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岳子章,分手吧

明明客廳的燈一直開着,岳子章卻如同身在黑暗中,他沉默着,沒有動,甚至沒有換鞋,高大的身影矗立,就那麽愣愣的站着。

不知怎的,陳樂忽的想起了幼兒園裏被老師批評的學生。這樣的岳子章,令陳樂感到陌生。

他應該理直氣壯地否定、質問,對陳樂怒吼,罵他竟然懷疑自己對愛情的忠貞;他該大失所望,咆哮,有氣無處撒,咬牙切齒地恨陳樂對自己的不信任。

如果那樣,陳樂會聽他的罵,受他的吼,臉上委屈吧吧,心底卻開出花。他會向他道歉,說對不起,然後,抱住他,親他。

可岳子章只有沉默。

陌生過後,便是一陣令人暈眩的心痛。

“先換鞋吧。”陳樂坐在沙發上,先前緊緊盯着岳子章的眼睛收了回來,他低着頭,不再看岳子章。

岳子章如同聽到老師的指令,開始動了,他靜靜地脫下皮鞋,換上和陳樂腳上款式相同的黑色拖鞋,一步一步,走到陳樂面前。

他離他很近。

陳樂聞到了岳子章的氣息,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幹燥、陽光,以及一種西柚味洗衣液的味道。那是陳樂上個月在超市買的特價洗衣液,沒想到用起來還不錯。

前面高高的人好像一座山,壓得陳□□不過氣。他們本是最親近的人,無所不談,陳樂将藏于心底的傷暴露出來,岳子章小心的舔舐他的傷口,用溫柔而強硬的聲音,告訴他,走出來。

而此時此刻,坐着的陳樂還是那個陳樂,站着的岳子章也還是岳子章,卻又什麽不一樣了,陳樂突然想逃避,他什麽都不想問,什麽也不想說。

他輕聲說:“我去給你做飯。”

站起來,不得不正對着岳子章,他看到岳子章的脖頸,喉結,然後轉身要去廚房。

岳子章伸手拉住了他。

“是小然告訴你的?”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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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然,就是那個發給他照片的男生嗎?陳樂不想問,他知道答案了。

陳樂沒有說話。

“他是不是給你發照片了?——他手裏沒有我其他把柄。他……怎麽會……”岳子章急急忙忙的說,他看着陳樂,陳樂并不看他,“他怎麽會,我不會和他好了……”

不知是解釋還是求證,這和他以往的形象大相徑庭,以前的岳子章,無論面對什麽事都可談笑,這次卻十分慌張,如果陳樂看他一眼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臉色難看,像是要哭了一樣。

可陳樂依舊沒有看他,不知是不願,還是不敢。

“樂樂,他說什麽你都不要信,他是個瘋子!真的,樂樂,我是逼不得已,我……”

說什麽都不要信嗎?事實上,那個叫小然的男生并沒有說什麽,他只是發了十幾張照片而已。

他對陳樂說的話,只有一句:岳子章的男朋友。

“照片也是假的?”陳樂說話了,也看岳子章了。

岳子章的神情稱得上猙獰,他太激動了,陳樂以前不怕他,現在也不怕,可還是會不忍。

聽到這句話,岳子章原本瞪着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是真的。”他聽見他說。

“岳子章,分手吧。”陳樂被岳子章攔着,去不了廚房,他索性就不去了,坐下了。在坐下之前,他這樣說。

岳子章望着他,表情只能用震驚來形容。

陳樂性格內向,為人和善,少有和人紅臉的時候。但岳子章和陳樂在一起這麽多年,深知道他看似軟弱,心裏卻犟的很,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別人口中的“分手”,也許是戀愛中的撒嬌調劑,吵架時的氣語,做不得真。但陳樂的“分手”就是貨真價實的分手,沒有回轉的餘地。

在一起三年,柴米油鹽,怎會沒有吵架拌嘴的時候,岳子章有時脾氣不好,陳樂嘴上不說,但心裏是愛鑽牛角尖兒的個性。不過,不管岳子章怎麽發脾氣,陳樂怎麽鑽牛角尖,三年中,吵過,打過,就是沒有說過“分手”。

