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要走

會議上,劉隊帶領大家梳理已有的證據鏈,衆人推理來排查去,一致認為死者的丈夫很可疑,因為丈夫在初次審訊時,一口咬定自己的妻子是自殺,這明顯和法醫的屍檢結果不符。

會議結束後,沈浔等人回到辦公室繼續趕報告。

期間,老王和老張出去了一次,是被叫去做DNA鑒定,回來之後,老王摸着下巴說:“透露點進度,我感覺快要破案了,兄弟們再堅持一下,勝利就在前方。”

老王資歷深厚有威望,此話一出,信的人還不少,大家跟打了雞血似的,立馬渾身充滿了幹勁。

這其中也包括沈浔,是以等他收工準備洗洗睡的時候,已經淩晨兩點。

才将工作擱置下來,沈浔又忍不住開始惦記起孟遠岑的事情,這個點打電話屬于擾民,但是沈浔不想再拖到明天,猶豫再三還是給對方發送了一條語音消息。

“我在上個電話裏想解釋的是,我有在第一時間通知你取消這次約會,只是因為我去案發現場的路上,手機正好沒電,充電寶也恰巧壞了,我借同事的手機給你發短信,但是我記錯了你的手機號碼,我以為你收到了消息,再加上我下午一直在忙屍檢,所以沒有回複你的未接電話,實在很抱歉。”

夜深人靜,果然沒有立即收到回複。

入睡前,沈浔苦中作樂地想,睡在分局也有好處,一覺醒來到了周一,明早上班都不用擠地鐵——不對,是今早。

被鬧鐘吵醒,又是忙碌的一天。

周一傍晚,領導來電話說,案子破了,整個法醫小組一齊歡呼起來,破了,就意味着今晚不用加班,明天不用再神經緊繃地面對案情,也沒有被領導派去二次勘查現場的可能,頂多一些收尾工作需要處理。

于是這天下班,沈浔掐着點給孟遠岑發了一張截圖。

截圖是他和老張要的,關于那條不小心發錯人的短信,圖片上顯示2022年11月28日,上午11點28分,收件人的尾號是3069。

對面秒回了,內容卻與這張截圖無關,是孟遠岑在問:“你下班了?”

【對】

“可以接電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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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屏幕上跳出孟遠岑的電話請求,接通之後,沈浔搶先一步說:“我剛剛發給你的短信截圖就是書證,如果你還不相信的話,我可以再提供證人證言,來證明我确實在12點之前給你發了消息。”

對面過于嚴謹認真,孟遠岑忍不住笑了一聲,“不用了沈警官,我相信你。”

他又想起了什麽,随口調侃道:“你發給我的截圖,收件人手機號碼那一行,我乍一看也以為是我的號碼,讀了一遍才發現是順序出了問題。”

沈浔尴尬地抿了一下唇瓣,他輕聲保證道:“我這次一定徹底記清楚了,絕對不會記錯了。”

“至于我欠你的這一頓火鍋——”沈浔其實很想給出一個承諾,但他知道,他的任何承諾都有可能被他的職業、被他賦予的責任所打破,話語在舌尖上滾了一圈,聲音逐漸變得低落,“以後會補給你的,但是我真的不能确定會在哪天。”

“沒關系。”孟遠岑卻說。

周圍有同事陸續路過,和他告別,沈浔也朝向他們揮了揮手,對着手機說:“我也要回家了。”

孟遠岑:“嗯。”

沈浔:“……那我挂了?”

孟遠岑笑道:“又挂我電話是吧。”

明明是開玩笑的語氣,卻說的沈浔一下又不敢挂了,他僵在原地,躊躇片刻,才試探地說:“……那我不挂,你來挂?”

孟遠岑輕嗤一聲,“這兩者有什麽區別嗎?”

把沈浔問的是啞口無言,仔細想想還真沒什麽區別,因為本意都是他想先結束通話。

好在那邊孟遠岑換了個問題,“你是乘地鐵回去嗎?”

沈浔點了點頭道:“對。”

孟遠岑:“那你走到地鐵站再挂,陪我多聊一會兒。”

沈浔即刻答應,“好。”

他心裏還愧疚着,因為周日中午放孟遠岑鴿子的事情,所以對方提出的條件,他能滿足就滿足。

沿着人行道,和孟遠岑邊走邊聊,天色漸漸地黯淡,路燈亮起,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這場面似曾相識,只差在溫度。

桦沣這座城市的晝夜溫差有些大,十幾天前就過了立冬,沈浔的指關節被凍到泛紅,縮着脖子對抗寒風。

他穿少了,回去得加衣服,沈浔想了想,掏出藍牙耳機,手機就順理成章地落入口袋裏,終于解放雙手。

就這樣到地鐵站入口,沈浔暗示幾句自己走到地鐵站了,誰想對面聊得正起勁,直接忽視他的暗示。

沈浔只好再走進地鐵站裏,他不習慣在公共場合聊私人的事情,縮到角落裏,壓低聲音,對面正說得繪聲繪色,仍舊沒有挂斷電話的意思。

沈浔不好意思再主動提挂電話的事情,就站在原地陪孟遠岑談天說地,想着等到對方說到無話可說就好,話總能說完的。

可是孟遠岑是誰,老師加律師,無論是主業副業都在磨練他的口才,沈浔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心裏不免焦急起來,他很突兀地說了一句,“我要去買票了。”

話裏的潛臺詞就是我要上地鐵了,咱們能不能回家再聊?

