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女子哪有不成親的。”皇太後說道。

李星禾垂着眼眸看不清皇祖母的表情, 卻從這句話裏聽到了些許不高興,心中陡然驚詫——皇祖母這是對她生氣了?

“不要耍性子,哀家已經為你從世家中挑了幾個過來, 個個樣貌出衆,性子也好,你若見了,一定喜歡。”皇太後說着,臉上的不悅逐漸隐藏起來, 微笑着拉着李星禾往外頭走。

“為何只有世家子弟?”李星禾作勢疑惑, 将手從她手中抽了出來,退到半步的距離之後,跟在皇太後身後走。

皇太後轉身看了她一眼, 見她有了興趣, 抵觸情緒也減輕了許多, 才放心地回過身來。

苦口婆心的解釋說:“咱們李家的公主, 就算不嫁世家, 也要嫁高門、高官,只是你這孩子……總要做些出格之舉, 叫朝廷上的官員心有微詞,哪家還敢要你,也就只有世家幾十年的基業,才能扛下外頭的風言風語,娶你進門。”

李星禾聽在耳朵裏,越發覺得不舒服, 嘀咕道:“皇祖母先前還誇我聰明伶俐, 為何提到婚姻嫁娶之事, 就嫌棄起我來了。”

“哀家這是為了你好。”皇太後搖搖頭, “你年紀還小,自然不懂這其中的許多道理,等日後成了婚,便知道哀家的苦心了。”

李星禾憋了一口氣在心裏。

她不懂。

若真有道理,為何不直接講給她聽,反要說這些彎彎繞繞的話。像是沒理也要做得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就算是皇祖母挑的人,她也不會只見一面就決定要嫁給誰。

得想個辦法脫身才是。

她微微側過身,招手讓芷藍上來,伏在她耳邊小聲說,“去取我梳妝臺下,第三個盒子裏的物件來,快去快回。”

芷藍會意,點了下頭,随即從一行跟随的宮女中退了出去。

一路随着皇太後走到禦花園裏,正是晌午,日光微暖,被白雪覆蓋的禦花園潔淨安寧,雖冷不寒。

走過被雪覆蓋的花田旁的小路,就見前面一方空地上已經擺好了桌椅,除了站在那裏等候的世家子弟之外,還有不少奴仆,走近一看才發現,皇後早就坐在那裏恭候多時了。

李星禾看了一眼身前的皇祖母,發現她并未對皇後的出現感到任何意外,就知今日之事早是他們二人商量好的了。

怪不得皇祖母會突然找她來挑選驸馬,原來是皇後在其中摻合。

雖有不滿,還是走上前去行禮,“給皇後娘娘請安。”

聽到腳步聲,皇後回過身來,瞧見是李星禾,臉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作勢扶她,“起來吧。”

說罷,自己也起身給皇太後行禮。

三人一同落座後,皇後才開口說道:“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咱們禾兒又是慶國的長公主,何其尊貴,也就這些家事門第樣樣出衆的男兒才配得上啊。”

皇太後笑着說:“知道你喜歡相貌好的,你皇嫂特意篩選了一遍,能站在這兒的都是個頂個的俊俏,還不快去瞧瞧。”

聽着兩位長輩說話,李星禾百般不自在,不情願的走到了站成了三排的世家子弟面前。

她沒有考慮過成婚這樣的大事,根本不知該如何為人婦為人母,更何況,她府裏還有一個男人呢,雖說不嫌桃花多,但賀蘭瑾對她那樣專情,她又如何忍心帶回一個驸馬去給他添堵。

賀蘭瑾表面上是她沒有名分的“侍君”,背地裏卻是她實實在在的哄着他,說他是“未婚夫”的,她可不希望剛哄到手的美人就這麽被殘忍的真相給吓跑了。

心裏念着許多,眼中看着這些世家子弟也頗沒趣味。

如皇祖母所言,這些人生的都還端正,也有幾個拔尖兒的可以稱得上是俊美。

只是美人在骨不在皮,比起賀蘭瑾由內而外、如竹似蘭的君子氣質,這幾位世家養出來的公子,眼神或是銳利或是憨傻,就算長得好看,也只是精致的草包罷了。

她一個都沒看上。

不好駁了皇祖母和皇後的面子,她只得挑了一個看上去最聰明的,問道:“不知公子如今身居何職?”

所有的公子都低着頭,不可在內宮直視皇家女眷,得長公主問話,就算擡起頭來,眼睛也不會直視,畢恭畢敬地答話道:“回禀長公主,在下在朝中并無任職,如今正在為爹娘打理家中的千畝良田,閑暇時間便讀書消遣。”

千畝良田?

李星禾心下一驚,她父親那裏繼承來的也不過百畝良田,這人家中竟有千畝,豈不是比她一個公主還要富有。

前些年還沒發覺世家會如此富貴,難怪大皇子對世家的示好從不拒絕。

可惜,她還犯不上為了這點富貴給自己找個驸馬。

轉過身去,對着皇太後搖搖頭,不說話,光看着臉上勉強的表情,就能看出她對這些人沒意思。

看到她的反應,正在對着微笑的皇後與皇太後都冷了臉,皇後欲言又止,還是皇太後先開口說:“禾兒,選驸馬不是兒戲,世家把人送過來,你若不挑一個,豈不是傷了諸家和氣。”

李星禾走到她面前,嘗試着撒嬌說:“皇祖母,我與他們是第一次見面,怎能潦草地定下大事,皇祖母若有心,平日裏叫他們對我多殷勤些就是了。”

聽罷,皇太後嘆氣道:“你當這是過家家呢?沒有驸馬的名分,人家為何要對你獻殷勤。”

