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皇叔找我?”李星禾登時打了個哆嗦,小聲嘀咕,“這麽快?”

皇叔日理萬機,本以為這點小事要過一日半日才會呈到他面前去,一定是刑部那些官員怕擔責,才急着去皇叔面前告她的狀。

門外的下人小聲催促說:“公主您快些進宮吧,來傳話的公公已經在催了。”

“知道了。”李星禾理了理衣裳,轉身安撫美人,“我進宮一趟,你安心待在府裏,外頭起了風,你暫時就不要出去了。”

賀蘭瑾點點頭。

聽到下人倉皇的語氣,他也能猜到,聖上召公主入宮,一定是與自己有關。

他擡手為她系緊了雪裘的系帶,扶正發間的金絲攢珠花,開口便自然而然說:“早些回來。”

耳邊的話語溫柔似水,感受到美人的示好,李星禾心中竊喜,抿嘴笑着應了一聲,“哦。”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出府跨上馬背,她意猶未盡的望向府中一眼。自己從小就一個人住,第一回 有人在她出門時,會跟她說一句“早些回來”。

賀蘭瑾變成了讨她喜歡的樣子。

真好。

在芷藍的陪同下,李星禾一路奔馬進宮,坐着馬車的太監在後頭拍馬都趕不上。

進得皇宮,宮人引她進了勤政殿。

少女的臉被凍得通紅,騎馬過來,口中還呼着熱氣,剛在殿中冒了個頭,就聽到一聲中氣十足的呵斥:“李星禾!”

李星禾定睛一看,皇叔正站在書架邊上,手裏緊緊的攥着念珠,看向她的眼神又是嚴肅又是憤怒。

“臣在。”李星禾走進殿中,熟練的跪了下去。

皇帝大步走到她面前,指着她氣憤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從刑部大牢搶人,是朕太縱着你了,叫你變得蠻橫無理,無視律法!”

李星禾低着頭,冰涼的臉蛋被宮殿裏的熱氣烘着,沒一會兒就變得熱乎乎的,紅得像年畫娃娃似的。

乖乖聽完訓斥,少女才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解:“皇叔,反正您是罰了他在牢裏服刑二十年,又沒打算砍了他,臣把他帶回府裏,也是為皇叔分憂啊。”

“替朕分憂?你辦出這種罔顧律法又折損自身顏面的事,明日早朝禦史臺就得彈劾你,你還是想想怎麽自保吧。”皇帝無奈的背起手,在她面前踱步。

談起禦史臺,李星禾就不痛快。

一幫老家夥正事不做,淨揪着朝臣們的私事不放,拿着禮法當天理,偏還都是些有威望的老臣,叫人輕易不能得罪。

她賭氣道:“皇叔,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他們真要彈劾我,大不了罰我的俸祿,革我的職,到時我就帶着賀蘭瑾回封地去,也挺好。”

“你還想帶着他回封地?你想的美。”

皇帝餘怒未消,只恨鐵不成鋼。

李星禾擡起頭,再開口,語氣變得正經起來,“皇叔別生氣,臣想過了,這事不會鬧大的。”

“這事鬧的還不夠大?”皇帝的語氣也一改憤怒,冷靜下來。

“皇叔您想,賀蘭瑾在朝為官那麽多年,提拔上來多少寒門子弟,雖然他本人落罪下獄了,但是支持他的官員還有不少在朝為官呢,皇叔不也是顧及着他們,才沒有處死賀蘭瑾嗎。”

皇帝眼眸一轉,“接着說。”

李星禾微笑起來,“臣把他接到府上,往好了解釋,那是臣看他重傷失憶,心疼他落魄頹敗,無依無靠,才執意把他接到府上照顧。”

“那往壞了解釋呢?”

少女稍微頓了一下,真心實意地說:“那就是臣觊觎他的美色,把他搶回府裏做侍君。”

“你還學會養侍君了!”皇帝一時氣急,差點把手裏的念珠朝她甩過去。

李星禾下意識側身躲了一下,機靈道:“皇叔息怒,這不是應付外面人的說法嗎,皇叔又不是不知道我與賀蘭瑾素有仇怨,怎麽可能會看上他。”

看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皇帝仔細想了想,李星禾雖然驕縱不聽勸解,但在一衆皇子公主中,也就只有她還沒通人事,潔身自好。

如此一看,她說的話也并非不可信。

李星禾偷看着皇帝略微動搖的表情,繼續說,“賀蘭瑾本就有罪,關在大牢裏,朝中人有了心思都能去見一面,說不準就被他幾句話挑撥起了異心,不如就幽禁在臣府上,一來斷絕他與朝臣間的交流,二來,他一個文人落為侍君,敗壞了名聲,日子一長,他在朝臣中也就沒那麽大影響力了。”

聽到這裏,皇帝終于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原本賀蘭瑾犯的就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只是為推行過于激進的改革,觸犯了朝中世家大族的勢力,過程中又用了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欠了幾條人命,才不得不将他治罪關押。

處死他會觸怒改革派,不處罰又會得罪世家,朝綱一亂,還談什麽治國安邦。

皇帝這些日子一直在安撫兩派,被李星禾闖出來鬧了這麽一出,反倒将所有的怒火都引到她身上了。

“好吧。”無奈中帶了幾分舒心。

“多謝皇叔諒解。”李星禾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這樣磕一下,她納賀蘭瑾入府這件事就在明面上敲定了。

皇帝俯下身來提醒她,“此事絕不可輕動皇太後,她一直在為你物色驸馬的人選,若是知道你養了這麽一個人在府裏,非得氣壞了身子不可。”

