曼路從沒有過這樣的失落，他太失職了，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麽大師。

帶着葉涵沛和嘟嘟，他們原路返回，因為車壞了的緣故，只好徑直去了鬼門關。

零點還差半個小時，所以看門的鬼卒沒要通牒，加上是為閻王辦事，很輕易就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