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接吻?”

孟遠岑聞言轉身望去。

視線相交,沈浔宛如驚醒般,一下将手縮了回去。

暖色的頂燈将牆壁映成醺黃,像琥珀色酒水折射出的光,像對方被照亮的深褐色瞳孔,像不真實的夢境。

沈浔急忙轉身,趕在孟遠岑開口之前,留給對方一個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你沒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

看着沈浔迅速消失在視線裏,孟遠岑稍顯無奈地笑了,他還沒來得及說,他原本就會答應。

儲物間的木門被推開,沈浔整個人鑽了進去,他在裏面翻找的動作很快,刻意制造出窸窸窣窣的動靜,以此來掩蓋他加快的心跳。

很快,沈浔手裏拿着幾罐啤酒出來了,“今晚請你吃晚飯,順便喝幾杯。”

孟遠岑靜靜地看着沈浔,笑了,“好。”

他又換上拖鞋,坐回到沙發上。

這個點下廚脫離實際,還是外賣靠譜,兩人商量了一小會兒,顧及彼此口味的同時,選擇了一家評分較高的店鋪下單,麻辣龍蝦送來的時候還冒着騰騰的熱氣,商家的保溫措施做的很好,幫沈浔省去了加熱的環節,他們直接開吃。

一圈一圈的紅辣椒,顆粒狀的花椒,黃色的粗土豆條和鮮豔的龍蝦外殼一齊浸在濃湯裏,表面漂浮一層透明的紅油。

看得出來沈浔是真的喜歡吃辣,孟遠岑想。

沈浔将筷子遞給孟遠岑,又給對方倒上一杯啤酒,“你嘗嘗,真的很好吃。”

孟遠岑帶上手套剝去龍蝦的殼,吃完第一只,他表示,“确實很不錯。”

沈浔淺淡地笑了一下,眉眼間有幾分得意,“是吧,我的品位還是可以的。”

他說着,喝了一口啤酒,漂浮在頂端的白色泡沫因此散去許多,沈浔屬于酒量不好但是又貪杯的那類人,還沒喝多少,已經隐約感覺到他的思維開始變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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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話語也變得更加随意起來,他說:“孟遠岑,你現在戴的這個手套,我們上解剖臺也要戴,是不是很神奇?”

孟遠岑笑着問:“真的嗎?”

“騙你幹什麽。”沈浔繼續說,“當然不止塑料手套,外面還得套上橡膠手套。”

“我就知道,”孟遠岑道,“你們不可能只戴一層塑料手套就上場的,這也太容易破了。”

“橡膠手套難道就不容易破了嗎?”沈浔嗤笑一聲,頭頭是道起來,“在鋒利的解剖刀面前,什麽都不堪一擊,我想起來我當年有過一次驚險的經歷,那時候我剛做法醫——”

他忽然面色微變,“算了,不說了。”

孟遠岑問:“為什麽不說了?”

沈浔垂下頭,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飯桌上說解剖的事情,多倒胃口。”

于是在孟遠岑的視線裏,對方清亮的瞳孔被眼簾遮住一半,無端顯得有些落寞,“可我不這麽覺得。”

沈浔驀然擡眼,對上孟遠岑的視線,酒精讓頭顱變得又昏又沉,他歪了一下腦袋,“你騙人,我才不信。”

孟遠岑:“我說的是真心話。”

沈浔又将頭低下來,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想回應,又或者是其他,他用右手的五指從上而下罩住易拉罐,指尖微動,他無聊地看着手裏的易拉罐轉圈。

其實這也算是常有的、會發生在兩人之間的沉默,但是孟遠岑卻認為此時的沈浔,與以往時候都不同。

他想了想,問道:“這一頓,算是你欠我的那餐飯嗎?”

沈浔不假思索地說:“當然不算,這怎麽能算?”

孟遠岑:“行,那我以後可要天天惦記着。”

眼前的沈浔卻忽然俯下身,伸長脖子盯着孟遠岑看,眉眼間是半信半疑的神情,話題竟然又繞回到最初,“你真的喜歡聽法醫的故事嗎?”

孟遠岑覺得好笑,“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沈浔又問:“你膽子大嗎?我敢說,你敢聽嗎?”

孟遠岑挑了挑眉,“你說,你說了就知道了。”

“行。”沈浔連連點頭,他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像是終于做出決定,“我還是不說那些恐怖的、血腥的,我幫你把這部分略過去,就像法醫紀錄片裏,那些一筆帶過的鏡頭,再多拍一秒都過不了審。”

“不然你可能真的連飯都吃不下了,雖然——”他看着桌面上一掃而光的美食,“雖然我們已經吃完了。”

然後他開始吹噓當年的光輝事跡,變得侃侃而談,說得神采飛揚,職業贈予他的既是光環也是枷鎖,但是一刻絕對是前者更多。

他好像喝醉了,孟遠岑想。

對方的敘述裏有很多專業術語,孟遠岑雖然一知半解,但也聽得認真,他時而附和道:“沈警官真厲害。”

一次還好,多附和上幾次,沈浔也被逗笑了,“你也是真的捧場。”

“其實我剛剛說的有藝術加工的成分,現在破案很大程度上都是靠攝像頭,法醫也沒有那麽神通廣大,但是也不可或缺。”

沈浔眸光潋滟,宛如溪流倒映的兩片桃花花瓣,眼波流轉一輪,便落到孟遠岑手邊的酒杯上,如果他沒有記錯,這裏面的啤酒似乎一口未動,“你怎麽不喝?”