“臣知道了。”李星禾微笑答。

“朕還要看其他的折子,你就先回去吧。”皇帝捏了捏眉心,擡手打發她離開。

李星禾這才放下心來,“臣告退。”

走出溫暖的勤政殿,猛地就被迎面吹來的冷風給凍了一個激靈。

腳還沒踩下臺階,就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過來,身着紫袍的男子擡起手來,客氣地對她打招呼,“禾妹妹。”

李星禾站在原地,屈身回禮,“見過堂長兄。”

大皇子走上臺階來到她面前,湊到她面前小聲說:“我聽說你從刑部大牢……”

“是我幹的,皇叔已經把我叫進去罵過一頓了,堂兄也想來教訓我一番嗎。”李星禾不悅地扭過頭,她知道自己這事做的沖動,但也沒有錯到任人訓斥的地步。

見她不高興,大皇子忙放輕了語氣,和善道:“禾妹妹不要誤會,我是為你擔心,畢竟那賀蘭瑾城府深,妹妹又與他素有舊怨,留這麽一個人在身邊,為兄是怕你被他所害啊。”

“他敢害我,我必會讓他付出代價。”李星禾狠狠咬牙,在大皇子面前表明态度。

大皇子這才住了口,客套說:“妹妹有靖北王遺風,自然無所畏懼。”

聽到父親的封號,李星禾眼神一沉。

“我先走了。”說着,也不等大皇子應答,就側身從他身邊走過。

她走下臺階,耳邊還能聽到大皇子走進了勤政殿。

“兒臣參見父皇。”

“外頭天冷,皇兒怎不添件衣裳?”

父子之間最尋常不過的對話,卻叫李星禾覺得陌生又遙遠。

她攏了攏衣裳,心中悵然若失。

頂着寒風走到宮牆外,芷藍走上來為她披上了雪裘,見她臉色不好,關心道:“聖上可是斥責公主了?”

李星禾搖搖頭。

“那公主怎麽不太高興似的?”芷藍拍了拍馬背,扶她上馬。

“沒什麽。”李星禾心情低落,不想再開口。

芷藍沒有再追問,二人一同回府。

嚴寒冬日總能勾起人對家的思念,不管外頭風雪多大,家裏總能有一團溫暖的火焰,一家子圍坐在火爐邊,熱熱鬧鬧,開開心心的。

可惜這樣的溫暖,她從不曾過擁有。

快到公主府門外,李星禾猛然想起,她離開的時候,賀蘭瑾曾經跟她說過“早些回家”,她雖然沒有爹娘,沒有兄弟姐妹,但是……有賀蘭瑾在……是不是也算是有了一個會愛她的人?

畢竟,那個傻瓜忘卻了一切,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她呢。

想到這裏,少女臉上愁雲漸消,趕到了府門外,拉住缰繩停馬的時候,卻不見府門裏有人等候。

期待落空,李星禾鼓起了腮幫子,下馬走進府中,就見伺候賀蘭瑾的阿福正候在正廳外。

她沒顧得上打理阿福的問安,直接撩開門簾走進正廳,果然看到身着青衣的美人坐在廳上,手邊正在用小炭火烤棗子,飄出來的味道甚是香甜,叫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賀蘭瑾轉過頭來,見是她,忙把手上的東西放下,走到她身邊。

不等他開口,李星禾搶先責問:“你怎麽不出去接我。”

紅撲撲的小臉鼓得圓圓的,像被鳳仙花染過的糯米團子,看上去很生氣,卻叫人害怕不起來。

“公主不是說過,不讓某抛頭露面?”賀蘭瑾為她摘下雪裘的兜帽,理了理被壓亂的發絲。

“你還敢頂嘴,我說不讓你抛頭露面,你就不會帶張面紗,站在門裏等我嗎。”李星禾賭氣地轉過頭不給他碰,擡手打掉了他觸碰自己的手掌,不滿道,“一點都不用心。”

少女側過身,凍得通紅的小巧玲珑的耳朵便露在了他面前。

賀蘭瑾心感愧疚,明明想對她好,卻連這點小事都沒有辦得妥當,讓她失望了。

他搓熱了雙手,将手掌覆在她耳朵上,感到手下觸碰到的身軀微微一怔,并沒有拒絕他的示好。

“是某錯了。”賀蘭瑾俯身在她耳邊認錯。

耳朵被人捂在手裏,冰冷的肌膚仿佛堅硬的冰塊一樣在他手中慢慢融化,李星禾也察覺到自己對他發脾氣是有些不講道理,就順着臺階下去,不再跟他生氣。

漸漸的,耳朵暖了起來,可身上還是有些涼。

她将他的雙手拿下來,解了自己身上的雪裘扔到一旁的椅子上,後退了半步,對着美人的身子上下打量。

“怎麽了?”賀蘭瑾不明所以。

“冷。”李星禾盯着他的臉,邁步進到他跟前,一把扯開了那青色的外袍,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抱住了藏在外袍下,溫暖精瘦的腰身。

臉頰貼在結實的胸膛上,冷氣散到他身上,自己很快就暖和起來。

忽然被抱住,賀蘭瑾頗為驚訝,但一想到自己與公主親近的關系,便很快适應了這樣的接觸,合着外袍将少女嬌小的身子抱在身前,用自己的體溫暖她。

低聲對她承諾:“某下次會去門口接公主。”

“哼。”李星禾撅起嘴來,嬌氣道,“那這次就原諒你了。”說着,臉頰又往他胸膛裏埋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

蟬蟬碎碎念:人有自我和外我,失憶後并不是變了一個人,更像是将對外僞裝的那層撕下來,露出了最本真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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