“不舍得對我示好,光靠着相貌家世,就想做我的驸馬嗎?”李星禾小聲嘀咕。

“禾兒快別說這樣的話了,叫人聽了笑話。”皇後笑着勸解說,“自古婚姻大事,要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父母不在了,便由我與太後來……”

話沒說完便被李星禾打斷,側過身來接話說,“父親母親雖然不在了,但他們也并不能替我做這個主。”

“嗯?”皇後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同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即近,李星禾打眼望過去,滿心期待,招呼她到身前來,“芷藍,快過來。”

緊接着衆人就見長公主的貼身侍女小聲喘息着走到她面前,雙手捧上一團金镯子,那镯子細小精致,卻并非一對,而是好幾個疊在一起,疊的也不工整,互相交錯着,看上去很亂。

皇後與皇太後打量了半天也沒看懂那是什麽,更不知李星禾又要鬧哪一出。

李星禾拿着那些金環,走到世家公子們面前,舉起來介紹說,“這是我母親留下的九鎖連環,若有人能完好無損的解開它,證明此人有慧心,才有做我驸馬的資格。”

衆人聽着,互相對視着,蠢蠢欲動。

一人開口道:“我來試試。”

李星禾便讓宮女将連環送到了那位公子手中,那人上手開始解,金環相互碰撞着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甚是悅耳,費了好一番功夫,卻一個都解沒下來。

那人自知無法解,便将連環遞給了其他想要嘗試的人。

九鎖連環在諸位公子之間傳遞,聽得金環碰撞之聲未有停歇,始終沒有解開之喜,皇後和皇太後的表情逐漸凝重起來。

衆位公子小聲商量,或是緊張,或是煩躁,忙碌半天也只解下了兩個金環,剩下的是怎麽也解不開了。

衆人挨個搖頭,直到最後一個手握連環的人也道,“在下無能。”

連環便交由宮女還給了李星禾。

本以為他們的才智加起來至少能解到第五個,沒想到才解下來兩個。

李星禾原模原樣把解下來的金環裝了回去,對他們說:“既然無人能解,看來我的緣分不在此處。”

聽罷,皇後着急地在身後勸道:“禾兒,要不然你再看看,這些可都是世家挑上來的,你不嫁,可有的是人搶着想嫁。”

好像她有多麽看重世家似的。

李星禾挑了下眉,對着衆人拱手作揖,好聲好氣道:“那便祝各位公子早日找到如意娘子。”

說罷,才回身對皇太後說:“皇祖母若沒有旁的事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見她這就要走,皇後着急的站起身來,“禾兒,此事不由得你任性!”

李星禾偏過頭去,恭敬道:“亡母的遺願在此,臣不敢違背。”

皇後被噎的一時語塞。

還沒等她緩過神來再張口,皇太後便嘆着氣擺了擺手,“算了,你去吧。”

李星禾微笑答:“多謝皇祖母。”

說着便将連環扔給芷藍,轉身離開了這是非之地,背對着衆人,踮着腳尖的步伐輕盈,落在身後人眼中,卻各有心思。

“太後。”皇後盯着李星禾的背影,皺着眉對太後說,“長公主本就不遵禮法,生性驕縱,太後怎能這樣縱着她胡來。”

皇太後揉揉太陽穴,擺手遣散了面前十幾個青年才俊,才道:“你也看見了,她對此事并不上心,那些孩子生的都不錯,她竟一個都沒有看上。”

“成婚是大事,怎能只看皮相。”皇後湊到她身邊,在耳邊小聲說,“那幾個都是從世家挑上來的人,家中父兄多有高官厚祿,待日後輔佐儲君,個個都是前途無量。”

說的話越小聲,皇太後聽得表情越認真,最後才反問:“聽你這話,你是已經拿定了人選?”

“臣妾不敢擅作主張。”皇後扶着她起身。

一行人往宮院裏走,皇後閑聊般随口道:“只是有位崔家子,性情溫和憨實,父親是戶部尚書,兄長在中書省任職,那孩子雖去年落榜,但很用功,母家是江南有名的高門,禾兒若嫁過去,便是兩家之喜。”

皇太後點點頭,“是不錯……可禾兒不點頭,再大的喜事也辦不了啊。”

她雖然希望孫女能早些成婚,定下心來,卻不想因此事壞了祖孫之間的感情,寧願慢慢打算。

本不欲再說,卻聽身旁的皇後忽然哀嘆一句,“唉,禾兒糊塗啊。”

向來和善的皇後能說這種話,定是禾兒又鬧出了麻煩。

皇太後追問:“怎麽說?”

“臣妾不敢多言。”皇後立馬低下頭去,膽怯不語。

“嗯?”看到這反應,皇太後越發好奇,眯起眼睛來看她,“你有事瞞着哀家?”

“臣妾不敢。”皇後小聲說,“是聖上不許臣妾亂說,怕您身體不好,知道那些糟心事,會氣壞您的身子。”

聽上去像是他們都知道這事,單單瞞着她一個人。

皇太後微有怒意,加重了語氣,“我倒是想知道知道,什麽事能讓哀家氣壞身子。”

像是被這氣勢給吓到,皇後幹脆停下了步子,躬身請罪:“臣妾真的不能說,聖上要是知道了一定會遷怒于臣妾的,請太後娘娘不要再問了。”

看着溫順的不成樣子的兒媳,皇太後罵也不是,生氣也不是。

幹脆喚宮人過來,“小順子。”

小太監從身後随從的隊伍中走出來行禮,“太後娘娘。”

皇太後吩咐說:“你去宮外頭查一下,長公主最近做了什麽事,回來報知于我。”

“是。”小太監領了吩咐,轉身離開。

皇後偷瞧着,低頭心滿意足的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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