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歸宿

過了鬼門關，向前行了一段路程，嘟嘟和葉涵沛的情緒一直很低落，都不說話，這都是張玉瑩忽然魂飛魄散的緣故。

後面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陣容相當華麗，迎親的隊伍足足排了幾公裏，馬匹，車輛，随從，還有護送的軍隊，喜婆，丫鬟黑壓壓一大群。江曼路心想，誰家女兒出嫁？用得着搞這麽大的排場。

當頭的幾個鬼卒匆匆跑了上來，一把将三人拉到一旁，并拔出刀呵斥道：“閻王嫁幹女兒，爾等速速回避。”

江曼路問：“幾位鬼君，結的是哪家姻親？”

“這個不便和你細說。”幾個鬼卒上下打量起江曼路來，問：“你是人界判官？”

江曼路道：“正是，因為護送鬼魂來陰司，所以走這條路，多有冒犯。還望幾位鬼君見諒。”

那幾個鬼卒用手擺了擺，一副根本不放在眼裏的姿态：“快躲到一邊去，下了地界，怎麽還敢大搖大擺，我們小姐聞不得生人氣息，這點規矩你們不懂嗎？”

“是。”

江曼路忙拉着葉涵沛和嘟嘟遠遠地躲在邊上的草叢裏，探出頭來，張望嬌子中的新娘，只盼能一睹芳容。

忽然，一聲籲的勒馬，嬌子停了下來，鑼鼓唢吶也戛然而止。喜婆和幾個丫鬟簇擁過來，詢問嬌子中的新娘是何事。新娘掀開簾子，眼神迷離，往江曼路們躲藏的這個地方瞧了瞧，問：“前面是不是有生人？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喜婆嘻嘻而笑，“小姐，前面空空蕩蕩，別說生人，就連一只鳥也看不見，快坐回去，嬌子不能停的。起嬌，起嬌。”

“娘！”

嘟嘟喊出口的時候，江曼路封住了她的嘴，“那不是你的娘，是閻王的女兒，你再這樣叫，把他們引過來，到時我都保護不了你。”

嘟嘟掙紮着，一口咬得江曼路的手鮮血淋淋，待仗隊走遠後，她才哭喊着，“他就是我的娘，我記得清清楚楚，她的眉心有一顆美人痣。我好不容易遇見她，你為什麽不讓我們相認？”

葉涵沛安慰道：“嘟嘟乖，聽江叔叔的話，如果那真是你的娘，她怎麽會做了閻王的女兒，還要出嫁？她們只是長得像而已，長得像的人可多了，你怎麽敢一口判斷，她就是你的親娘。”

嘟嘟停止了哭泣，嘆了一口，“算了，反正我是個孤魂，在人界的時候，他們都沒有管過我，到了這裏恐怕他們也不會要我了。有沒有親人都是一樣，我不要娘了，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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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曼路悵然若失，撫/摸着她的頭，“他們是你的爸爸媽媽，怎麽會不要你呢？哪有父母不要自己的孩子的？只要你乖乖聽話，他們還是一樣的喜歡你，疼你，保護你。”

“真的？”

葉涵沛道：“真的，說不定現在他們就在某個地方等着你，咱們走吧。”

幾人正準備繼續趕路的時候，兩個穿戴着制服，滿臉虬髯的鬼卒來到他們面前，打開手中畫卷仔細對比一看，小聲嘀咕道：“是的，錯不了。”

又問：“還有一個呢？”

江曼路從他們的穿着認出來，原來是陰司執法人，行了禮，恭謹回道：“還有一個在人界慘遭不幸，所以，沒有帶下來。”

旁邊一個冷眼問道：“你怎麽搞的？連個鬼也保護不了，這讓我們怎麽去上司那裏交差？”

江曼路道：“還望兩位鬼君如實禀告，事情有變，我也措手不及。”

另一鬼滿不在乎地說道：“行了行了，有一個是一個，不過，你的功德簿上可要少了些東西。”

心酸和愧疚再次向江曼路襲來，他想：別說少了一些東西，就是減我的陽壽，我也心甘情願，張玉瑩是為了我才灰飛煙滅的，這份恩情，我一輩子也報答不完。

兩鬼卒從身後取出手鏈和腳鏈，哐當一聲碰撞，就要上來鎖嘟嘟，嘟嘟一看，受了驚吓，忙跳到葉涵沛的身旁，吓得瑟瑟發抖。

江曼路忙止住說道：“二位鬼君，她還是個小孩子，能不能通融一下，別用鎖鏈鎖她，我陪你們親自過去。”

哼！兩鬼卒橫眉冷對，“一點規矩也不懂了？新來的鬼魂都是有罪的，帶到陰司哪兒，少不了三十鞭子的拷打，等備了案，審清罪名，該去投胎的去投胎，該受苦的受苦。”

三十鞭子？就嘟嘟這麽小的年紀，哪裏能遭受這種刑罰，還不打個半死？江曼路一時心急，動容道：“我在人界查過了，嘟嘟從來沒做過什麽壞事，不該受到懲罰，兩位鬼君何必為難一個小孩子呢？”