沈浔蹙眉追問道:“你是不喜歡喝啤酒嗎?家裏還有白酒,你要不要……”

說着他站起身來。

孟遠岑眼疾手快,一把又将對方按回到椅子上,“不用了,啤酒挺好的。”

他盯着玻璃杯看了幾眼,然後仰頭一口悶掉。

沈浔在一旁打趣鼓掌,“孟老師好酒量。”

他們貪戀聊天的感覺,談天說地,談笑風生,直到沈浔站起來表示,他們該收拾一下桌面,這段對話因此暫停。

孟遠岑就跟着沈浔一起收拾,後者的動作看上去略顯遲鈍緩慢,可能真醉了。

收拾完畢,沈浔把孟遠岑送到客廳看電視,自己又縮到廚房裏洗碗,也就幾個碗,果然很快就完事。

等他再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卻見孟遠岑站在沙發後,食指勾住鑰匙串的鐵環,沈浔神色一凝,“你又要走了嗎?”

但是他沒等孟遠岑的回答,下一瞬,沈浔驀然彎起眼睛笑了,他笑的明豔,深邃,瞳孔裏閃爍着狡黠的光。

他說:“孟遠岑,你喝了我的啤酒,你不能酒駕,所以你得留下來。”

孟遠岑覺得自己之前的判斷是對的,今天的沈浔确實不一樣,當冷豔美人不再拒人以千裏之外,變得鮮活又靈動時,像是灰白的影片在須臾間擁有了色彩,視覺上的體驗升級,他被一下狙擊到胸口,正中紅心。

雖然實際上,沈浔并沒有成功地算計到他,孟遠岑當時只是抵擋不住對方的懇求,想着滿足一下也無妨,反正回去的方法不止開車這一個,還有代駕,還有公交地鐵,無非就是麻煩了一些。

孟遠岑朝着對方走進一步,“你喝醉了嗎?”

沈浔蹙眉思考了一秒,才說:“我沒有。”

他喝醉了,這下孟遠岑幾乎能夠肯定。

還有一瓶罐裝啤酒暫且幸存,沈浔坐到沙發上,無聲地把玩它。

孟遠岑靜默一秒,走到沈浔對面,低頭俯視對方,“你就這麽想讓我留下來嗎?”

沈浔仰起頭笑道:“想啊。”

聞言的剎那,鑰匙串的鐵環從右手指縫中迅速地滑下,落進孟遠岑大衣口袋的底部。

視線裏,泛濫的醉意從沈浔的臉頰蔓延到眼角,眼角因此微紅,像是剛剛才從一場情事中脫身,孟遠岑有些走神想,如果有一天,這雙眼睛因為自己哭起來,應該會很好看——

思緒驟然停止,他猛地回過神來,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強行摒除雜念,孟遠岑又聽到沈浔的聲音,大抵是喝醉的緣故,對方的咬字不如往常清晰,音節與音節黏連在一起——

“你要做嗎?”

孟遠岑呼吸一窒,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浔,“你說什麽?”

“站着不累嗎?”沈浔用手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你不坐下來歇會兒嗎?”

孟遠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沈浔說的是“你要坐嗎”,是他曲解了對方的意思,于是孟遠岑沉默着走到沈浔身旁坐下,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沈浔扭頭看了對方幾眼,又将視線轉回到手裏的易拉罐上,他還想喝,便用食指去拉頂部的鐵環,可能因為太過用力,打開的同時,手裏的啤酒沒拿穩晃了一晃,酒水濺了出來幾滴,落到孟遠岑的眼鏡上。

他急忙将手裏的易拉罐擱置于茶幾。

“不好意思。”沈浔表示,“我弄髒了你的眼鏡,我給你擦。”

說完,他用指尖捏住鏡片中間用于連接的那一根銀絲,緩緩地取了下來。

鏡腿劃過耳朵上方的肌膚而後脫離,原本完全清晰的視線開始出現模糊,孟遠岑的度數并不高,但是在被脫下眼鏡的瞬間,他還是下意識地眯起雙眸。

努力适應無鏡片的環境,視線重新找到聚焦,他看到自己的眼鏡被托在掌心,餐巾紙包裹上鏡片,沈浔邊擦拭邊小聲嘀咕,“怎麽擦不幹淨……”

孟遠岑驀然抓住沈浔的雙腕。

指骨和對方的腕骨輕微的摩挲,他凝視着沈浔,只有後者白皙的皮膚被攥到隐約發紅,作為這場缱绻對峙的證據。

沈浔問道:“怎麽了?”

孟遠岑陡然驚醒,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差點做了什麽,他緩緩松開自己的雙手,正打算退後一步——

卻被沈浔一把捉住掌心。

只見沈浔眨了眨眼睛,他仰起頭時,喉結的曲線盡數落入孟遠岑的眼底,“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應該做一些事情?”

孟遠岑聲音有些低啞,“……什麽事情?”

沈浔盯着孟遠岑的眼睛看,他的神情好像清醒,又好像不清醒,“比如……接吻?”

話音剛落,孟遠岑驀然翻身将沈浔壓進沙發裏,呼吸不自禁地加快,升溫,他只和沈浔對視一眼,然後俯身,毫不猶豫地吻下去。

孟遠岑一邊主導這場親吻,一邊收走沈浔掌心裏的眼鏡,放進大衣口袋,在理智決堤之前,他想,這是沈浔主動邀請他的,他沒有趁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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