“樂樂……我……我錯了。”岳子章斟酌着措辭,他坐下了,就在陳樂的旁邊,挨得很近,陳樂沒有避開。他伸手拿了茶幾上陳樂的手機,陳樂也沒有阻止,陳樂的手機密碼岳子章自然知道,看完手機,他看着陳樂,像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是個非常關心的情形。他說:

“樂樂,你聽我說,我是和小然上過床,但我是有苦衷的,小然他有病,他真的有病,他是個瘋子!他給我下了藥,還拍了照片,他威脅我,他說如果我拒絕他他就把照片發給你,我……”

“所以你拒絕他了?”這是今晚陳樂第一次打斷岳子章的話。陳樂看着岳子章,認真的問。

所以你拒絕他了,所以他給我發照片了。陳樂在心裏默念。

“我……沒有。”

陳樂又把眼睛垂了下去。他不再問了,不想問了。

“他爸爸……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我不敢得罪他,我……沒有拒絕他。”

陳樂閉了眼,最後問:“多久了?”

“去年這個時候。”一年了,怪不得。近一年岳子章工作應酬頻頻,陳樂加班都要考慮打電話會不會打擾他工作,要不要打。

原來,是忙着應酬那個小然。

岳子章看陳樂閉了眼,臉色白得不像話,是個深深疲倦的模樣,他伸出手臂,擁着陳樂,陳樂并沒有拒絕,當然,也沒有配合。岳子章受到了鼓勵,另一只手臂也環了上去。他把陳樂抱得很緊:“樂樂,原諒我,我會找時間和他斷了的。”

陳樂面無表情,好像聽不到。實際上他的耳朵連岳子章一呼一吸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岳子章一向說到做到,之前說對她好,三年裏也确實沒有讓他受委屈。

可找時間了斷,找時間……

時間靜默了下來,陳樂和岳子章都沒有說話,岳子章一直抱着陳樂,沒有放手。

不知過了多久,陳樂緩緩掙了眼,看了看岳子章腕上的表,12點了。

岳子章期望地看着陳樂,陳樂剛要說什麽,手機響了。

是岳子章的。

岳子章看了看陳樂,又想了想,還是放開了抱着陳樂的手,伸手從兜裏拿出了手機。

陳樂一直呆呆的,倦倦的,好像岳子章接電話和他一點兒關系沒有似的。

岳子章不知道怎麽想的,他沒有避着陳樂,接起了電話。

“小然,你和樂樂說了!”是質問的語氣。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

岳子章說:“你答應過我的,我哪裏做的不好?”

那邊又說了什麽,岳子章哧哧的喘氣,不說話。

陳樂忽然覺得很好笑,岳子章,小然,和自己的愛情。

“什麽?小然,你別!”忽然,岳子章大聲說,因為和陳樂離得近,被震得一哆嗦。

岳子章還在說:“你在哪?我去找你,你別激動。”

那邊好像并沒有回答他,因為岳子章不停的喊,這聲音太大了,已經不能用“說”來形容了:“小然,小然……我馬上過去,你不要激動,你到底在哪裏,在家嗎?”

說到後面的時候,已經站起來,走到門口,脫下拖鞋的那一刻,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看向陳樂。

陳樂一個人坐在素色沙發上,呆呆地看着他,看起來落寞又孤獨。

岳子章頓了頓,他手機沒挂,一只手拿着,一只手換鞋,此時又要和陳樂說點什麽:“樂樂,小然他有病,他什麽都做得出來,我……”

他似乎是希望陳樂像以往他借口工作,出去私會小然那樣,對他笑,讓他路上注意安全,問他想吃什麽,回來做給他吃。

可岳子章知道,陳樂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小然,小然,我就來了,你等我。”