葉涵沛也插嘴求情，軟磨硬泡，才将兩位鬼卒說動情，随即免了這一程序。

來到陰司，判官正審查一個鬼卒，那鬼卒生前作惡多端，挨了三十鞭子，奄奄一息，按了壓，被幾個鬼卒又送到其他部，交由地獄，永生做苦力來贖罪。

驚木堂啪一下拍下，判官聲色威嚴，朗聲問道：“可是新來的？”

兩個虬髯鬼卒走到他的旁邊，低聲交代了幾句，判官臉色忽地變化，柔和起來。

“師爺，翻翻她的記錄。”

旁邊一個戴着眼睛的高齡老頭，翻開一本厚厚的書，仔細查閱了一番，禀告道：“生前表現人畜無害，沒不良記錄。”

判官點點頭，“嗯，如此這般，打二十大鞭，送去備案，再送去孟婆哪兒，批量投胎。下輩子可要好好做人，來人。”

一聲命下，幾個鬼卒兇狠狠上前，将嘟嘟反手扣住，并按在地上，後面蹿出來一個一丈多高的執法鬼卒，手中鞭子火花帶閃電。

嘟嘟撕心裂肺地哭喊，“江叔叔，救我。”

“慢。”江曼路挺身而出，“大人，既然她生前沒做惡事，為何還要遭受鞭笞，這太不公平了。”

“大膽，在這裏，公平正義，誰都一樣。”判官怒斥道：“雖沒做惡事，可是她卻貪念人間，久久不下來，搞得投胎的候補位置空缺，天界怪罪下來，我們沒少挨訓，你說該不該打？”

江曼路看了一眼眼淚汪汪的嘟嘟，“她貪念人間，全都是因為我引起，既然這樣，我願替她挨了這二十鞭子。”

說着，就跪在地上，準備受刑。

判官也吃了一驚，“按理說你是人界的判官，職位和我相似，我本不該為難你。不過你要執意挨鞭子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但我提醒你，這每打一鞭子就少一年的陽壽，你為了一個鬼魂，值得嗎？”

“值得。”江曼路義正言辭地回答道：“如果人界和地界一樣無情的話，那活着又有什麽意思？”

“好。”判官正色道：“那我就秉公辦事，來人。”

葉涵沛見狀，也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人，我願意為我師兄挨了這二十鞭子。”

江曼路将她拉到一邊，“師妹，你沒必要為我吃這樣的苦，璀璨俗世，我已經無牽無挂了，少活二十年，和多活二十年沒什麽分別，你快走開。”

葉涵沛淚眼汪汪，“師兄，就像你說的，如果人間無情，那我活着也沒有意思，倒不如早點輪回的好。”

師兄妹二人相視無語。

“哎哎哎，你可是個凡人，還沒有資格挨這二十鞭子，把他拉開。”判官提醒道。

鬼卒将葉涵沛拉到一旁，執法鬼卒的鞭子急雨一般往江曼路的身上打去，江曼路挨着痛苦，心裏卻是美滋滋的，他想，他又促成了一件美事，吃點苦算不了什麽。

鞭笞完，嘟嘟被驚得目瞪口呆，猛地撲到江曼路的懷裏，哭聲道：“叔叔，對不起。”

江曼路摸着她的小臉蛋，柔聲道：“這是叔叔應該做的，在上面叔叔沒有好好照顧你，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以後你再也不流浪了，有了家就好好愛你的家人。”

嘟嘟拼命地點頭，泣不成聲。

“好了。”判官很沒耐心地說道：“你們可以上去了，接下來是我們的分內事。”

幾個鬼卒将嘟嘟拉開，她拼命掙紮，撕咬，“叔叔，叔叔，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來世再見了。”

這一哭嚷，讓江曼路的心裏像有千斤之重，悲痛和愧疚交織着，化為了無數的淚水。

嘟嘟的身影消失了，外面只剩下空曠和寧靜。某一刻，江曼路差點暈倒在地，造化弄人啊，身邊的一切都被剝奪得幹幹淨淨，孤單，難以承受。他很想知道，老天為何要給他安排這條路，讓他在不該承受的年齡裏，經歷太多的生死離別。

“師兄，師兄。”

葉涵沛的喊聲驚醒了他，他才發現已經回到了人間，安然地坐在床上，屋子裏再也沒有了嘟嘟和張玉瑩的歡聲笑語，進入眼簾的只有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桌椅板凳，和疊得像豆腐塊一樣整齊的被子。

她們都走了，都去找自己的歸宿。

可是我的歸宿到底在哪裏呢？這個問題讓江曼路想了很多天，他總是愁眉不展。怕他患抑郁症，葉涵沛帶他去爬山玩水，去人多的地方，看那一張張沐浴在陽光下的幸福的笑臉。

“師兄，你看，這就是他們的歸屬，努力地生活，把每一天都過得不一樣。”

“哦？”

江曼路漸漸開心起來，會一個人去喝喝咖啡，壓壓馬路，和鄰居下下棋，也會在鄰居大嬸的介紹下，去見女孩子，相親。

對方對他的第一印象很不錯，可是一得知他的職業後，都找借口走了。捉鬼師，連鬼都不放過，對人又能好在那裏？以後要一起生活，讓人怎麽受的了？其實她們根本不了解，江曼路不光有情，還是個多情的人，這份工作，只是為了糊口而已。

過了兩個月，日子都很平淡，有一天，三個天師來到江曼路的家裏，經過交談後，他的傳奇人生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