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靠近

會撞見讓她難以忘懷,整個世界都崩塌的這一幕。

包廂裏大家玩的差不多累了,半躺在沙發上,三兩人各自低聲聊着天。

燈光璀璨明亮,蹁跹而落,襯得人面容更加精致,少了幾分淩厲,裏面氣氛一片溫馨和睦。

桑宛剛走到包廂門口,發現門沒有關,明亮的視線映入眼簾。

第一眼就瞥見顧景然的側臉,溫潤白皙中帶着些許酒醉的紅,他正跟江晝聊着天。

忽而——

一道陰沉令人發冷的聲音響起,制止住了她的腳步。

“顧景然,你忘了江晚嗎?”

江晝說完之後,輕輕舔了舔豔麗發紅的唇,沒有血色的手指輕輕在輪椅上敲了敲。

很輕微的聲音。

顧景然整個人瞬間僵硬住了,像是被雷劈了一樣,指尖都在顫抖:“江……江大哥。”

“我……沒有。”

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完這句話。

江晝死死地盯着他的表情,眼睛紅的不像正常人:“那桑宛呢?”

“今天晚上那個小姑娘——”

“如果不是我來,你還打算瞞着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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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晝的聲音陰恻恻的,讓人內心發慌,輪椅朝前推動了一下,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整個夜晚在這一刻,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對上江晝的雙眸,顧景然狠了狠心,閉着眼睛有些絕望道:“她……只是替身。”

“江大哥,你沒發現——”

顧景然頓了一下,眼圈泛紅,晦澀道:“她跟晚晚很像嗎?”

名字像,眉眼和側臉像。

除了性格,太過溫順不嬌縱。

可依舊是他在黑暗深淵裏,唯一能抓住的光和念想。

江晝聞言,一滴眼淚也從眼眶中流出。

兩人對江晚的感情,幾乎是刻入骨髓的。

在得知她出車禍死的那一刻,江晝甚至看到顧景然想要自殺去陪她。

畢竟——嬌貴寵着長大的小姑娘,就這麽沒了。

像是在心上狠狠地剜了一塊,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罷了……”江晝閉了閉眼睛,像是放棄了質問。

他也沒有立場要求顧景然為了他妹妹守身如玉。

畢竟人已經逝去。

本來安靜的夜晚,在這一刻,風聲呼嘯了起來,吹動着窗戶一旁的簾布沙沙作響。

詭異的靜谧。

桑宛在門口,默默地聽完了這一切。

整個人分外窒息,有種整顆鮮活的心髒被無情踐踏的感覺。

疼——

渾身都疼。

卻比不過大腦此刻的絕望。

桑宛竭力扶着門,讓自己不要跌坐下來,拼命地咬着下唇。

沒幾秒鐘,已經血流不止,靡麗地染紅了整張唇。

而這一刻。

顧景然像是意有所感,擡眸往門口看了一眼。

剎那間。

目眦盡裂,心如死灰。

桑宛見他注意到了自己,整個人咬着牙不哭出來,轉身就往外跌跌撞撞地跑。

狼狽又可憐。

沒有人注意到,此時,對面包廂裏有個身形颀長穿着西裝的矜貴男人,同時走了出去。

“桑宛!”

顧景然不要命地往外追過去,腳步踉跄着,心裏卻慌張地更厲害了。

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他跑了好幾步,才追上寒風中穿着單薄衣裙的小姑娘。

她的背影很清瘦,在月光下,很小一只。

桑宛正跑着,手腕突然被握住。

一轉身,就是男人焦急的臉,泛紅的眼,和滾燙的淚。

“宛宛……你聽我解釋。”

顧景然竭力說出這句話,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怕下一刻,小姑娘就會跑了似的。

桑宛掙脫開他的手,用另一只手背渾不在意地抹了抹眼淚,卻還是在不停地流淌。

她哽咽又倔強地問:“解釋什麽?”

“所以——”

“喜歡吃海鮮,愛玩密室逃脫,讨厭貓,喜歡粉色洋娃娃都是江晚。”

“而不是我桑宛!”

“所以——”

“電影院裏你哭着做夢叫的名字,也是你的前女友,江晚!”

“你總愛走在我的右邊,是因為我的左邊唇角有梨渦,而她沒有。這樣更像是麽?”

桑宛邊哭邊說着,條理清晰,一字一句,仿佛像一把尖銳的刀子,紮進顧景然的心裏。

這兩個月各種困惑了她的細節,在這一刻,仿佛迎刃而解。

從始至終。

她都是一個替身。

可笑的替身。

她最厭惡的替身。

“宛宛……”

顧景然還想再說些什麽,可她的每一句話,明明聲音不大,帶着哭腔,可卻擲地有聲地錘在他的胸口。

他張了張口,拼命地想要解釋。

這一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別叫我!”

桑宛後退了一步,看向他的目光帶着幾分冷漠,眼底深處還藏着不易發現的脆弱和疼痛。

“顧景然,從始至終,你都把我當成替身,是嗎?”

她這句話問的格外平靜,手指卻緊緊地握着,指甲紮進了肉裏,卻渾然不覺的疼。

“宛宛,我承認,一開始,是抱着這種目的接近你,可我現在。”

這次她沒有打斷他,反而盯着他的眸子,聽他說完最後一句。

“已經喜歡上了你。”

桑宛的眼淚一滴一滴掉落下來,只覺得想笑。

“你知道,我最厭惡什麽嗎?”