電話裏孟遠岑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說:“我和你聊到現在,你都沒發現什麽嗎?”

沈浔一臉懵地追問:“什麽?”

“你往右手邊看。”

沈浔就扭頭往右手邊看——

孟遠岑就在眼前。

那一瞬間,無關的人群被視線過濾化作虛影,唯有孟遠岑的身影清晰也堅定,黑色的毛呢大衣像是寫意畫裏寥寥幾筆,濃墨勾勒出他高挑的身形,他的喉結在白色毛衣領口處若隐若現,還是類方形的銀絲眼鏡,溫和的笑意。

“看見我了嗎?”

聽筒裏是孟遠岑的聲音,視線裏孟遠岑在朝自己走來。

沈浔愣愣地對着電話說:“你怎麽來了……”

對方答的坦然,“不是說我想見你嗎?”

沈浔一時靜默無言,耳邊好像聽到了砰砰砰的跳動聲,他還沒來得及細辨這是什麽,聽到孟遠岑又問:“不歡迎嗎?”

沈浔連忙否認,“不是不是。”

“你穿這麽少不冷嗎?”

“還好。”

方才咫尺外的孟遠岑,現在就站在他的眼前,他把手機揣進大衣口袋裏,推了推下滑的眼鏡,“我今天正好路過聿海分局,順便送你回家。”

這不是詢問句,而是陳述句,平和的語氣中透露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他說着,捉住了沈浔的掌心,牽着對方走向停車場。

沈浔的手背原本被寒風吹到冰涼,有了對方過渡的體溫,開始發熱,再變得滾燙。

誰也沒有掙脫,他們默許了,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是沈浔第二次坐上孟遠岑的車,依舊是副駕駛位。

啓動車輛前,孟遠岑問:“你暈車嗎?”

沈浔答道:“不暈車。”

然後車輛開始移動,孟遠岑把車裏的暖氣打開了。

沈浔的右邊是深灰色的車窗玻璃,玻璃外是飛速向後奔跑的風景,他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于是收回視線,偷偷去打量孟遠岑的側臉。

很好看,每一處起伏都恰到好處。

他的目光過于袒露,很快就被孟遠岑發現了,“為什麽盯着我?有什麽話想說嗎?”

沈浔靜默了幾秒,像是下定決心,“……不如就今晚吧,今晚我和你去吃火鍋。”

“不用了。”

對方拒絕得不假思索,沈浔聞言心間一窒,果然,果然孟遠岑還是不願意,如果是自己估計也不會答應吧,被放鴿子,輕飄飄的道歉也顯得很沒有誠意……

他正胡思亂想時,車輛右轉,身體由于慣性晃了一下,随後跟随車輛繼續前行。

“你昨晚淩晨兩點還發消息給我,忙了十幾個小時,還要大老遠的跑過去陪我吃飯?”孟遠岑解釋道,“回去好好休息吧,以後有的是機會。”

但誰也不知道以後是多久,沈浔的眼睫輕輕地顫了顫,他垂眸說:“謝謝。”

來到小區樓下,孟遠岑執意要送沈浔上樓。

到家門口,沈浔又執意讓孟遠岑坐一會兒再走。

沈浔給自己和孟遠岑分別倒了一杯白開水,他們并肩坐在沙發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靠的近。

指骨攥緊玻璃杯,沈浔抿了一口溫水,“周日中午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孟遠岑說:“這事已經過去了,翻篇了,我們不說這個。”

沈浔又抿了抿杯口,“我感覺我周日傍晚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生氣了……對不起。”

孟遠岑當即笑着否認,“我沒有生氣,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氣了?”

“我——”沈浔想反駁,一時還真找不到合适的說辭,那天孟遠岑藏在手機屏幕後面,他只能聽得見對方的聲音。

于是不得不承認,“……我确實沒看到。”

“那不就成了?”孟遠岑低頭看向他,用指關節在沈浔掌心的玻璃杯壁上敲了敲,“所以是沈警官想多了。”

玻璃杯震顫,透過掌心蔓延到胸口,沈浔緩緩地點了點頭。

孟遠岑又問:“等會兒晚飯怎麽辦?”

沈浔稍加思索,“點外賣吧。”

“可以。”孟遠岑一口喝完沈浔倒的那杯水,玻璃杯敲在茶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站起來,将鑰匙握在掌心,“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好好休息。”

沈浔也站起來,仰頭問道:“你晚上有事嗎?”

孟遠岑:“這倒沒有,我只是覺得我在這裏,好像會打擾到你休息。”

沈浔說:“不會。”

孟遠岑聞言靜靜地看了沈浔幾眼,笑了,“怎麽不會,我這人話多,說起來沒完沒了,你會嫌吵的,好好補個覺,別太累了。”

說完,他走到門口低頭換鞋。

沈浔看着孟遠岑的背影,又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其中的溫熱應該早就散去,但又好像還有幾分殘留,對他來說是很陌生的體驗。

相反,孟遠岑走之後,他要獨自等待送到門口外賣,在卧室裏和手機電腦無聲地交流,一個人躺在床上熬過漫長的失眠,這才是熟悉的生活。

“不要走。”

他先聽到自己這樣說。

然後沈浔低下頭,伸手攥住孟遠岑的衣角,“如果你今晚什麽事都沒有,那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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