岳子章最後看了一眼陳樂,開門,離開。

就在關門聲響起的那一刻,窗外嘩啦啦下起了雨,聲音很大,想必是一場大暴雨。

陳樂今天等公交的時候想下雨,真下了。

陳樂呆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沙發,他細瘦的一條身影,幽靈一樣蕩進卧室。

卧室是木制地板,整體色調偏藍。岳子章喜歡木制地板,陳樂喜歡藍色。

他打開了床頭燈,卧室被暖黃色的燈光包圍,但因為只有陳樂一人,這燈光中就有點清冷的味道。

床頭燈下,18歲的陳樂和19歲的岳子章,笑得燦爛無比,是的,無人可比。

陳樂伸手摸了摸相框,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他轉身走到櫃子前打開衣櫃,裏面他的衣服和岳子章的衣服混着放,都是他親手疊好的。他總能找到岳子章要穿的衣服在哪,哪怕是許久沒有穿過的。

看了看,他找出行李箱,将裏面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放進去。白色的普通T恤,是大學時兩個人一起買的,穿了多少年,現在當家居服穿;灰格襯衫是工作後岳子章非要給他買的,岳子章總說陳樂穿衣服太随便,不正式;藍色牛仔褲是去年網購的,為了趕在折扣的時間買到,陳樂特意定了鬧鐘,結果先把岳子章吵醒了,是夜雙人床被兩個人折磨得痛苦不堪……

每一件衣服,都有岳子章的印記,抹不掉。

裝完衣服,陳樂跪在地上,從衣櫃和地板的空隙中摸出了一本東西,是個相冊。這是陳樂的秘密。

陳樂跪着看相冊,這相冊有些年頭了,淡粉色的,樣式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相冊封皮中間漏空成心形,露出一張結婚照,依舊是上個世紀的風格。青年男人一身灰色西裝,心口戴着新郎官的胸花,頭發斜分,皮膚白皙,眼睛大,非常精神,甚至可以用美來形容了,他沒笑,或者說,笑得很勉強;穿婚紗戴新娘胸花的女人也很好看,同樣的白白淨淨,一雙丹鳳眼極有風情,五官放在一起看着又明豔又耐看,她笑得滿足。

這是一張透着古怪的照片,照片中間有一道明顯的撕痕,顯然是被撕開又粘上的,男俊女俏,卻不搭。

陳樂的手放在撕痕處撫摸。

他翻開了相冊,第一頁上有三張照片,前兩張是男孩兒的百日照和八歲生日照,小孩子看不出什麽,但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是個好看的模樣。第三張是一個十一、二歲女孩兒的照片,女孩兒站在一家水果店前,直瞪鏡頭,眼眸黑白分明,就是煞氣太重,臉上挂着不該出現在這個年紀的表情。第二頁開始,就是陳樂和岳子章的照片了,全是岳子章的單人照和他們兩人的合照,沒有一張陳樂的單人照。

陳樂的目光在一張二人合影上流連許久,那是大一的時候,岳子章帶陳樂去登山,山腳下兩人的合影。照片中,岳子章從背後抱住陳樂,岳子章笑得恣肆張揚,充滿活力,陳樂嘴角微翹。照片本身的質量乏善可陳,那是用岳子章的老式翻蓋手機拍的,但就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萦繞期間。當時給他們拍照的是兩個女生,對他們一副“我懂的”的表情,那時陳樂不懂,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猜到他們關系非同尋常了吧。

收拾東西,收拾東西,收拾得全部是和岳子章在一起的點滴時光。

卧室窗簾沒拉,夏天天亮得早,轉眼已破曉,陳樂看向窗外,除了一點天光之外,他看不到其他。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陳樂愣了一會兒,才記起手機在客廳的茶幾上。

他把相冊放進行李箱,起身,因為起得太急,眼前一片漆黑,他扶着衣櫃站了好久,才看清東西。

他本來就低血糖,昨晚沒有吃飯,又一夜沒睡。想起園長說讓他和“女朋友”一起吃飯,周末好好休息,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他走到茶幾前拿起手機,不是岳子章,是冬,他趕忙接起:“喂,冬冬。”

聲音因一夜未睡而格外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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