她本該也像其他同學一樣,有個幸福的家庭,有個愛她的爸爸媽媽。

可她沒有。

她青春期所有不幸的來源,都是從“替身”這個詞開始。

母親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對她非打即罵,每天都是數不盡的傷口,和黑夜的巷子口一個人低聲啜泣。

這些傷痛,怎麽也彌補不了。

顧景然看着她決絕又厭惡的目光,第一次感覺到了生不如死的窒息感。

上一次,是聽到江晚去世的噩耗。

他想要靠近,可看到她的舉動和神情,卻又不敢。

“桑……桑宛。”

“再給我一次機會行嗎?”

“算我求你——”

顧大少爺一生沒怎麽折過腰,在這一刻,低着頭,語氣誠懇卑微地問。

“你要怎麽才能原諒我?”

桑宛笑着,不顧眼淚的流淌,聲音格外輕:“回不去了,顧景然。”

“我看不起你。”

“既然心裏還裝着別的姑娘,為什麽要來招惹我?”

“你同時傷害了兩個人。”

她轉身就要離開,顧景然卻像是發了瘋似的,突然撲過去,扯出她的胳膊,表情有些癫狂:“可她已經不在了!就……就我們兩個好好過好嗎?”

見桑宛不為所動,甚至深惡痛絕的目光,顧景然備受打擊,甚至口不擇言道:“你以為離開了我,還能找到更好的男人嗎?”

話音落下,瞬時間,整個空氣都安靜了下來。

連晚風都停止了腳步,在一旁歇息着。

桑宛聞言,笑着笑着眼淚不停地滑落:“我真的看錯了人。”

“顧景然,你記住,我桑宛是脾氣好,不愛跟人争辯,有什麽事也願意妥協将就。”

“可我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我有健全的人格,我的價值,也不需要用男人來證明。”

她說完,掙脫開了他的手臂,心髒像是已經千瘡百孔,第一次——想要用盡全力去相信,去愛一個人。

被騙的徹徹底底。

真心換來了虛情假意。

可眉眼卻依舊倔強堅韌,不服輸,不願意屈服,這是她桑宛的品格和原則。

“顧景然,分手吧。”

桑宛輕輕說出這句話後,對他彎了彎眉眼,似是在跟過去告別。

左邊唇角的梨渦,也分外好看。

只可惜——他已經失去了欣賞的機會。

顧景然在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有些萬念俱灰,恐慌之下,他竭力想要挽回,卻不知道如何說。

這句話,已經給他判了死刑。

他任由淚水奪目而出,低聲呢喃:“不分好不好……”

“我真的知道錯了……”

“別糾纏了,對彼此都好。”

她依舊體面而溫柔地說着,把所有傷口和背叛的疼痛都強迫自己壓在心底。

明明是夏日,夜晚卻涼到了人的骨子裏,像是寒冬臘月凜冽刺骨的風,無情又肆虐地侵蝕着人的每一寸血液。

割裂着每一寸肌膚,刀刀致人命。

“如果——沒有江晚呢?”顧景湛握緊了拳頭,強硬的從口中擠出這幾個字,固執地看着她。

桑宛想了想,只是哂笑了聲。

大概也走不到最後吧。

畢竟,失望已經累積到了極點,終究還是會離開。

她再将就委屈,也不至于為了一個男人賠上後半生。

只不過,她沒有回答。

而是擡起頭來,迎着燦爛星輝,腳步堅定地回了包廂。

無視其他人打量好奇的目光,她目不改色地拿起包,轉身就要離開。

卻沒想到,被江晝喊住了。

他表情有些變态:“桑小姐不把你的陶瓷杯帶走麽?晚晚生前最愛這種手藝了。”

陶瓷杯露出一個角,恰好是字母W。

她以為的宛,實際上是晚。

桑宛想起來她小心翼翼珍視接過時,江晝就笑得意味不明。

原來是嘲諷。

她壓下心底的陣痛,揚起一個明豔大方的笑:“不必了,您留着自己用吧。”

“我這裏,不是垃圾回收站。”

“還有,再也不見。”

少女果斷又幹脆地說完,拿着包就走。

背影挺直孤傲。

一瞬間,讓江晝看着失了神。

晚風裹挾着陣陣清涼的氣息,桑宛一個人慢慢走在路上,看着周圍一家家店鋪亮起來的燈光。

聽着路上行人的歡聲笑語。

最終,在一個公交站臺蹲着,心理防線和堅強,開始土崩瓦解。

為什麽一片真心得不到回報。

被騙的徹底。

她真是個從頭至尾的傻子。

她一直在拼命地,努力地生活着。

可上天好似總愛跟她開玩笑。

桑宛想了很多,想起最親近的外婆,快要離開她了。

想起初中時遭受的校園暴力。

想起一次次渴望靠近母親,卻被無情地打罵。

“你怎麽不去死!”

“為什麽你爸跟人跑了,都怪你這個賠錢貨!”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就是黑鬼!”

“你們快看,她褲子上都是血!”

“還想考上高中,做夢吧,你一輩子只能這樣了。”

“她……只是替身。”

各種侮辱的,謾罵的語言在腦海裏回蕩着,曾經刻意被埋藏在心底的一切,拼命地想要忽略的不幸。

在這一刻,徹底爆發起來。

每一個部分都紮的她心絞痛。

這麽多年,她都咬着牙把苦痛往肚子裏咽。

可是真的——

好累啊。

好想哭啊。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跟初中時一樣,一個人在漆黑無人的地方,獨自舔舐傷口。

可是。

沒有光照進來。

也沒有人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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